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太子这般孺子可教,皇后无比欣慰地点了点头:“如此最好。时间也不早了,还是送莲瑾出宫吧,免得让各宫嫔妃看见,落人口实。”
大选之前,私召重臣之女进宫,显然非光彩之举,也正是皇后有此顾忌,才让我有了尽早逃离的机会。
“出宫之事就不劳娘娘和殿下的大驾了,臣女虽愚钝,还勉强识得来时的路。”为了避免太子的再次威胁,我主动开口,谢绝了皇后的盛情。
“也好,相国已经守在院外了,你出去便看得见。”娘娘应了一声,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一个小丫鬟,“送沈小姐出宫。”
“是。”小丫鬟恭敬地应了一声,我冲娘娘行了礼,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便转身冲太子又弓下了身子。
我始终没有勇气去看那张脸,礼毕之后,直接随着小丫鬟向院外走。
眼见就要出了院子,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提醒。
“莲瑾妹妹,记得我们的约定哦。”这句话在旁人眼中看似无限暧昧,可只有我听得懂其中的威胁。
我故作娇羞,没有应声,须臾,顿住的脚步便再度抬起。
出了院落,我一眼就瞥到了父亲的身影。出宫的马车已经守候在前方,我连忙对身旁的丫鬟吩咐道:“行了,就送到这里,快回吧。”
“是,沈小姐一路走好。”似乎被她这句话吸引了,我转过身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慧慈。”
“下次进宫恐怕还得麻烦你。”我看重这丫头,不是因为她活儿好,最主要的还是这态度。
“承蒙小姐不弃,奴婢感激不尽。”
见她这般恭敬,我忽然起了打赏的念头,可手在袖子里掏了半天,也没掏出半个子儿来。
“那就这样吧,啊。”我的过度突兀而不自然,就这样牵强地结束了话题。
“是。”小丫头行了礼,仍旧站在原地,我也不再耽搁,走上前去,和父亲会合。坐上马车,行了一段距离,我掀开帘幕,才看到小丫头转身离去。
车到相府停了下了,一下车,我所有的忍耐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我冷着脸,迈着步伐,怒气冲冲地就往府里走。
“唉,瑾儿,你等等爹啊,你这是怎么啦。”爹在身后一个劲儿地呼喊。
我忽然间转过头,他明显被惊了一下。
“爹你太过分了,居然以皇上选秀的借口,骗我入宫!还说什么百官之女都去,结果到那里左右就我一人儿,我就像件玩意一样,任由皇后太子赏玩。”
“唉,瑾儿啊,爹说的没错,确实是选秀啊,只不过是当事人由皇上换成了太子。”
“能一样吗?你明明知道太子与我素有过节,还把我往火坑里推。”
“太子怎么了,太子未来也是要做国君的,况且,比起垂暮之年的皇上,太子还能……”
“那什么?”我幽怨的眼神怒视着他。
大概是被我说中了,他终于难能可贵地沉默了。
“况且,选秀就罢了,你居然走后门,就凭你女儿我这个长相,犯得着吗,犯得着吗,啊?”我插着腰泼妇范儿十足。
爹再度沉默了,可这次的沉默,我,很,不,高,兴!
大概是太子的那声威胁所致,这几日,我始终心情恹恹,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偏偏在这时,没脸没皮的荣寅再度出现了,这让我的心头越发堵得慌。
“哟,这不是莲瑾妹妹吗?”他一到院中首先逗弄起了正在玩泥巴的莲心。
“你眼瞎了吗?我是莲心!”莲心似乎很介意别人把我和她混为一谈,荣寅话一出口,她就伸手抹了下鼻涕,存在感十足地辩解起来。
“可我看你就是莲瑾。”荣寅皱了下眉头,对她的辩解恍若未闻。
这次莲心终于没了耐性,她抄起小短腿,没大没小地就冲荣寅袭了过去。
“哎呀,哎呀呀。”荣寅逗着她跑了一圈,很快躲闪开来,走进了我的闺房。
“莲瑾妹妹,近来可好啊?”
我已不屑再说滚,睨了他一眼,便别开了脸。
“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我新创的帮会啊?”
