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
其臣下还想要反驳，但却被子之制止住了，他说：“一直以来，之总是在不断得犯错，被权势所蒙蔽，想要站的更高一点，再高一点……并总是对自己说，人无完人，且我所施展的伎俩总的来说对国人是有益无害的，像这样欺骗了自己很久。而今天之明白了，所谓人无完人，并不是要我们安于现状，而是在提醒我们于不足之处要尽力补足，就之个人而言，则是指要对我此前所犯下的错误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所以章子如果能不殃及国人，而只加罪于子之的话，之其实并无怨言。”
温文尔雅的子之一旦作出了决定就绝对不会反悔，其臣下也知道这点，所以万般无奈之下他们也只好含泪稽颡，以这种方式默默地向子之告了别。
就在齐军将所有攻城器械都布置到位，正准备于藓城大干一场的时候，却发现藓城的城门咣咣咣得突然就打开了，这让很多齐军士兵都显得有些措手不及。作为一国的首都，不稍加抵抗就选择了投降，总是处在胜利的一方的齐军士兵对此恐怕是很难理解的。
但是，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将子之的这一举动视作投降，齐副将子触就极为冷淡得对站在其旁边的章子说道：“如果这是投降的话，子之看来是把规矩给搞忘了。只虚以一门示我，而不身将其徒众洒扫清道以迎王师。这样的投降，该怎么说呢，看起来更像是什么诱敌之计。”
章子闻言，略微目测了藓城片刻，然后道：“并不尽如公言。投降无论何时对失败的一方来说都是耻辱的，而向之所谓规矩则更是加重了这一耻辱。作为一国之君，至少在最后一刻，希望燕国能不在身份上被齐所贬抑，这大概就是子之的想法吧，所以他才没有出来迎接王师，而不是在布什么诱敌之计。”
“公何以知之？”子触问。
则曰：“夫气也者，非独人所特有，城亦有之。及人之将死，其气缓而衰；于城之将亡，其气清而澄。反之则不然，其气愈盛，其人愈寿；其气愈浊，其城愈勍。所以一个城市繁荣与否，远远得看一下它雾霾的浓度，或者于街头巷尾闻一下它的味道，就大概能猜出个十之八九来。今吾观藓城，其气舒而澄明，且有蜻蛉俯仰晏然，来去如旷野，可见城里并无伏兵惊扰到它们，而没有伏兵又哪来的什么诱敌之计？所以即便子之不出来给我牵马引路，这也是投降无疑。”
确实如章子所说，现在的藓城就跟其周围的原野一样清静平和，完全感受不到人类活动的迹象，就更别说大规模的军事部署了。而经由他这么一解释之后，子触也随即就放下心来并说道：“那么……”
那么就引兵入城吧，子触本来想这么说的，但却被站在他及章子身后的田单给打断了。田单觉得章子这种仅凭臆测就推断城里没有伏兵的做法未免太过草率，所以便于二人身后张开双臂，以双手枕着后脑勺，漫不经心得斜睨着远方的浮云道：“将军果然久历沙场，讲的尽是经验之谈。但是也请不要忘记，阵中适有临车，以薄乎藓，城中有兵无兵自然就能做到一目了然。岂必气焉命焉，说些令人如坠玄间的话。”
田单于百家之中，最好墨者，也就是说他是一名更加推崇军事技术的将领，因此即便章子凭目测就能判定藓城里面没有伏兵，他也认为有必要用临车从高处再确认一下。
章子既然久历沙场，当然知道什么叫做兵者贵密，能够做到周密，他也不想仅凭其经验就草率行事，毕竟经验是自以往的战争中总结来的，而战争随时都在发生着变化。不过以此就得出结论，认为经验就无足轻重，这却是章子不得不批评一下田单的地方，他说：“吾亦知汝殊好墨者，于键轴辐辏之间颇有研究，所以对于临车弩机之类的器械，你应该知道的比我更加清楚。技术是无国界的，一件装备在一个国家问世，两三年后就能在另外一个国家看见同样的装备诞生，所以要把这种技术上的优势转化为战略上的优势，除非是在相互隔绝的环境里，否则是很难做到的。对齐来说，以临车弩机威吓一下燕国或许绰绰有余，而要以此应付诸如秦之类的大国就显得苍白乏力了，那个时候你又打算依靠什么呢？大国之间的战争总体来说还是国力与人谋的对决，至于技术，我说过，只要不是在相互隔绝的环境里，它们就不会相差太远。举个例子，这就好比两个人拿着同样的两张弓互射，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到底是既有力气也有经验的一方占优呢，还是既没有力气也没有经验的一方占优呢？”
即便被章子批得哑口无言，田单也还是颇为逞强得没有收敛起他那副散漫的架势，不过以他的个性，面红耳赤肯定是少不了的，另外错了就是错了，单对此并不违言，所以就算要几经嘟哝，但他毕竟还是把那三个字挤了出来：“诲之矣。”
既然如此，章子随后便吩咐校尉，让他们如田单所说的，用临车先仔细确认一下藓城里面的情况，并趁此间隙，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当然，国力、谋略、技术是互为支撑的。只有以先进的技术为支撑，国力才能发展得足够强大，谋略也才能在更高的层面展开。两个人张弓互射，如果弓的射程不如人的话，即便再有力，再有经验，射程较短的一方也会显得非常被动。所以力志于墨学，其实是相当好的事情，你能继续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我会感到非常欣慰。只是如果你有志于成为这个国家未来的统帅的话，看问题更全面一些对你会更有帮助，毕竟‘泰山不让土壤，乃能成其大；江海不择细流，乃能就其深。’全面得掌握与战争相关的所有资源，包括信息资源，可以于未见诸锋刃之前就让你赢得战场上的胜利，优势期如此，劣势期也同样。只有对交战各方的相关信息有足够清醒且全面的认识，才能够准确得做到避其锋芒击其不备，如此一来则即便是面对比你强大的对手，要拖垮对方也只是个时间问题。而止步于技术，则只会令你于优势期就变得傲慢，于劣势期就变得畏缩不前，换言之就是盲目。盲目的人无论强大与否，于战场上是没有主导权的，成败得失对他们来说就只是时运济与不济而已，而无关乎人谋。”
说到这里，田单终于放下了他那双不成体统的双手，并极严谨地向章子鞠了一躬道：“敬受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