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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从白瑶的院子里头出来,秦念便一直尾随着白琅行走。大抵是心中烦乱,白琅的步伐极大,秦念须得小跑着才能跟上。行了一段,不由有些气喘,便唤了一句郎君。

白琅这才停住脚步,看着秦念道:“怎么?你……”

他大抵也注意到秦念的疲惫了,再走便慢了许多。秦念跟在他身边,小声道:“郎君怎么突然想到把她再打发会终云山别业里头去呢?突然这么说……”

“今日之事定是她折腾出的。”白琅道:“阿瑶是她唯一的倚靠,她会打阿瑶,不定是起了什么鬼主意。我又没心思同她算计,打发走了便是。”

秦念一怔,笑了,道:“这倒是快刀断麻,干脆利落。只是,她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无论想做什么,这般折腾,我都断断不能容。”白琅道:“你叫盯着她装行李的人盯紧了些,什么要紧的物事都不许带走!”

秦念应了,却偏在这时脚下一滑,跌了一跤。她反应虽快,可挺着腰腹,自己是不好站起来的。白琅吓得不轻,不待婢子动手便将她扶了起来,道:“怎的这样不小心,跌伤了如何是好?”

秦念看了看自己摔倒的地方,只能暗道晦气。这原是园中的小路,秋天的时候有些花砖断裂了,她叫人将那些坏砖拿走,却因暂时寻不着同样的,便没有填上那些个空缺。

方才她正是一脚踏在了空砖边沿儿上,这一跤摔下去正好硌着,臀股大抵是要青了,腰间筋脉撕裂一般热烫,脚踝也生生扎着疼,却偏生连出气都没地方出去。

谁叫她自己懒得折腾呢。若是秋天的时候想着了,便是换一种花色的花砖也使得,偏生就耽误了……

“你可有不适?”白琅小心翼翼搀着她,问了一句又向婢子们道:“快去请刘女医!”

秦念强忍着没摆出呲牙咧嘴的德行来,勉强道:“孩儿大概没什么事儿,可我摔得好疼!”

“万不可大意。”白琅只道,待要再催促婢子,却见得脉脉已然飞快地跑去了。

刘女医来得倒也快,诊治一番,只道娘子扭了腰崴了脚,腿上也硌出老大一块儿淤青来,可万万用不得活血通瘀的药来揉——胎儿虽无恙,但保险起见,还是要喝些药剂来稳妥胎象的。

白琅自然是从善如流,厚厚给了刘女医一笔酬金送她出去。这方才在秦念身边坐了,将锦被掀开,露出她肿胀的脚踝来,叹道:“扭得这样狠!”

他指尖往那脚腕骨处一戳,秦念便疼得皱紧了眉:“快别动我!冤家!我造了哪门子孽,走快了没事儿,走慢了还要跌一跤……这雪下得真讨嫌!”

白琅却如听不到她说话,只叫人取了凉帕子来,亲手裹在秦念脚踝上,道:“药不能用,便用冰凉的东西镇一镇也好——别哭丧着脸了,孩儿没事便是天大福气。”

秦念便摘了帐中悬挂的象牙香球砸了他,嗔道:“一心一意都在孩儿身上,全然不在意我了吗?”

话虽如此说,但她自己心下也是明白的。孕妇最忌跌打,今日这一跤自己跌得当真惨兮兮的,真要是叫腹中那个千金难换的有了些什么,她怎的也不能释然的。

她脚踝和腰都疼,但所幸皆是扭伤,未曾伤到骨头,将歇了三四天也便好得差不多了。倒是腿上叫花砖边沿狠狠硌出的一片淤青消得慢,玉雪一样的肌肤底下汪着一块儿黑青,每每看到都要暗自心惊一番,必要悄悄念几句福大命大的。

有这样的福气,保胎药再苦,喝下去也是甜的。念着小东西出来的日子一天天近了,秦念虽有些紧张,可心底下还是欢喜。

是个儿郎子吧,是嫡长子吧……有时她便这么想着,给孩儿做小衣裳的针都扎在了自己指头上才回过神。

便在她含了手指吮的当儿,白琅进门了。秦念见他过来倒也不觉得稀奇,只道:“郎君方才入宫,是做什么去了?”