“皇家侏儒理工协会?”我没有回头,云淡风轻地问了一句。
我觉得这回足够他无地自容一阵的了,偏偏他就像只打不死的蟑螂,很快便再度贴了上来:“妹妹不要惊慌,我们不是什么非法组织,完全是秉着自愿加入的原则。”我没好意思骂他,自愿加入你还这么废话牢骚?!
也许是见我久未回应,他很快提出了讨好我的新招:“这样,我带你去切身走访一下我们的会员。”
我依旧无动于衷。在我的眼中,会员就是那些深度中毒的狂热爱好者,甚至连台词我都烂熟于胸了,无非是什么加入之前又蔫又痿,加入之后坚挺如铁的那一套说辞。
可对于我的忽视,荣寅却毫不介意,继续自说自话。
“行,第一站就选定小鸟艺馆吧!”
什么,带我去艺馆?这清新脱俗的一阵风,暖暖地吹开了我郁结的心头。
“既然这样,我就勉为其难吧。”不等他回应,我已起身率先迈出了闺房。
我骗莲心让她跟娘说,我去找芙蓉玩去了。可她并不为我的谎言所蛊惑,一边搓着她的泥巴,一边无情冷哼:“你分明就是跟荣寅出去了。”
行,荣寅就荣寅吧,反正是熟人,想必娘亲也不会多做苛责,我也就懒得再跟她计较了。
荣寅领着我,轻车熟路,不一会儿就到了艺馆门前。
看着面前人声鼎沸的热闹场景,我冷嘲一声:“哼,果然是声色犬马的场所。”
语气上虽带着浓浓的不屑,可我的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我知道,现在爆红的萧篱落就在小鸟。今儿个前来,如果有幸,说不定就能一睹他的风采。
而我之所以对萧篱落这般追捧,并非一时脑热,而是因为他真的是一个奇迹。
小鸟艺馆虽由来已久,但在这之前馆中全都是水灵的姑娘。可自从那位萧公子出现之后,惊人的才情容貌瞬间完爆各类傲娇御姐小清新,一跃成为艺馆红人,甚至因为他,民风淳朴的大衍城内掀起了一阵男色之风。当然,女子借口来小鸟这一风尚就更不必说了。
“哎哟,荣公子,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几日不见,您可想死奴家了。”我还未反应过来,一个老女人已经扑进了荣寅的怀抱,强烈的脂粉之气随之而来。
我伸出手扇了扇鼻尖浓郁的气味,向荣寅投去了鄙视的目光。这丫明显就是长期混迹于此,否则老鸨绝不可能对他这般熟络。
“哎哟,黄妈妈,人家也想死你了。”荣寅说着冲老鸨嘟起了嘴。
“哎呀,羞羞。”老鸨娇羞地别过脸,拿着粉帕挠了下他的脸颊。
我忽然感觉胃里一阵翻腾。
浑蛋,亏我还一直担心他有习武入魔的可能,现在看来,完全白担心了。
腻歪了许久,老鸨才从他身上依依不舍地离开,瞥到一旁的我,老鸨微微起了丝疑色。
“这位是?”她向荣寅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哦,这位是相……”面对荣寅的口无遮拦,我匆忙投去了一个威胁的眼神,他了然一笑,随即话锋一转,“这位是像雨像雾又像风的向阳小姐”
我白了他一眼,对他的胡编乱造进行了无情地嘲讽。
“哦。”老鸨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转而又单独拉过荣寅,低声咕哝了好长时间,这等隐秘,我估摸着她是在向荣寅打听我的来头。
而荣寅也肯定是将我大肆吹嘘了一番,因为在他们议论完后,老鸨很快向我投来了谄媚的目光。
“哎呦,向阳姑娘,里边儿请,花容,月貌,雅间儿看茶。”她上前一步,热情地搀着我的臂弯,便尖声对里面喊了一声。
大概是荣寅平常出手大方的缘故,老鸨虽只叫了两名女子,房间里却陆陆续续进来了四五个。她们一个劲儿地往荣寅身上贴:“哎呦,死鬼,还记得人家吗?”
“讨厌,那天你真扫兴,搞得人家想了你好几天。”
……
而对于这一切,荣寅一律照单全收,周旋在各色美女之间,游刃有余。
“哎呀,小宝贝,我也想你啊……”
“我给你揉揉啊。”他左拥右抱,手脚并用,挑逗得一群姑娘好不快活。
过分,太过分了,我难道就是来看他泡妞的吗?艺馆的男人都死哪了,大活人在这没看见吗,接客啊,倒是接客啊!
