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郁着睡意，梦之鸟会让男人和女人魂游另一境域，可你无法开放男性的冲动。你媳妇早早地脱成一条光溜溜的鱼，等待着你的强悍和疯狂。你在诸多情节的往事里寻找勇气和性刺激，你想着你和你小表姨蓉儿、毛胡小女人疯狂的情欢。想着这些，你觉你有所感应起来，你忙用手去摸你媳妇。当你的手刚触及到你媳妇光洁的肌肤，你浑身剧烈地战栗了起来，手抖得无法自控，魂魄也仿佛离开了肉体，你什么能耐都无有了，你一切都软软的游离了。你媳妇被你这异常的举动惊得惶恐，忙问你怎么了？你缄口守卫绝对秘密，只是很恼丧地摇头。你媳妇扑到你怀里，吻你、抚你、百般地摸弄你，累得她肌肤里渗出细密的汗渍，津津的湿热，可你……你媳妇转过身去，凄凄楚楚地哭去了。
你躺在毫无生趣和价值的夜里，倍感惆怅地自我忏悔。你偶尔想到公正的死亡，能给一切人解脱一切的烦恼和悲痛，可你无有迎接死亡的勇气和魄力，你想你的罪孽是没有完结的，你悲怆地躺在梦的荒漠里，一个庞大的车轮，坚毅而沉重地从你若死若僵的躯体上碾过，在你的心灵上留下年深岁久的辙印，你看见你透明的血液在流动，你开始腐烂，开始深入泥土。你想哭，你想痛放悲声，可你怎么的也启动不开口唇。忽然，你看见你的早在你未出娘胎就死去的父亲于孔生向你走来。他的面很冷白，无一丝血颜和热气，不过他的面容清秀庄端，有着文士的儒雅之气。你父亲走近你对你说：“你要留传下我于家这条根缘！”你想对父亲诉说你的苦悲，可一恍惚间你父亲无踪影了……
偌大的夜，你无法走出黑色的沮丧。你听见你媳妇遥远的鼻息声，你望着窗外的星空，仿佛觉着你和你媳妇像两颗遥远对峙的星星，无法缩短的距离，共同繁殖着黑菌一般的痛苦。在这如同醉生梦死的漫漫长夜里，你忧郁的思想绕过感情的篱笆，你隐约地想到毛胡小女人，你想她的风骚玲珑和她丰富的玩伎，使你怎么也走不出她爱的长廊。最终你决心明日去找小女人。
晨间，雀声纷乱。雀声像在你心里噪鸣，闹得你烦乱极了，你不禁地回想夜里的事，这是一种白昼里也无法解脱的噩梦。你见你媳妇在老窑里默默地用鸡毛掸子掸着桌柜上的尘土，她的眼睛红红的，面颊上有淡淡的哀愁。你懒懒地走出老窑，见院里喂鸡的你母亲，用一种莫可名状的目光看你，你思忖你媳妇是否对你母亲说了。不会的，你想，你媳妇羞于说这等事的。你读不懂你母亲阴郁的脸色，更不理会她的目光。
早饭后，你去毛胡家，去找小女人。你总觉着自己的脚步声在死灰灰的土路上，单调而又无聊，像些枯燥的音符，奏不出欢快的乐章。
毛胡不在家，小女人说他去南塬了。这自然合了你的心意。小女人关了大门又关了窑门，她嫣然地笑着，美丽的脸上漾起一股柔情。她很夸张地扭动了一下屁股，浑身各处都很富有表情地向你姗姗地走来，她的白鸽子一般的手刚一触及你的手，你如触电似的抖嗦，浑身的各个部位都在急剧地分解、溃散，你颓然倒在了炕上。你这异乎寻常的异态现象，惊骇得小女人睁大眼睛，滚圆的眼珠差点爆出眼眶，痴痴地发了好大一会儿愣，神色有着傻眯眯的无所适从。她疑惑地问你：“你怎么了？”你满脸的悲悲哀哀，衣领给汗水都濡湿了。你沉默不语，似有大片浓重的死灰气息笼罩着你，使你无法说些什么。小女人又急切切地问你：“你是怎么了？你说话呀！”你木木地启动泥塑一般的口唇说：“我有病了。”你的话语冰冷，像是从冰孔里冒出来的。小女人忙问你咋得的，你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叙说了猪打门的故事。小女人听了不住地发笑，说：“你没个胆，给那猪打门吓成这样了……”说着施出百般的柔情，吻你，吻你一切，整整玩弄了大半天，她已满脸的汗渍了，但你仍无能为力。
