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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逝者如斯

这几天几夜里,秦天好似做了一个冗长冗长的梦。

在梦里,他还是一个小孩,和小伙伴们在老宅子里玩耍奔跑;他的奶奶依然慈祥安宁,总是留给他最好吃的点心,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点心了;他的父亲不再如过去般待他冷淡,而是在脸上挂满了笑容,还经常和他一起嬉戏,他很享受这样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笑得天真烂漫;他第一次看到了他的母亲,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她有一双让人感到温暖的小手,她的眼睛像阳光一样明亮,她的头发散发着淡淡的芬芳,她是集所有母亲优点于一身的女人,她轻轻地将他抱在怀里,站在奶奶和父亲的身旁,一家四口就这样微笑着看着他,而他却缓缓地退出了画面。

终于,所有画面都像漩涡一样搅碎了,一齐在秦天的脑海里飞过,最后是师傅陈墨卿跳下悬崖后,在空中留给他的最后一个微笑。

于是,秦天醒了过来。他是被吓醒的,头上还残留着细细的冷汗。

醒了之后,秦天看到了一个陌生女子坐在面前,正在辛勤地工作着,嘴里还哼着歌谣。秦天发现自己对这个女子的声音非常耳熟,他在睡梦中一直都听到她的说话,虽然听不清她的说话内容,但是她的音容相貌在他的潜意识中有过描绘。现在,秦天终于看到了她,而且,她比想象当中要美丽得多。

秦天还依稀记得,是这个女子救了他的性命,所以心里对她充满了感激。于是,当这个女子自顾自地说话的时候,他动了动好久没有出声的双唇,终于开口说话了。原本,他还找不到话头,索性就顺着这个女子的话接了下去。

在这个石室里,除了西兰就只有秦天,这个突然说话的第二个人,当然就是秦天了。

西兰听到秦天突然开口说话,顿时吃了一惊,连手上的活都忘了做,就这样怔怔地看着秦天,没想到刚才还在想他什么时候能醒,这会儿竟然就真的醒了!西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心里是又惊又喜,说不出话来。

“巴沙是谁?”秦天又重复了这一句,他一直听西兰和一个巴沙的人说话,可是醒来后却没有看到第三个人,所以有些奇怪。

然后,秦天吃力地想要坐起来,可是,他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刚一起身,立即又不自量力地倒了下去。

“别动!”看到秦天的动作,西兰迅速跑了过去,让秦天慢慢躺下,柔声道:“你受了很重的伤,他们都说你会死,可是我却相信,你一定可以活下来。”然后只见她笑了笑,笑容中不失带着得意,“我果然没有信错,你真的活下来了。”

“巴沙是谁?”秦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西兰,又问出了这个问题。

也许是秦天刚醒的缘故,似乎脑袋不太好使,一直只惦记这件无所谓的事情。

西兰扑哧一笑,愉快地告诉秦天道:“巴沙不是别人,就是你呀!”

秦天愣愣地看着西兰,不知她为何这么开心。

西兰接着说道:“是我给你取的,怎么样?这个名字好听吗?”

果然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这个时候还只是担心她给秦天取的名字好不好听。

可是,秦天却无辜地道:“我不叫巴沙。”

西兰睁大了眼睛看着秦天,忽然问道:“那你原来叫什么名字?”

秦天想了想,忽然觉得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叫什么都无所谓了,于是没有回答。

“你在想什么?”西兰眨巴着大眼睛,疑惑地看着秦天,问道:“这还有什么好想的,难道你忘了你原来的名字了吗?”

秦天依然只是沉默不答,西兰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在心里想着,现在他能够醒来,就已经是万幸了,忘了名字大概也无所谓了。

过了一会,秦天感觉好些了,又想要坐起来。这一次,在西兰的帮助下,搀扶了他一把,秦天终于成功地坐了起来。重伤初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感觉这么费劲。不过,秦天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个问题。

接着,秦天问道:“我师傅怎么样了?”

西兰心直口快地道:“就是跟你一起的那个人吗?他死了。”

尽管秦天心里已经猜测到了这一点,但是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感觉难过极了,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西兰看到秦天落泪,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该在这种时候将这事告诉他。

于是,西兰急忙劝解道:“你不要太过悲伤,这样对你的伤势不好。”

秦天是个要强的人,在外人面前从不落泪,于是赶紧擦掉了眼泪。

西兰以为他听了自己的话,顿时又喜笑颜开,开心地道:“这就对了,开心一点,你的伤也可以好得快一点。人死不能复生,死去的人不会希望活着的人为他们悲伤的。”

秦天看向这个简单的女孩,道:“谁告诉你的?”

西兰又是一笑,仿佛什么事情在她身上都变得轻松起来,她答道:“我阿爸跟我说的。他是我们村身份最高的长老,每一个人都听他的话,只有我可以不听他的话。”

秦天也被西兰的单纯传染了,放下悲伤,顺着就问道:“你为什么可以不听他的话?”