“啊哼!”眼见荣寅美人在怀,而我仍旧无人作陪,万般不平衡之下,我终于鼓起勇气,刻意清了清嗓子。
“哦”荣寅这时似乎才反应过来。
“对了,姑娘们,这位向小姐对我们百花会颇感兴趣,但碍于对帮会之事不甚了解,一直心存疑虑,同为女人,你们给向小姐说说,百花会怎么样啊?”
“好,吃得好,穿得好,还有各色美眷,能加入啊,是福分。”怀里的一个姑娘极其配合地做出了回答。
浑蛋,到这种地方谁还要听你介绍什么帮会啊,况且,这么骚气的名字谁好意思加入啊。眼下我的心声用六个字足以形容:我要见萧公子!
荣寅已经享用了好久,而我却依旧瓢未动,锅未响。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也许正是我的怨气太过明显,才导致了他怀疑起了那个姑娘的说服力。
“无妨,反正这种事也不能只听信一面之词,这样,这里的姑娘们你随便点,想要了解什么尽管问,这样一来样本应该足够具有代表性了吧?”
对于荣寅的误会我也无心解释,可我要怎么样才能将自己想要见萧公子的心愿表达出来呢?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最终我只得无奈地敲打起了桌上的青瓷杯身:“你……你就没有什么男会员?”我的暗示再明显不过了。
收到了我的讯息,荣寅从莺莺燕燕中向我投来了一脸暧昧的笑。
随即转过脸对着门外高呼一声:“黄妈妈!”
“唉,来啦。”这声尖细的声音拖得老长。
“荣公子玩得可还尽兴?”唤作黄妈妈的老鸨走上前来,直接往荣寅身上一倚。
“尽兴,尽兴。”荣寅频频点头后,忽而无比神秘地看了眼老鸨,“跟你商量件事。”
“尽管吩咐。”老鸨豪气干云地说了一声,立马将耳朵凑了过去。
荣寅对着她耳语一番,她露出了一脸嗔怪:“嗨,这有什么不成的,凭你们俩的交情,这还叫事儿?”
老鸨说着,起身就要办事,偏偏这时,荣寅再度冲她招了招手,她再度附耳过去。荣寅在她耳边再次嘀咕一通。
“唉,晓得,晓得。”这次老鸨应声后终于恭敬地退下了。
我两眼暗淡无光,没有一点儿神采。我想我是饿昏头了,萧公子再不出现,我恐怕就要死在这了。
“萧公子到。”正当我陷入绝望的时候,偏偏耳边传来了这阵禀报。萧公子,莫不是鼎鼎大名的萧篱落,虽然让他亲临这里可能性不大,可冥冥之中,我的这种感觉却格外强烈。心头也不自觉地加速跳动起来。
随着小厮高昂的声音落下,我的耳边也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偏偏在这种时候,我却不争气地低下了头,可心口那狂乱的律动仍旧清楚地昭示出了我的慌张。
“篱落!”荣寅熟悉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而我也终于难忍激动,抬起头看向了前方。
这一刻,我无法形容我心头的撼动,那温润的眼神,俊朗的脸庞,分明就与我在重阳之夜邂逅的那个男子别无二致。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怎么可能,我心心念念的少年郎竟然就是名震大衍城内的萧篱落。
自从那日一别后,这张面庞曾无数次出现在我的睡梦中,我也无数次想象着我们重逢时的场景,可这样的方式却远远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强烈地想向他展示我的清新脱俗,因此,对于重逢地点的设定,要么是阳光灿烂的田间地头要么是空气清新的拂堤柳下,虽然我很想与上前他进行一番深度交涉,但毕竟是初次见面,我还是想让他看到我的矜持。
可是,这一刻,我的所有愿望都在小鸟这样的大名之下粉碎成了泡沫。
这种场所出入的惯是风流不羁、放浪形骸的女子,虽然到目前为止,我什么便宜都还没占到,但闺阁女子,出现在这种场合就已经是大忌。
前一刻,我还无所顾忌。因为荣寅怎么看我我根本不在乎,甚至对于他的过度热情,我早已起了反叛之心。他把我想得越渣我越高兴。
可这一刻,我真的有所顾忌了。我不知该对自己身在此地做出怎样的解释,更别说向萧公子倾诉我这些天的思念了。