小女人懒散地颓然倒落在枕上。
你沮丧极了。你想，没有了与女人的欢媾，生活是会枯萎的……
你的媳妇，一个温存和谦卑的少妇，渐然地变了，变得冷漠、忧郁，无甚温柔了。夜里你媳妇独自盖了被子，距你远远地睡在下炕，不和你说一句话。你丧魂落魄地望着她，充满凄怆和绝望。你常被她噩梦里惊叫着惊醒，你惊魂未定间听见她嘤嘤地哭泣，你感觉得出她的眼泪很肥硕很冰冷。你很怜悯她，想她当了有夫的新寡，这是少妇悲哀的误区。你媳妇不再对你笑了，你想你媳妇以前冲着你笑，笑时唇很鲜艳，牙齿很白。
夜很深了，你想得很痛苦。夜静得厉害，窗外的夜风缠着树枝声音极细小地浅吟着，像情人悄悄的话语。黑暗里你看见两颗滴溜滚圆又极透明的珠子，闪烁着悒郁的绿光。哦，是猫的眼睛。这猫很有些年岁了，身子高大，腿也长长的，极大的眼睛里似有晓世通理的明晰；满身黑色，给它披上了虎的傲岸和威严；胡须硬扎扎的挺直，像是毒恶的触器。你很喜欢抚摸它的皮毛，皮毛柔软温热，令你常常激动不已。特别是在夜里，你抚摸它的皮毛，毛里便会爆出极细小的火星来，发出吱吱啦啦的响声。
这时刻，你见猫的眼睛很有神情地看着你，猫的嘴翕动起来，猫对你说：“主子，你怎的了，咋不敢动你媳妇呢？夫妻的事儿，有什么羞怯的，这符合中国传统道德习惯，你怕什么呢？哎，你们人类的聪明给自己添了许多烦恼的事，我们兽类，对这生命繁衍的圣事不避不躲，光明正大得很……”
你在猫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猫一耸身子，跳入深深沉沉的黑暗里，去寻觅它的食物去了。你恼恨猫不晓得你苦恼的因由，既是晓得也于你无济于事，你烦恼地赶走了猫。
忧郁的网包围了你媳妇的容颜，尽管她见了母亲会作出伶俐的欺骗，但还是蒙不过你母亲眼睛。你母亲询问了她多次，她总是含糊其词地搪塞。昨日，在薄暮时，你媳妇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走进屋窑来，疏懒地坐在长条凳上，萎凄凄的神态，使你母亲很感伤。你母亲又问她怎么了，她再也耐不住这内心非常的痛苦，一头扑在你母亲的怀里，放声痛哭了。她一串泪珠一句话语地给你母亲诉说了你的不可告人的事情。你母亲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大孽事震颤了，她眼前一阵昏晕，软软地倒在了炕上。
夜里，你母亲偷偷将你叫到屋窑来，问这可是事实，你沉默了会儿，给你母亲点了下头。你母亲没再言语。第二日早，你母亲叫你父亲拉了黑叫驴去请陆九少，说她有了重病。
陆九少穿着长袍，戴着乌亮的墨镜，脑壳后垂着一根很瘦的辫子。他骑在黑叫驴身上，头顶有旺红的日头，骑下有灰灰的黄土路，路边有老绿的野草。这风景使终日不肯跨出门槛的陆九少很有触动，头颅高高昂起，迎着微吹的秋风，领略清秋爽气的清韵。
