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半夜里，毛重利回到沙关食府，感到里面无人，忙喊道：“月月！”连喊几声，意识到她是哑巴，便走进寝室又喊：“月月！”因见无人，便道：“上哪去了？”焦挺从内室出来道：“她走了。”毛重利道：“到哪去了？”焦挺道：“不知道。”毛重利大怒道：“笨蛋！连一个人都看不住，滚！”焦挺要出门，毛重利看见这么多死尸，忙喊道：“你回来！”
焦挺又忙走了回来道：“有何吩咐？”毛重利道：“还有人吗？”焦挺道：“没有。”毛重利道：“你怕死人吗？”焦挺道：“从死尸堆里爬出来过无数次，怕啥？”毛重利道：“将这些死尸拉出去埋了。”焦挺道：“就我？”毛重利道：“妈的！难道还要我动手？”焦挺道：“我受了伤昏迷刚刚醒来，明天再埋吧？”毛重利道：“胡说！你不怕，我还怕呢。”
焦挺道：“可只有我一个人，干不动。”毛重利怒道：“混蛋！要是来了人，见到死尸还敢进来吗？”焦挺道：“这里天天死人，你还指望再来人吗？”毛重利气得用手一指道：“你……”焦挺道：“反正我不想干了。”毛重利拣起一把刀来，走了过去举起刀道：“那我杀了你！”焦挺道：“杀吧，我早不想活了。”毛重利看了一眼死尸，放下刀来道：“好！我给你包扎伤口。”
二
在王皇后寝室，杏花见王妤在想事，而自己的眼睛却睁不开，便道：“皇后早点歇息，奴婢暂且告退。”王皇后忽然道：“李静安的事保密，同时要跟踪那骚狐狸的行踪。”杏花道：“是！”王皇后见她站着，便问：“还有事吗？”杏花鼓足勇气道：“有件事儿，奴婢感到不妥。”王皇后倒是没了脾气，随口道：“说吧。”
杏花道：“陛下很少来这，昨天来了，娘娘却犯了大忌。”王皇后猛地一愣道：“大忌？”杏花道：“您那天还交心地说，处理丈夫出轨的办法是对他更温柔更体贴，这样才能把他拉回来，可娘娘却数落陛下喜欢的嫔妃。这样下去，只会适得其反啊！”王皇后道：“我豪爽刚烈，不会玩弯弯绕，她们本来就是狐狸精，难道不该好好数落？”杏花道：“可您只是图一时之快，陛下却反感了。”
王皇后脱口而出道：“我怎么没发现？”杏花道：“娘娘，其实陛下已暗示您不要说人坏话，难道您没听出来？”王皇后笑道：“原来是这个？我受了委屈，难道不该说吗？家里的事还没完，他又喜欢上了外面的女人，你说我咋能消气？”杏花道：“可是再气，也不能直来直去，过去您说嫔妃的坏话，陛下倒没反感，可这次您不但说陛下最宠爱的武晶，还数落到了陛下。”
王皇后猛地一愣道：“什么？我数落了吗？”杏花道：“娘娘，您一口气说陛下喜新厌旧啦，忘恩负义啦，大帽子一顶顶地往陛下头上扣。奴婢预感到，可能陛下有想法了。”王皇后想了想说过的话，忽然点着头道：“看来，我这性子要误事，以后你要多提醒着点。”杏花道：“娘娘，这不是提醒的问题，关键是您说话，要始终想着他是皇上。”王皇后道：“什么意思？”
三
虽然已经是半夜，但李静安却还没睡觉。李氏见丈夫忙活个不停，只管坐着纳着鞋底，忽听他哼哼将将唱了起来，便纳闷地道：“哟，从来没见过你高兴，是遇到啥喜事了？”李静安得意地道：“我们就快有出头之日了。”李氏猛地一愣道：“哦？有这么好的事？”李静安道：“二哥做县尉后，因剿匪升为县令，他派人将大哥的女儿送到长安，让我促一把，我通过人见到皇后，她答应帮忙。有皇后帮忙，好日子还能远吗？”
李氏本来笑着，忽然把脸一沉道：“笨蛋！好事让你弄砸了。”李静安不解地道：“怎么了？”李氏道：“你不找人，侄女倒可进宫。你找皇后，就把事办砸了。”李静安纳闷地道：“那为啥？”李氏道：“皇后最怕的就是争宠。侄女那模样，陛下定然喜欢。她要反对，侄女还能进宫吗？”李静安恍然大悟道：“哎哟，还真弄砸了。我听说，去年陛下到了鸣沙，跟侄女有过一夜私情。”李氏道：“你呀真笨！既这样，说明陛下已要她，现在皇后肯定反对！”
四
