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呵斥短促有力,说明发声之人真元充沛,但众人回过头看时,却惊讶的发现说话之人竟然是他。他那握着残剑的手臂血肉模糊,草鞋马裤上半身光溜溜的,满脸尘灰与血渍混合,一头黑发蓬乱无序,眼珠子泛红。怎么可能是他?众人惊呼,尤其是虎王惊慌失措,原地打转,忽然走到汝魅跟前,说:“快……快想办法让他恢复心智,要不然他会把这里变成死城!”
的确是他,迫切求成的心理已然接受强大无比的怨念,只因他不想看着相依相伴的妻子惨遭凌辱,这是唯一的选择。佛说放下屠刀,宽恕一切,今说我自挥刀,杀到天明,放把火燃尽人世间的虚伪、背叛、歧视、高贵、良善……只有杀,别无选择。
见郭晋优从石堆里站起来,汝魅的脸上立时添了丝欣喜,但听说他在丧失心智,便又焦急起来,急忙问起这是怎么回事!虎王就把郭晋优在猛虎城发生的事告诉众人,黑炭乖乖的躲到汝魅身后,似乎在说与他无关。程天尘也感觉到强大的寒气,也曾听说惊虹剑中的怨念之魂——虎人族的老祖宗认为自己是人类,却始终得不到人类的认同,死后这股怨念不散,游离在天际,被铸剑师抓来作了剑魂。之所以叫做惊虹剑,意为怒气贯日,怨念惊虹。
“谁能告诉我该怎么办?”汝魅无声的啜泣着,为何生活总是给了希望,又马上回报以绝望,为何总在欢欢喜喜后,又要伤心欲绝?“你如今未入人世,就背负人魔之魂,真身天命弄人……我不能让你毁灭这里,就算是要我死!”汝魅默默地向郭晋优走去,打定主意与他同归于尽。
“美女莫去,让我去收拾了这人妖!”程天尘疾奔到汝魅跟前,将其拦住,然后挥起蛇矛向郭晋优攻去。他这一击是要直取郭晋优首级,因此用足了气力,出招速度亦是极快,令人眼花缭乱,眼看蛇矛刺中敌人喉结。郭晋优淡淡一笑,用两根手指夹住蛇矛,并迅速后撤,两指微微用力,将矛尖折断,并说:“无耻小辈,不知天高地厚!”话毕,便腾空跃起,挥起断剑砍断程天尘握蛇矛的手臂,根本不由其闪躲。
失去手臂的程天尘不能再拉弓射箭,他痛苦的对天长嘶。郭晋优哪能容他在此狂嗷,飞起一脚踢中程天尘的不灭金身,只见程天尘肋骨凹进去好几根,整个身体飞撞到假山之上,口喷血雾,挣扎几下,就装死不动。郭晋优也没管其死活,径直向阚青山走来,挥起手中的龙灵新月斩直直的劈头而去,阚青山吓得冷汗直逼脑门,根本不知如何闪躲,旁边的阚青云已然来不及救援,无奈地闭上眼。忽然一声嘶喊,把郭晋优手中的镰刀停住了,只听汝魅说:“你难道忘了吗?是他们兄弟俩救我的!”
