修复古字画,风险很高。“古迹重裱,如病延医。医善则随手而起,医不善则随手而毙。”这些年,魏闻甫的徒弟们共做坏了3个作品,都要师傅去赔偿。有幅画,徒弟草率按照常规去洗,一浸药水,画中一只鸡就不见了。还有一副作品,整个工序都是正确的,直到挂在墙上风干的时候,魏闻甫才发现不妙,徒弟死活说不出错在哪里。带徒弟既要给徒弟机会,又要时刻提心吊胆,每一幅作品都是客人的宝贝。长期修复古书画的专家,全国已经不到50人了,能修复残破极甚的珍品的修复师,尚在少数,装裱师的传承不易。真正的裱画师是靠人品和手艺。
魏闻甫的工作室在七宝古镇上,但又不在繁华里面,其实就是小区单元房里一间,在一楼,有个院子,是他的房子。当年来看这里,看到就买了,并没有犹豫。工作室里,徒弟不多,都在忙手里的活,一个在给古画背纸上贴细长纸条,密密麻麻的,是为了防止画裂开。一个在用小刀削木头做画轴。还有一个在给画背上蜡,是为了卷画的时候减少摩擦。
上海正值梅雨季节,房里有点潮湿,让人感觉气闷。几面墙都是木板做的空心墙,要晾干的字画都贴在这夹板墙上,透气。每次揭下来的时候,多少会留下一些毛边。日积月累,这些墙满是经线和纬线的毛边,整个墙毛茸茸的。字画和扇面零星地贴在墙上,让枯燥的环境一下有了灵气。
屋子里外三间都摆了大红色的桌子,很宽敞,占了每间屋子的最大面积,仔细看可以发现桌子一圈水槽。对于修复古字画的行家来说,这桌子如果不是红色的,客人就可以直接回去了,说明那不专业,真正修复古字画的师傅一定会用红桌子,画一蘸水,铺在桌上,立见厚薄,全看分辨颜色的深浅。
最小的一间房储物,保险箱有十层,放的东西只是魏闻甫工作里的一部分,是做好的字画、扇子,还有排队等待修复的作品。有的作品放了很久还没有动手,由于找不到相同材质的纸,就只能搁在那里,他便托朋友们到处去寻觅。各式各样的扇骨,象牙的,象骨的,甚至是名贵的大湘妃竹的,他都收了很多,备着,遇到什么扇面就配什么扇骨,好的扇面就要用合适年代且相同贵重的扇骨,不能怠慢。
门上贴着很多张纸,上面手写着要求,有些竟是毛笔字,颇有功底,还有小楷。跟客人沟通还保留着过去的习惯,要求一定是要白纸黑字的,写得清清楚楚,显得严肃。再往下,门上挂着的是刷子,原始的那种,刷浆糊用的,接近扫帚的造型,颜色已经浸得发深发暗。
外行人不认识魏闻甫,就连画家们也不认识他。他不给画家们装裱,只做古旧字画,越古越做得兴奋。老家在丹阳,16岁那年初中毕业,父亲就送他学装裱,一干就是30多年。丹阳书画装裱业在清朝末年和民国就很有名气,三分画七分裱,用纸托裱在书画作品的背后,再用绫、绢、纸镶边,及至扶活,然后安装,轴杆或版面,可以裱成卷、轴、册页和片。装裱一点也不简单,给字画修复是很重要的工作,这其中有上百道工序。真正的装裱师要看得懂字画,什么年代,什么流派,什么人的作品,样样精通。
做装裱师有行规,师傅告诉魏闻甫,不可以做生意。一是怕做生意来钱太快,就不会安心做手艺;二是一旦倒卖字画,客人就不再信任,不敢将字画交给装裱师。装裱师就是装裱和修复字画的手艺人,至于你的客户为此获利几万还是几百万元,和你没有关系。装裱过程也不可以让人参观拍照,手艺不能外传,客人的东西也不能曝光,怕影响了价格,也必须要保护客人的隐私。
上海的大收藏家多,魏闻甫来上海出师,也是不敢碰买卖的。这个圈子太小了,他的手艺好,很快就有很多人找过来。中国的装裱师越来越少,不少人也都转去做生意,每个城市能叫得出名字装裱师相互之间也都认识,不少都是丹阳人。每年春节期间,大家都会返乡,腊月二十七,魏闻甫会组织全国出名的几个装裱师在老家聚会,第二天是父亲的忌日,他要去扫墓。