在杨闼陋室，杨闼坐在灯下撰写文章，杨氏进来嘲笑道：“还写啊？科考几次都不中举，却在半夜写文章，是能吃还是能喝？要是再这样下去，都要饿死了。”杨闼转过身来道：“说什么呢？大唐重视文人，迟早我会得志，而得志后，就会青云直上。”杨氏像已绝望：“还想青云直上？你这窝囊废，只有等下辈子了。”杨闼道：“是金子，总会闪光的。”杨氏道：“金子埋在泥土之下，还会闪光吗？”
杨闼猛然愣了，老婆的话还真有道理，杨氏看着丈夫杨闼道：“怎么哑巴了？”杨闼辩解道：“姜子牙不得志时，连老婆都看不起，就是做生意也赔。后来时来运转，你看他得意的，多少人都拜倒在他脚下！”杨氏道：“如果金子在地面，当然会闪光，可你整天窝在家里，不是看书，就是舞刀弄棒，等着人挖金子？”杨闼道：“我多次想在县衙谋职，可李静忠说既不喜欢文人，也不喜欢舞刀弄棒的，遇上这种人，你说我有啥办法？”
杨氏愤愤地刺激道：“这说明啥？说明你太窝囊！你别不服气，事实摆在眼前！人家有文才就做文官，会武的做了将军。可你能文能武，却只是窝在家里要老婆养活，你到底是不是男人？羞不羞？”杨闼道：“嗨！诸葛亮没出山时，有多少人知道他的才能？后来，他三把火烧掉了多少曹兵？你别撇嘴，大山你承认不承认，它就是能高出地面；沙漠你承认不承认，它就是浩瀚。”杨氏道：“别孤芳自赏了，要么你走仕途，要么走丝路。最近沙匪灭了，鸣沙囤积着不少丝绸，要是将这些货物运出去，一下就发了。”
杨闼道：“可我没本钱啊！”杨氏道：“方捕头说只要走丝路，货物可以先拿，回来再算账。”杨闼道：“算了吧，先别说丝路是不是畅通，也别说能不能赚钱，恐怕谁接货，谁的脑袋就长不住。百姓不糊涂，为何有钱人那么多，没有谁去做？”杨氏道：“要不你到长安去，也许哪个王孙公子瞧上你，能谋个啥职呢。”杨闼道：“你以为京城说进就进呀？以前长安的钱满柜救济灾民，结果把各地的灾民都吸引到长安。不料长安外国人多，为怕给外国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就严禁灾民入京。没有当地的文印，根本进不去。”
杨氏道：“真是个大笨蛋，简直是榆木脑袋！进不去长安，那你不会去找咱县的李静忠李大人呀？”杨闼道：“找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顶撞过他，他还会帮忙？”杨氏道：“哎哟，你咋这么没脑子啊？老人说：在天底下，不要跟老天斗，斗必遭灾；在官场，不要跟上峰斗，斗必招祸；在外面，不要跟差役斗，斗必有难；在家里，不要跟老婆斗，斗必受气。自古民跟官斗，有啥好下场？”
五
李静忠也是睡不着，在寝室里走来走去，方刚几次想问，却觉得不方便，便坐着喝茶，最后鼓起勇气道：“大人怎么走来走去？”李静忠道：“犯难！”方刚道：“其实李大人已被您软化，有啥犯难的？”李静忠道：“陛下要在鸣沙选拔文人，我到哪找去？”方刚道：“哎哟大人，多次求您谋职的杨闼，不是文武兼备吗？”李静忠猛地眼睛一亮，忽然又否定着道：“不，这家伙顶撞了我。”
方刚道：“虽然是事实，但又怎样？要是您推荐了他，他不知该怎么感谢呢。”李静忠道：“这家伙文才出众，武艺超群，要是到了长安，恐怕就飙升了，他若得势，将来还有我的好吗？”方刚道：“这世上确有忘恩负义的人，但以德报怨的也不少！他如今正在难中，需要人帮助。饥时给一口，强如饱时给一斗。您拉他一把，他会感激您一辈子。您有了人在朝廷帮忙，还担心不能飞黄腾达？”
方刚见李静忠犹豫着，便道：“大人，这事不能优柔寡断。朝廷既然认定鸣沙出文人，李大人就会在鸣沙寻访。杨闼虽不得志，但百姓都知他有才，还是文武全才。要是让李大人寻访到，他还是会被带进长安。”李静忠道：“既这样，我去找他。”方刚道：“您去关心杨闼，他认为机会难得，定会和您套近乎。您装作试探他的文才，再让他表演武艺，然后大加赞赏，最后举荐他？”
六