西兰得意地道:“因为他是我阿爸呀!我是他女儿,他当然会依着我。”

原来,阿爸就是父亲的意思。秦天这才知道。

“谁又能知道死去的人是否还担心活着的人的痛苦?”秦天忽然感慨道,“活着的人肯定是要担心死去的人的痛苦吧。”

西兰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不需要去想,对她来说,只需要每天快快乐乐地生活就够了。这时听到秦天突发感慨,怔了一下,然后又以她一贯的简单思维道:“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各有各的快乐,我们又何必追着不放呢?大家各自快乐就是了。”

秦天忽然笑了一下,道:“你说的倒也没错。”

“你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吧?可我阿爸就经常说我是个没心没肺的死丫头。”西兰希望用自嘲来让秦天开心一下,接着,她又关切地道:“你饿了吗?我带了很多好吃的来,你等一下。”说着,西兰就起身拿过装食物的篮子,她原本是给自己准备的午餐,现在秦天醒了,她很乐意把它让给秦天。分享对她来说,也是一件既简单又快乐的事情。

“给你,这是我最爱吃的。”西兰递给秦天一个巴掌大的饼。

秦天看了西兰一眼,不想拒绝她的好意,于是接了过去,他确实也有点饿了,咬了一口,也许味蕾还没有苏醒,所以没什么感觉。

“好吃吗?”西兰期待的眼神。

“嗯。”秦天轻轻点了点头,撒了个小谎。

“好吃的话就多吃一点。”西兰显得很是高兴。

于是,秦天在西兰的坚持下,终于将所有的食物都消灭了。

吃完东西之后,秦天感觉困意上来了,而且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疼。西兰见他这么难受,于是便对他说:“你好好休息吧,我等会再来看你。”秦天点点头,接着又躺下休息了。而西兰在安排好秦天之后,拿着空空的篮子,高高兴兴地回热巴拉去了。

回到家之后,由于把食物都让给了秦天,西兰什么都没吃,所以在家和拔普一起吃饭。

在饭桌上,拔普忽然问西兰道:“今天怎么没有在阿朵家吃饭?”

西兰早已准备好了答案,乖巧地答道:“没有,今天阿朵跟阿桑哥去玩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所以回来吃饭。”

拔普不再明知故问,转而直接道:“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西兰顿时一愣,然后故作淡然地道:“就那样吧。比以前好一点了。”

西兰不想把秦天醒了的消息告诉阿爸,因为如果他知道了的话,估计会让秦天离开,所以,西兰决定暂时隐瞒。至于到底有没有别的私心,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我吃完了。你慢慢吃吧。”西兰突然将碗筷一放,然后就起身离开了。

“干嘛吃这么快?又没有人催你。”拔普看着西兰,继续念叨,“才吃这么点。”

西兰背着拔普,偷偷地往怀里藏了一些食物,然后转过头去,对拔普道了一句:“阿爸,我先走了。”说着就往外面走,她担心秦天还没有吃饱,所以亟不可待地想回那。

拔普看着西兰匆忙的背影,问道:“这么着急,去哪啊?”

西兰头也不回地道:“去找阿朵。”

话音还没落,西兰的人影就已经不见了。

拔普看着这个女儿,自语道:“睁着眼睛说瞎话,刚才不是说阿朵跟阿桑出去玩了吗?”然后就摇头叹气起来。

当然,拔普怎么也不会想到,秦天竟然这么快就醒过来了,按照他和暮霭老人的估计,恐怕没有十天半个月,秦天是醒不过来的。所以,拔普见到西兰这样,也没往秦天那想,只道是西兰贪玩去了,平时她就整日跟村里的姑娘们玩得不见人影。

然而,拔普不知道,这个时刻的西兰,已经不再是一个贪玩的女孩,而是长成一个懂得照顾别人的女人了。

果然,西兰又匆匆忙忙地出了村子,径直往龙山洞窟的方向而去。或许是因为有了明确的期待,所以西兰觉得这条路走起来轻快多了。不久之后,她就已经到了石室的门口。

可是下一秒钟,西兰就开始惊慌了,因为她发现石室的门开着,她记得自己回去的时候是关上的,难道又有人过来了?来不及多想,西兰快步走了进去,但是,里面只剩下一张空落落的被子铺在地上,而秦天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西兰着急地四处寻找,还大声呼喊着秦天的名字,她不知道秦天的名字,所以只好用她给他取的名字代替。最后,西兰找了半天,终于在一处洞穴处发现了秦天。这是山腰间的一个洞穴出口,以前是热巴拉避难时用来观察外面的形势的,只见秦天现在坐在洞口处,无力地靠在石壁上,看着下方这个陌生的世界发呆。

不知怎么回事,当西兰看到秦天的背影的时候,她又感受到了他深深的伤感,这让她忍不住生出爱怜之心。于是,西兰轻轻地走了过去,又轻轻地唤了一声:“巴沙。”

秦天正暗自出神,因为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世界,但马上他又发现,他现在走到哪里好像都是陌生的,因为他已经无家可归了。对他来说,所有的亲人都逝去了,往事一去不复返,这里的陌生,似乎也无所谓了。

听到西兰的呼喊,秦天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他还没有记住西兰给他取的这个新名字,但总归听到了西兰的声音,所以下意识地回过了头,看着慢慢走过来的西兰。

西兰走到秦天身边,缓缓坐下,跟他一起看着这,对他来说很陌生,对她来说却再熟悉不过的世界。这一刻,她想不到别的,也许陪在他身边就是最好的安慰了吧。

所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秦天忽然道:“师傅是为了救我才死的。”

西兰点点头,说:“我知道。”

秦天又道:“我本来也会死的。”

西兰再次点点头,说:“我知道。”

于是,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仿佛形成了某种默契,只要安静地待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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