白琅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反倒有些紧张。他挥手斥退了屋内的婢子们,走到秦念身边,道:“这孩儿确是三月底落下的吧?”

秦念点头,道:“也就是那两天。”

白琅的眉宇便舒了舒,道:“那我还来得及赶回来——圣人有差遣,我明日动身去东都一遭,来回大概十天……”

秦念失笑,道:“郎君可是巴巴赶回来等你的孩儿降世?十天我这里是来得及的,只怕阿瑶那边来不及,郎君没法第一刻便见着小外甥了。”

白琅道:“我倒不想见到那位外甥,免得见了面,我又忍不下心把他送走了——我只要先看到咱们的孩儿便是。”

秦念心下暖暖的,突然却想到另一桩事儿,便道:“还说什么先见到!我生养也要回翼国公府去呀,难不成郎君也跟过去等着?”

“那有何妨?”白琅道:“你临盆难受的时候,难道不希望我在外头陪着你?”

秦念看得出他对妻儿当真是一片情深,不由抿了嘴笑了。白琅这人与寻常男子当真不同,便是不提他姿容风华,光这一处诚挚,说出去便能羡煞多半女子——第二日早上,白琅要出她闺阁之前,尚且亲昵地伏在她腹上,低声对她孩儿道:“乖些,别折腾你阿娘,等阿爷回来啊。”

白琅是多担心女子分娩呢……秦念看着,便忍不住想偷笑。他这一回走不过十天光景,怎的叫这么一说,倒像是要去三年五载一般。

白琅不曾提这一遭去东都是办什么差事,秦念又懒得问,想来两京之中也不大会有危险,便安下心养胎了。她打算待白琅回来,府中有个主事的人,便回翼国公府里去。有阿娘五嫂陪着,想来生养也不是什么天大难事。

然而便在白琅托信来说三天便到的时刻,白瑶到了日子了。将军府里没有白瑶的生母陪着,她的阿嫂自己也还没有生养,只能将主心骨都压在了大半夜爬起来穿了半个坊赶来的稳婆身上——为着保密,稳婆是被蒙了眼带来的,彼时的白瑶也被安置在一间装饰仅仅只可说不寒酸的偏房之中了。

白府所在的顺义坊,显赫的也只有两三家,贫困的也只有两三家,中等人家却是多得很。秦念不欲叫稳婆认出门楣来,自然是要让这婆子把此间也当做一家中等门户的。为了更稳妥些,白瑶房中伺候的侍女都换上了寻常人家女婢的粗布衣裳,铜钗铜环,面颊也用帕子蒙了,除非那稳婆开了天眼,否则决计猜不出这是谁家的府邸。

一应安排都妥当,只等白瑶娩下孩儿来,便可以给稳婆塞些钱帛,再蒙了眼绕一大圈送回去。从此这私养子女的丑事便彻底过去,然而偏生白瑶这一胎怎样也生不下来。秦念自己不敢久睡,几乎是陪着那边的白瑶熬了两天,可稳婆那里传回的话,还是生不下。

秦念自然急,她也是快要临盆的人了,哪儿架得住这么熬?可她又不敢歇息,若是她睡了,那边有个什么变动,找不到主事儿的人,可不就糟糕了?白瑶怀胎十月的消息都稳住了不曾传出去,若是这时候功亏一篑走漏了风声,白琅怕是要气死的。