在杨闼陋室，杨氏忽然眼睛一亮道：“哎，我有好办法了。”杨闼随口道：“什么好办法？”杨氏道：“不是我哥跟你同龄吗？”杨闼白了老婆一眼道：“干什么？你是拿他来羞辱我？不错，他是做了朝廷大官，但我文武双全也不比别人差。只不过，我是暂时缺少贵人赏识。”杨氏道：“哎哟，你真是个猪脑子，怎么把事想偏了？你说我哥是咋当官的，在朝影响如何？”
杨闼道：“当然厉害，也是文武兼备。他在年轻时，文才上很有造诣。垂拱四年，女皇策试贤良方正，亲临洛阳城南门主考，他是天下第一。女皇以为近古没有甲科，就让他屈居乙等，授任太子校书，迁左补阙。到了长安初年，诏令他与徐坚等人撰修《三教珠英》，由麟台监张昌宗及成均祭酒李峤总领此事。”杨氏道：“对对，看来你啥都知道。”
杨闼道：“当然知道。你以为，我真不关心天下大事吗？那昌宗不学无术，只是广引文词之士高谈阔论，历年未能下笔。”杨氏道：“后来呢？”杨闼道：“唯他与徐坚构意撰录，以《文思博要》为本，更加《姓氏》《亲族》二部，渐有条流。当二书修成上呈之后，迁右史、内供奉，兼知考功贡举事，后又擢任凤阁舍人。”杨氏道：“这么说，你对我哥是服气的？”
杨闼道：“他是榜样！他做过兵部尚书，数年下来，也练了一身好功夫。开元元年十月，玄宗欲召回同州刺史姚崇为相，他与姚崇不和，就指使御史大夫赵彦昭弹劾，玄宗不予理睬。他又使殿中监姜皎向玄宗建议，任命姚崇为河东总管，以阻止姚崇入相。玄宗不顾阻挠，仍拜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姚崇任相后，他就到岐王家申述诚意，姚崇告发此事，他才被贬为相州刺史，充河北道按察使。这次来咱家，没想到死在咱家。”
杨氏道：“要不，你顶替我哥如何？”杨闼猛地愣了一下，眼前一亮道：“哎，我和他长得还真像。”忽又摇头道：“不行，这是欺君之罪！”杨氏道：“迂腐！他本来就有文印，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你这一冒名，就成大秘密了。”杨闼道：“我怎么没想到？”杨氏道：“这是老天助你啊！”杨闼忽又担心地道：“可要查出来，那就是灭门之罪。”杨氏生气地道：“有啥怕的？这又不是让你偷人抢人杀人？就是穷到极点，该抢还得抢。现在给你个机会，你都不知道咋把握！”
七
天亮后，杨闼带上东西要出家门，方刚走了进来道：“杨闼在家吗？”杨氏道：“有事吗？”方刚道：“李大人想起杨闼多次找他，亲自来看。”话音一落，李静忠已经走了进来，看着要出门的杨闼道：“要到哪去？”杨闼冷冷地道：“大人不喜欢我，我只好出去谋生。”李静忠道：“谁说本大人不喜欢你？本大人最喜欢的就是文人，过去对你不了解，最近有人说你不仅文章锦绣，而且武艺精通，很想见证。”
杨闼依旧冷冷地道：“大人找错人了，我是张说，不是杨闼。”李静忠道：“张说虽被贬，但谁知什么时候又会重用？”忽然又凶了起来道：“好个杨闼，竟敢冒充朝廷命官？！”杨闼依旧冷冷地道：“杨闼是我妹夫，我是张说。我来看妹妹，却正赶上妹夫去世。”李静忠疑惑地道：“你说自己是张说，那就讲讲张说。”
杨闼冷笑道：“笑话，我原籍范阳，字道济，世居河东，徙家洛阳。武后策贤良方正，我年才弱冠，对策第一，授太子校书。累官至凤阁舍人。后因忤旨流配钦州，中宗召还。睿宗朝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开元初年，因我不附太平公主，罢知政事。复拜中书令，封燕国公。这次我跟姚崇不和，因而遭诬被贬。”
李静忠忽然脸色一变道：“既然被贬，为何不去赴任？来人，将他抓起来！”杨闼怒道：“为何抓我？”李静忠道：“抓你？朝廷让你去赴任，你却抗旨不遵。我抓你到长安，陛下一定高兴。你既然跟姚相作对，现在我站在姚相这边，还愁不能高升？”杨氏立刻哀求道：“大人，他不是张说。张说是我哥哥，他已经死了。”李静忠道：“真的？”
杨氏忙道：“是真的，要不然他怎么能这么久不去上任？难道他真敢抗旨？”李静忠看着杨闼问：“那你怎么说？”杨闼见妻子已经这样，叹了一口气道：“大人，我是杨闼。”李静忠当下得意地道：“既然是杨闼，那你有什么锦绣文章，就拿出来让本大人看看。”杨氏拿出丈夫的文章，呈给了李静忠。