他就在我的面前,我却不能把最好的自己展示给他,我感觉到我的眼眶有泪水在氤氲。我多想告诉他他送的那张面具我日日擦拭,生怕它不小心蒙上一丁点儿灰尘。可这一刻,纵使有千言万语,也淹没在他温润的笑容之下。这种笑容宽厚、仁和,不针对任何个人。这样的笑也同样令我疼痛难耐,他终究是将我当成了芸芸众生中的一位,那一晚,在他的熠熠光辉之下,终究没残存一丝痕迹。
他迈着稳健的步伐在一点点儿靠近,我的心也在他的步步迫近中逐渐沦落。
“荣寅!”熟悉的声音响起,他的关注点显然不在我身上。可这声呼唤,却足以让我面颊绯红。
“快过来坐。”荣寅连忙招呼了一声。随即便吩咐身上的姑娘们散了场。
熟悉的气息在慢慢靠近。走到榻前,萧篱落将长衫下摆一拂,潇洒入座。而他所坐的位置正处于我与荣寅当中,这样近的距离,再加上现在室内只余我们三人,我的心头再次陷入了慌张。
“篱落,这位是皇城名媛向小姐,向小姐对我们百花会一直心存疑虑,鉴于我是发起者,向她介绍,存在自夸的嫌疑。你是我们的会员,就现身说法给她简单介绍一下吧。”
荣寅这句话说得突然,话音落下,我在猝不及防中惊慌地抬起头,可瞥见的却是那张俊美如铸的熟悉面庞。
此刻,我心头的震惊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羞怯。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心心念念的男神竟然是荣寅的会员。此刻,我们面面相觑,他虽未开口,我的气血却已空了大半。
我根本无法想象,男神拿着传单在街上尽力呼号的景象。
“值此重阳佳节之际,皇家侏儒理工协会特举行开业大酬宾,这一次,我们不要8888,不要2888,只要998,即日入会,尊享八折优惠,皇家侏儒理工协会,您明智的选择,皇家侏儒理工协会,一次选择,终身受惠!”
“请问向小姐具体对哪方面心存疑惑呢?”男神温和的声音及时打断了我的遐思。
“哦,那、那方面。”不明就里的我生怕错过了他的解答,慌忙就做出了回应。
也许是我的回应太过含糊,他温和一笑后,便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莫不是对帮会宗旨不甚清楚?”
“对,对!”
凝视着那双漆黑美眸,我连连应和。不愧是男神,心思如此通透,逻辑如此清晰,一句话就说到我的心坎儿里了。
荣寅虽多次向我提及帮会一事,可他的侧重点都放在了会费上,实际上我真正关心的却是这个帮会是干什么的,钱什么的都是后……呃,也不能说是后话。
总之,我已拜倒在男神的一针见血、一语中的之下。
“关于这一点,向小姐尽管放心好了。我们百花会始终奉行惩恶扬善、匡扶正义的原则,对社会不公之事必会做出平反,会员皆是有助人热情的有识之士,绝非三教九流之辈。”男神满带磁性的声音落下,我两眼中已满是星星。
哎呀,好有正义感。
“好,我加入。”小心脏几个回合扑通过,我已理智全无。
而此刻,在凝视男神的余光中,我似乎瞥见荣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可这一次,他并未发表任何阴阳怪气的感慨,只是兀自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而我在与男神的两相对视中,他的脸上却微微透露出了些愧疚之色:“只可惜,现在建会之初,没有丝毫福利可言,还望向小姐包容。”
“嗨,这算什么事啊,别说福利我压根不在乎,为了正义就算倾尽家财又何妨呢?”我这番豪言壮语过后,荣寅脸上出现了不怀好意的暧昧之色。
“向小姐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这般胆识气魄就是男儿也未必比得上。”男神的称赞让我心口的律动越发强烈。
“为了表示对向小姐的欢迎,篱落先干为敬了。”男神说着,举起酒杯,轻拂长袖,顷刻之间酒已饮尽。
“萧公子不必客气,其实我们之前见过面的,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我急切地渴望着他能想起那日的偶遇,可他紧锁眉头思索了好久,终究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而我的心也随着他这一轻微举动,彻底跌入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