那边稳婆也急,哪有自己出门还不许告诉家里人是去谁家帮忙的道理?原想着接了这孩儿便能回去,却不料在人家家中一留便眼看要到第三天。于是只好托小婢子来传了话,道这位娘子所孕孩儿胖大,怕是不好生,须得灌催产药下去,若再不快些决断,待耗尽了力气,孩儿还下不来,那便真真麻烦了。

秦念不曾生养,哪里知晓这稳婆说话有几分真假?听得这么嘱咐了,便只好叫厨下的婆子去熬一罐催产汤药来。她自己无法去白瑶房外头盯着,以免叫那稳婆猜出什么来,所以自己在房中等消息也等得极焦躁。

脉脉去白瑶那边送了药,回来只道六娘哭喊得嗓子都哑了,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般,头发都湿透了。整间屋子里全是脏兮兮的气味儿,熏得人要呕出来一般。

秦念听着,脸色便不大好。她是怕白瑶出事儿的,虽然此人不招人喜欢,可到底也是庶妹,不是没了命就像死了只蚂蚁一般的贱婢。心中揣着这么一份儿慌张,手上的书文便看不到眼里去,翻了几页也像全没看过一般。

算着白瑶饮了催产汤也该有小半个时辰了,那边还是毫无进展,秦念终于忍不住了,去了府上的小祠堂,诚心正意地求祖宗庇佑——就算阿瑶她是个丢人的,可到底是条命。列祖列宗还是开开眼吧,叫她把这孩儿平顺生下来吧。

按说,她们应该去庙里头为白瑶祈福的,可这孩儿见不得人,为做娘的祈福也便见不得人了。也可怜白瑶一个好端端的小娘子,竟同下人生产一般,连个女医都不敢请来!秦念拜罢祖宗,多少有些喟然,暗叹了一口气,脉脉与殷殷好容易才将身子笨重的她搀了回去。

及至回了她屋中,婢子们已然将她要饮的药汤给端来了,正在热着。秦念挂心着,也顾不得许多,唤她们将热药倒出来,稍微凉了些便一饮而尽,全然没注意到这药汤同前几日的有些细微不同。

屋角的钟漏滴答声声,秦念等得越来越心焦,终于白瑶那边儿的弄影奔来了,这一回却没再跌跤,见得她便道:“娘子!六娘那边开始生了!”

秦念一怔,道:“开始生是什么意思?她不是已然疼了许久了么?”

弄影也一怔,道:“稳婆是这么说的,奴婢也不知晓是什么意思——奴婢听着,说六娘是宫口开了?大概是孩儿终于肯下来了吧?”

秦念点点头,正要赏她点儿东西叫她回去,却觉得自己腹中猛然一坠,紧跟着撕心裂肺地疼了起来。这疼痛的时间极短,却叫她额上渗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整个身子都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而待疼痛过去,她只觉手足冰凉。

都到了这般时候了,腹痛是什么原因,秦念便是再无知也该明白了,不由脸色大变,向脉脉道:“快去叫马房备车马!叫个小厮回翼国公府送信,说我马上便回去!”

脉脉一怔,道:“娘子?六娘正在……您现下要回去?”

秦念没来得及同她说话,殷殷却是狠狠瞪她一眼:“问那么多作甚?娘子要回去,这边儿自然有法子安排。”

脉脉应一声,转身便疾行而出。这婢子跑路倒是快得很,而她前脚出门,秦念便拉了殷殷的手,急促道:“我立时得回去,等不得郎君到家了。他若是回来,你便同他讲清今日的事!让他留在府中,直到阿瑶生完孩儿,那稳婆怎么来的就怎么送走,千万不要让她知晓了咱们府上的身份。待这边处置妥当了,再来翼国公府瞧我!脉脉我随身带回去,可你这边儿更是重要……”

殷殷点头道:“奴婢知晓!娘子且放心,若是出了岔子,您扒了奴婢的皮!”

“还有……”秦念道:“方才我喝的药,给我找出药渣子来查!那是我的稳胎药,还是阿瑶的催产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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