郭晋优听后,只是愣了下,收了刀,却一脚踢中阚青山小腹,将其足足踹出十米远,然后大杀特杀,将穿白戴孝的狮人士兵杀的一个不留,校场之下堆积的雪都被热血融化了。狮王忙带众人逃回狮王殿,关上大殿之门,只留下汝魅与尤高兄妹在外。郭晋优见无人可杀,就向汝魅走来,手中的刀剑上留着血。尤洁想带着汝魅逃跑,但却被拒绝了,她也向他走去,袖子留还藏着把匕首。
“让你受惊了……”郭晋优扔下手中带血的残剑,用血迹斑斑的手抚慰汝魅的脸,忽然他眼珠变红,不由自主的举起左手中的镰刀,向她的脑袋平砍而来。汝魅见状,笑着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着两人在梧桐树下初试云雨情的情景:
蒹葭随风斜入画,青玉叶舞翩翩飞。
温柔乡里寒冬酒,如冰似火暖晚秋。
此刻,冬风为之驻足,枯木为之宭息,天色为之阴冷……他锋利的刀依然在逼向她脆弱的脖子,速度奇快,就连他自己都无法令其停止。忽然天变黑了,郭晋优感觉自己掉入了泥淖,飞动的镰刀也停住了,整个人像是被抽空血液一般,瘫软在地,任凭他如何想睁开眼睛,却都办不到,汝魅就这样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只有趴在地上痛哭。在他的脑海中的两人又出现了,妖异的中年人说:“拥有强大力量的滋味如何?想杀谁就杀谁。”敦厚的和尚说:“你可以有更好的保护妻子的方式,比如说放手,这未尝不是两全其美!”“休要听他胡说,你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才能得到人类的认同,否则你只是他们眼中的怪物,狗都不如!”“众生平等,人人皆有乐,何苦为一念执着,枉造惨案!”“不要再说了……”郭晋优愤怒的大吼着,脑袋就像爆了,忽然他感觉有只手伸过来,他急忙捂住这只手,这只手扶着他站起来,向前走着,走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一整水声,这只手在为他擦拭身上的尘灰,从上到下。这时,他试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光着身子坐在一口热气腾腾的大水桶里。这只手的主人居然是她,他有些失望的看着阚青青。
阚青青很细心的擦拭着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此时的她不再那么丑,反而令人心生喜爱。洗完澡后,她又引导他走出水桶,坐在镜子前,为他的伤口擦药,然后包扎,每一个动作都那么轻柔到位,令人舒坦适意。包扎完成后,又拿起梳子,为他舒展蓬乱的黑发,然后扎成马尾状。
而就在这时,屋子的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来人脚步匆匆,但眼前所见,令它慢了下来。阚青青轻轻一笑,为郭晋优穿好衣裳,并牵起他的手,走到来人面前,将他的手放到来人的手中,说:“祝你们幸福!”然后将狮王、飞象王签好的法印通关文牒交到来人手上,并且轻轻抚慰着来人怀中的黑猫,然后忍住快要落下眼帘的泪花,跑了出去。
郭晋优牵住来人的手,一句也不说地跟了出去,穿过寂寞的长廊,走下安静的楼梯,出了这栋阁楼。他看见有人在打扫校场,清理碎石,洗刷血迹,一排残缺不全的尸身停放在场上,几个和尚围着它们念诵往生经,几个狮族女人在向天抛洒各种颜色的纸钱,在尸体的不远处,还有几排狮人妇女和小孩,他们都默默叩首,低声哭泣。
阚青云见到郭晋优手中所牵之人,无奈的转头看向远方,然后高声说:“各位兄弟,一路好走……”然后就大声狂笑。阚青山一跛一跛走到郭晋优面竖起了大拇指,扭了扭嘴,说:“善待她!”
这到底是怎么了,天黑之后发生了什么?现在又是几时。阚青云是在吊唁死去的狮族士兵,而阚青山说善待她,意思是对待每个人都像对她一样。郭晋优却感觉一切都好陌生,他摸了摸腹部的伤口,它已用药水清洗干净,还扎上了白色纱布,只是他如何都想不起这是谁留下的。
牵在手中的人到此刻也没有说话,她的眼里泪花打转,泪光里透着怀疑、伤心,或许她不该这么早就来找他,因为天刚刚亮,他们或许还兴致勃勃,或许还没体味够十足的温柔乡……突然尤洁从后面上来,一拍她的肩膀,笑呵呵地说:“嫂子,一起走吧!”
汝魅一惊,忙松开郭晋优的手,似乎走了这么久,她才发现自己是被人牵着走。猛一回头,看见尤洁灿烂的笑,她勉强挤出一抹微笑,说:“好的!”。然后又抓起郭晋优的手,将龙灵新月斩放到他的手上,说:“这是你的!”