八
明月楼里的李林甫醒来后，一翻身，见身边睡着十里香和万人迷，十里香、万人迷也醒了，一起看着他忸怩作态道：“李大人真棒，昨晚你像个英雄。”李林甫隐隐想起昨晚的那些事，见她们肌肤雪白，媚态慑人，于是笑道：“你们可愿意跟本大人到长安？”十里香、万人迷大喜道：“伺候大人，当然愿意。”
李林甫道：“到了长安，本大人将你们安置下来。”十里香把头一偏，显出特别动人的情态道：“大人想包养我们？”李林甫道：“难道不好吗？”万人迷道：“大人应将我俩纳妾。”李林甫忙道：“你们进府，对本大人影响不好。”十里香笑道：“我们不是鸣沙人，跟了大人就从良。”李林甫想了想道：“本大人先包养你们，时机成熟倒是可以进府。”
在杨闼家里，李静忠装模作样地看完文章道：“哎呀，真是锦绣文章！不过你要记着：你是本大人多年精心栽培的人才，你家虽然饥寒交迫，但一直是本大人培养你，明白吗？”杨氏忙会意地道：“您能给他活路，又这么抬举他，他不敢不明白。”李静忠看着杨闼：“愧你还是男人，做事不痛快，还是你老婆有见识。听着！即日起你是杨闼，要是冒充张说，那你死定了！”
九
在长安，苏莱曼将随行的伙计全部安置在客栈住下，然后独自来到钱丰家，因见门口有个管家，便问：“有人吗？”管家叫丁德贵，大家叫他老丁，老丁打量着苏莱曼道：“你找谁？”苏莱曼道：“这是钱丰家吗？”老丁疑惑地道：“请问你是……”苏莱曼道：“大食国使者赛义德的儿子苏莱曼。”这时春兰在院子里听见，立刻上前道：“贵客来了，快请进来。”苏莱曼进去后，看见了钱满柜的牌位，便看着钱满柜的画像按穆斯林的礼节施礼。
在吐蕃凉亭下，金城公主见身边的侍卫离开，便低声对弃隶缩赞赞普道：“看来把达布聂赛糊弄了过去。”弃隶缩赞赞普也高兴地道：“这办法好，以行医为名不仅可以救人，还能发现可用的人。”金城公主道：“是的有几个救活的人对我已充满了感激。昨天我又救了一个征战多年的老将军，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他已充满了感激。他有三个儿子，都是能征惯战的将军。”弃隶缩赞赞普道：“好！我们还需要进一步麻痹他，我们越表现得没有斗志，越对我们有利！”
在太真观，玉真公主将高力士送出宫来道：“公公慢走。”高力士道：“请公主留步。”走了两步，又转过身道：“陛下说请您保密。”玉真公主道：“放心吧！”高力士道：“陛下说过一个月，就将她送回鸣沙。”玉真公主道：“给孩子起名字了吗？”高力士道：“还没有。”玉真公主道：“我倒有个名字，叫‘玉’。”高力士品味着道：“李玉？”玉真公主道：“女儿家若像玉一样晶莹，多纯洁啊！”高力士笑道：“好！奴才向陛下禀告。”
十
在鸣沙县衙后院，李林甫看到李静忠准备好的礼物，更加满意地笑道：“你呀，昨天太过分了，让本官喝得昏天黑地。”李静忠微笑道：“不知睡得安稳吗？”李林甫打了个哈欠道：“还好，真想多睡一会儿。”李静忠道：“本来下官想陪大人多喝两杯，奈何身有公务，就先离开了。”李林甫再次打个呵欠道：“大人为国尽心竭力，真令人感动。今天你带我看看辖区都有啥变化，还有什么饱学之士？”
李静忠道：“鸣沙这地方，是丝路北线的一个必经之地，大量丝绸、瓷器、漆器从洛阳或长安出发，到了此地作为集散地出去，而国外的大量皮毛、香料、珠宝也进入此地。这里的物产本就丰饶，所以有机会运出枸杞、发菜、二毛皮、贺兰石、甘草等，成为丝路驿站。近两年，云集在这里的商贾数以万计，各种文化在此交流、碰撞，形成了独特的鸣沙方言。无论是国内各地，还是国外的吐蕃、西域，更或者是遥远的天竺、大食、波斯，都能从鸣沙的发音中找到痕迹，这是一种繁荣的景象。如果想看，下官陪您到驿站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