驴子走得蹄声正亮，迎面走来了你堂叔孔礼，他如一只瘦狗，双臂合抱肚腹，腰子变成弓形，见了陆九少，连连地打了几个响嗝，问老夫在哪里。陆九少睨了他一眼，问他病怎的，他说：“吃不下饭，吃一点就反吐出来。”陆九少说：“去我家等等，我去给憨二家里人看看病就回来。”他抖了下缰绳，黑叫驴蹄声骤骤地去了。你堂叔佝偻着腰子，站在那儿望你父亲和陆九少的背影，狐疑了一会儿，也朝你家一步一摇地走去。
你家老狗的吠声又象征性地在老槐树树梢上缭绕了几匝，逗得三两只花喜鹊也噪闹了一会儿，你母亲热情地将陆少九迎进老窑里，叫你父亲关了大门，别要人进家来。你母亲九转十八弯地向陆九少说了你的病症，陆九少一边斯文地喝茶，一边用斜斜的目光扫描你的脸孔，对你母亲的述说漫不经心。陆九少把了你的脉，并没说什么，知你一定是去野嫖受惊所致，便执了毛笔，开了药方：
柴胡四钱 白芍三钱 枳实二钱
当归三钱 蜈蚣一条（研末冲服）
枣仁三钱 远志三钱 路路通二钱
甘草一钱 阳起石五钱（醋煅）
陆九少说：“照这药方吃三服再看。”说罢起身要走了，你父亲又用驴子送他去。
像穿行深邃的夜空，你在神秘的境界里行。吃了陆九少三服汤药，你依然难以举起。毛胡对你偷偷地说：“我在东家干活的时候，东家偷吃驴肾狗肾，说是补肾哩。我偷听过他的房根，老家伙弄得小老婆吼哩。第二天我见那小老婆翘着腿走路，后来难下炕了，没几个月就死了。你找个驴肾吃吃，准能治好哩。”
你信了毛胡的话，去了宁州城，在街上找到一家卖驴肉的肉摊子，案子上摆满了煮好的驴肉。你用手将那驴肉翻来翻去，卖驴肉的黑汉子问你：“找啥哩？”你说：“我妈有病哩，想吃些驴肉，我看这是不是驴肉。”那黑汉子气得黑胡须硬硬地立了起来，一把从案底拿出一个驴肾，在案板上一甩：“这不是师傅吗？”你溘然眼目豁亮了，忙掏出一块银元给了黑汉，拿了驴肾急匆匆地去了。
你食那个驴肾，挺了起来。但一触你媳妇，依旧不行。你很恼丧，你彻底地陷入了绝望的深谷。
一日，你意绪兀自懒散地去野地里给你家老叫驴割野草。天空高碧如洗，秋风清爽地走过草地，草地响起野草凉意的骚动，使你更觉生趣索然，你正要弯腰割草，忽见你堂叔晃着十分孱弱的身子从野坡上走下来。你堂叔用很瘦很冷的目光看你，他很响地打了几个嗝儿，坏意地瞅着你的裤裆，耸了几下鼻眼，神情古怪地从你身旁走了过去，背后甩下一串毒恶的野曲：
驴日马下野骡子，
长下个驴肾用不得；
炕上没了拉屎的，
坟上没了烧纸的……
你堂叔的野曲声，像狞恶的黑浪汹涌着向你冲来，你经不住它的轰击，风倒木一般地倒在了野草地里。
你在死一般沉寂之后，你的意识复活了过来，你觉你的灵魂浮动在梦中，梦境里尽是你母亲殷殷切切的眸子，你母亲固执巴巴的老眼和你那死去的父亲的渴盼的望眼，这些眼睛都向你说话，都说同样的要求子孙的话，你无法回答这些眼睛的话，你冷眼潸然落泪了。
你媳妇去了娘家，两个月不见回来，你母亲催你去接，你再三推托之后还是去了。你沿北阳河河边的九曲十八弯的黄土道儿北行，行走得步履艰难。
北阳河碧蓝蓝的，细声浅吟地流淌着，在日光里荡漾一片白森森的泽亮。河滨有黄泥漫出的泥滩，踏上去酥软松绵，给你淫荡的感觉，使你想起毛胡小女人、你小表姨和山里那女人丰腴柔美的肌肤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