原来是新月斩上的银龙救了汝魅,她叫上官诗颜。昨日,她在紧要关头拼尽近日来积蓄的灵力,拦住砍向汝魅脖子的新月斩,又怕郭晋优会反抗,勉强借汝魅之手捅了他一刀,又以遁术带汝魅离开狮王宫,逃到狮驼岭禁地山过了一夜。那一夜,她将郭晋优在蛟龙涧被混界神将打死的事实告诉汝魅,又说了道灯续命的事情,还有在虎王殿发生的一切,以及在狮王宫校场之上郭晋优的心理变化。汝魅才恍然大悟,他对伤痛、冷热、饥饿等失去知觉的疑问终有答案——他确实快要死了,只不过是道灯在续命。那把断剑的剑魂以为找到了宿主,企图霸占他的肉身。
郭晋优接过龙灵新月斩,看着暗淡无光的银龙,兴奋的摸着它,对汝魅说:“现在是几时,刚刚发生了?”“我还想问你昨晚和那个狮人族公主发生了什么?”压抑许久的汝魅终于爆发了,她见到郭晋优时,阚青青一身睡袍,而且还不齐整,郭晋优****着。那时她感觉自己是在谋财害命,扰人美梦。
“什么?昨晚,难道都过了一夜!”郭晋优恍然大悟,抬头看了看天空的日头,确实不是午后,但他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了。汝魅见郭晋优如此惊叹,也不搭理,气冲冲的抱着黑炭先走了,郭晋优还呆在原地,尤洁与尤高上前叫上他,一行人向云崖走去。
有山之高,高入茫茫云端,故称云崖,是飞象的聚集地方。四人来到云崖山脚,这里居然没有积雪覆盖,青松在山崖间探出脑袋,为这茫茫云海增添生机。按照《猛兽国志》的介绍,他们走上了云梯,也就是上到云崖之巅的台阶。石阶上的积雪早已被人打扫干净,走起来并不打滑,但汝魅走了没几十米,就上气不接下气,她扔下黑炭,坐在石阶上不走了。郭晋优之后求婆婆告奶奶的哄着她走,不料这丫头让郭晋优背她,才肯原谅他在其他女人房中过夜的过失。郭晋优急忙背起她,赶上在前面不远处的尤高兄妹。不料把黑炭落下了,它自己跳了几阶后,就趴下不动了,郭晋优只好放下汝魅,去照顾黑炭,他给它喂了些熟肉,还灌了些酒,然后将它和龙灵新月斩放进胸前的布袋里,上去背起汝魅,继续赶路。
云梯迂回曲折,四人走了一天都没看到头,四周白茫茫一片,尽是些起伏的山峦,少有鸟兽出没。大约到半山腰就天快黑了,汝魅提议在路边凉亭里暂住一宿,郭晋优无话可说,便去捡了捆干柴和,生了一堆火,让他们三人取暖,之后又去了林间捡了些坚果,碰到几只野兔,慌忙中只抓到两只,拿回来架在火上烤了给他们充饥。
汝魅想让郭晋优吃点,但他只说没有胃口,倒是黑炭机灵,从肚兜里爬出来,把属于郭晋优那份吃了个精光,还要讨酒喝,这把汝魅气坏了,她抓住它的耳朵,将它提起来,扔到尤洁怀里去,郭晋优将酒囊递给尤洁,让她给黑炭灌了些,这小家伙真能讨女人欢心,仗着点醉意然后在尤洁怀里肆意撒娇,欺负她的胸。
夜幕降临,尤高再去捡了堆柴禾,就靠在亭子一角睡了,黑炭则是依偎着尤洁的飞机场,迷迷瞪瞪。汝魅靠在冰冷的丈夫身上,轻轻闭上眼,感受着他没有体温的气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只有郭晋优在静静看着火苗,它从旺盛到衰弱,再从旺盛到衰弱,他不断地往上加柴禾,火苗像是在跳舞,扭动着身躯,令郭晋优眼睛干涩,不一会儿他也睡着了。
再醒来时,他出现在一口擎天瀑布前,那飞流直下的雪色水流在山崖间的石块上溅起十几米高的水花,落进下方的深潭中,随着大河远去。这里正是紫红飞瀑,上方就是大雪山,是七灵大陆上两大内流河之一的紫红河的发源地,过了飞瀑下的石桥就是兽王城外的玉竹林。郭晋优的兴奋的叫着,回头望着着汝魅,又拉起她的手,欢快的踏上石桥,就在两人走到桥中央时,忽然飞瀑上涌下一股激流,冲垮了桥梁将二人卷入水中,他始终不愿放开她的手,直到一起被冲到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