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庆历六年,寒冬。
十月的洛阳,雪满长空。
漫天的寒冷,将人们禁锢在瓦舍内,街道上店门紧闭,人烟稀少。本该是个冷清寂落的季节,从西街街尾的紫色凤楼却不合时宜地传来了靡靡之音。此楼冠盖如云,门庭若市,乃是洛阳城名满天下的羽翠坊,而它的主人,正是当今天子钦赐的大宋第一舞姬——苏沫。
风尘雪月恍似梦,岁月如花疾似风。
羽翠坊是个王孙贵族的风流冢,也是个江湖豪杰的云集地,苏沫见够了那些年少轻狂,也看腻了那些所谓的快意江湖。年少时的她以嫣然之姿一舞倾城,被征召入宫担任教坊女官,后又被天子赐给羽龙军最高统帅——穆长弓。
穆长弓,帝王身边不世出的麒麟之才,苏沫是个见闻广博的人,可对于这个未来她要伺候一辈子的人却知之甚少,而不巧,最近刚有一个关于他沸沸扬扬的传闻——皇上下旨赐爵,年少得志的羽龙大人拒绝了,并呈上了代表羽龙军统帅身份的羽龙令。
相传,穆长弓授业于鬼谷门下,才冠绝伦,剑法出神入化,尤擅六韬三略,奇兵绝谋,罕世的治国之才,却生性孤傲,厌恶官场之道,就连入朝为官也只是感念天子三顾北园之情,才许以四年侍君之诺。
旨意来得如此轻描淡写,没有诏书,没有名分,苏沫只露了一丝苦笑,古来当权者笼络人才最直接的手段,莫过于功名和女人,亏她一心致力于做大宋的谢阿蛮,到头来也不过是颗棋子而已。
“王侯将相非我意,南野归园只等闲。”
听说穆长弓只留了一句话,天子无奈放之,只能哀叹:“天降麒麟入凡尘,惜,不入世。”
功名,穆长弓就此拒绝了,而女人,旨意已下,不管穆长弓想不想要,苏沫是没有退路了。
第一次踏进北园,清清朗朗的男子临风立在柳枝下,素白的衣袍不染半点尘沙,淡雅的身姿如竹如兰,孤傲出尘的气韵是那样的清高和拒人千里,让人想要靠拢却又不敢提步。
君子如玉,光华内敛。
这样的人,俨然就是个不世出的白衣卿相,的确不该出现在云波诡谲、勾心斗角的官场,不该出现在纷纷扰扰、污秽肮脏的俗世。
“虽是旨意,来去自便。”
淡淡的八个字,那个人甚至没有回头。
在以后独守北园的千百个日子里,每每想到初见的那一幕,苏沫的脸上总会浮着暖笑,或许,所有的所有,一开始就只是为了遇见他。
原来,心高气傲、精明强干如她,也不过是凡尘一女子而已。
可是——
“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由他亲口说出,从来淡定自若的她也有无言可对的时候。
细雨潺潺逝,燕去紫楼空。
那个人,从来都只是她生命里的一个过客,应该说不止她,还有卓岚,穆长弓深深挚爱过的女人。
想到这里,苏沫苦笑了一下,如果真的要说羡慕的话,可能只有那个叫“初云”的丫头了,她的存在是穆长弓的羁绊,而她极端的决绝,成了穆长弓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痛。
不管是愧疚还是悔恨,能让心如止水的他永远放不下的人,这辈子也只有她了。
“坊主,不——好了——”
突然的惊呼,打破了难得的宁静。
这个吴婶,来羽翠坊好些年了,怎么还这般咋咋呼呼的,苏沫轻叹,取了屏风上的裘衣走出屋子。
“怎么了?”
吴婶:“见——见——鬼了?”
“大白天的,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我和丹儿在东街的民巷子里都见到了。”
丹儿是个十五岁的丫头,因天生哑巴自幼被遗弃在街头,五岁那年被苏沫收留在坊中,为人老实、勤恳,苏沫对她甚是怜爱。
“都见到什么了?”
苏沫本以为是坊中客人闹事,一听是东街民巷,只道不过是些街头巷尾的闹剧,不以为然。这时丹儿跑上楼来,见着她便慌慌张张地比划。
“哎哟,你就别比划了,还是让我来说吧。”吴婶一把把她拉到身后,一口气道:“我们见着那个小丫头了。”
“哪个小丫头?”
“就那个,那个小丫头?”
吴婶害怕地朝四周望去,好像空气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围着她,苏沫仍是一脸疑惑,吴婶怎么也不敢叫出那个名字,急得直跺脚,“哎哟,就两年前穆先生带来的那个小丫头。”
话音一落,苏沫面色骤变。
“不可能——不可能——”几不可闻的声音,随着她脚步的后退已经连续重复了两遍。
“是那样的,我和吴婶看见她和人打架,都吓呆了。”丹儿在一旁又开始不停比划,好像想到什么,停下来想了一下,又比划着,“不过,她好像不认识我们似的,我们都被她给弄糊涂了。”
不可能,不可能,翊王府、南宫府和各大门派的人在崖下搜了整整一个月,长弓更是寻遍了整个洛阳城,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未果。
“坊主——坊主——”
吴婶又唤了两声,苏沫已然失神。
“你们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窗外,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盛满积雪的秋千在寒风中摇曳着,夹杂着绳木摩挲的“吱呀”声,风乍起,成堆的枯叶舞动着回风,向那围墙外飞去,有谁记得那聚散流沙里的金戈铁马,又有谁记得那滚滚洪流中的江湖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