每一个古画交到魏闻甫手上,他都要小心翼翼地打开,有些甚至要先喷水滋润一下,有的旧画会在打开的瞬间崩裂,经验不足的年轻人常常这样把画弄碎。画不用全打开,他心里便有底了,见过的、摸过的、经手的东西太多了,是不是真品,是不是名家、仿名家。但他不多说,就像师傅教导的那样,装裱师就是装裱师,客人送来的要做就好好做,别的甭管。谈价钱有点门道,这毕竟不是明码标价的生意,全要靠他去衡量这里面的难度和耗时,这跟作品本身的价值没有完全的关联。有的人找到他只是为了复原祖上传承下来的作品,价值本身没有那么高,只是为了保留亲自的作品。一到谈价格,他就有自己的脾气了,不是因为仗着自己的手艺好,那些讨价还价的他偏要开个高价,那些对价格不多说就答应的,他就要人家来一次便宜一次。
修复古画的第一步就是在院子里洗画,根据画布不同材质、不同的颜料来选择用什么水洗,清水洗不掉的油渍、霉斑,就要使用一些特制的药水,单是发霉也要看是白霉还是黑霉,对症下药。控制水温,纸质已经很脆的,就更需要加倍注意。洗画之后,还有揭背、拼接、打条子、托命纸、上墙、补残、打蜡、压光等上百道工序,任何一道工序出错,都可能毁了整幅字画。从托纸上往下取画芯要格外细致,一点一点轻轻地揭,揭不下来的,将托纸揉成纸屑,用镊子清除。
很多画不完整了,需要魏闻甫用相同的材质补上,所以他柜子里藏了大堆废纸,看着毫无价值,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补上了画纸,要用笔墨把古画上残缺之处补好,有些褪掉颜色的部分重描,全看客人的要求。用什么笔锋也要跟缺失部分稳合,不能违背古人本意,要靠绘画书法功底。
大部分字画只要灵感来了,一周就可以做好。有次一位客人亲自取画,画就挂着墙上,他搬了椅子左看右看,足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实在没有看出什么破绽,只是指着一条松针说没对齐。这样挑剔的客人,魏闻甫又爱又恨,后来想想多一些挑剔的客人是有好处的。圈子小,只要手艺好,很多人就会找上门来,全国各个博物馆的古字画也会送来,他经手的上亿的作品不在少数。
有次某个展览从博物馆借出南宋马远的画,市值过亿,不知为何就掉了下来摔坏了。工作人员吓坏了,有人推荐到魏闻甫这里来修复。魏闻甫见到马远的真迹格外兴奋,虽然这个工程有很大困难,在他这里还是妙手回春。可他却只收了平时做一幅画的十分之一价格。因为这费用需要出事的工作人员负责。他觉得人家是个打工的,哪里有这么多钱。
除了师傅口手相传的手艺,魏闻甫一直自己摸索,他的扇子修复就是自己的独门秘诀,将单片的扇片做出成扇,全国几乎再没有人做得了。每年他要做上千把扇子,这个手艺让他特别自豪,如果有天退休了,他就只修复扇子,这个算是看家本领,也算是最大的爱好。
每年要修复300多张古画,上千把扇子,时间永远不够用,东西永远做不完。因为这个行当,魏闻甫也结交了很多朋友。每个周六,他们会在城隍庙的茶馆里聚会,互通信息,看看谁又收到了什么好东西,也可以现场做交易,行话叫“打仗”。
历代装裱大师的修复技术学习过程长达二三十年,水准不够会令文物遭受不可逆转的损伤。做这行徒弟最难带,有的熬不住了自己出师,常常因为经验不足而出错。有些装裱师只教徒弟一道工序,怕徒弟掌握了技艺就单飞。书画修复师是鉴赏家、鉴定家、收藏家,只有真正热爱书画,深入研究,才能把这个行当做好,才能悟到书画修复的内在精髓。
修复古字画,风险很高。“古迹重裱,如病延医。医善则随手而起,医不善则随手而毙。”这些年,魏闻甫的徒弟们共做坏了3个作品,都要师傅去赔偿。有幅画,徒弟草率按照常规去洗,一浸药水,画中一只鸡就不见了。还有一副作品,整个工序都是正确的,直到挂在墙上风干的时候,魏闻甫才发现不妙,徒弟死活说不出错在哪里。带徒弟既要给徒弟机会,又要时刻提心吊胆,每一幅作品都是客人的宝贝。长期修复古书画的专家,全国已经不到50人了,能修复残破极甚的珍品的修复师,尚在少数,装裱师的传承不易。真正的裱画师是靠人品和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