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是时,赵王雍适当政,是为武灵王。赵武灵王之为人,有大志,不拘小节,不慕虚名,乃五国相王,赵虽亦王,于国内他却还是相当克制,只以君自居,而不自恃为王。君则孟尝君,武信君亦君也,然而谁又能如彼赵君可以裂土封君呢?所以说赵武灵王有王之实,只是不专慕其名罢了。又或者武灵王犹冀幸于周室,还在怀念春秋时代那套扶天子以靖不臣,主要任务就是维护一下国际秩序的霸业模式,这个也说不准。
齐并全燕,武灵王患之,遂将其父赵肃侯留给他的托孤重臣肥义召进宫中,与之一起商量这个事情。
武灵王年十五而孤,趋降登翔,俯仰之间,转眼又过了十五年。这期间他能无蹈大过并能迅速地成长成为一名令秦齐都不敢小觑的王者,肥义的辅佐可谓功不可没。地理上,赵和林胡,楼烦是接壤的,所以赵国内其实有很多胡人,包括肥义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或许也正是拜胡人那刚正不阿的性格所赐,在面对武灵王时,肥义才从不拐弯抹角,恰似一位严厉的叔父般时刻准备着与武灵王的奇思妙想作斗争。总之肥义在赵国内是近似于周公一样的人物,他不仅权倾朝野,更深得赵武灵王及百姓的爱戴,堪称于炎炎烈日下荫翳着赵国的一株直抵云霄的苍松劲柏。
肥义既至,稍事臣礼,然后便与武灵王对面而坐,聊起了关于齐国这个颇为棘手却又不得不加以解决的问题。
首先,武灵王说道:“昔以晋之强,居秦齐之间,犹无奈二国何,况晋忽然三分,而我啻得据其一乎。权重较轻,赵自是小弱,殊不如晋,古今之比也。若乃秦齐,彼则岁蕃世炽,古不如今。察微观化,其势诚可惧也。夫以弥小之晋而欲残弥勍之秦齐,孤亦知其难矣,虽然,如事不协,亦知赵之将亡也。乃庶犹未晚之际,其愿吾子教我,今吾欲东拒强齐,存燕续藓,则待如之何而可也?”
以历史划几条弧线,赵及秦齐的走势是一目了然的。从曾经不可一世的晋国到由于晋的解体而独立出来的赵国,虽然国号换了,但也可以将赵理解为一个更小的晋国,也就是说赵是处在下行趋势当中的。而秦齐则不然,这两个国家在分别经由公孙鞅和邹忌的治理后,不仅国力蒸蒸日上,其疆域也在持续不断得扩大当中。对此,危机感极强的赵武灵王即便不和谁开个什么研讨会,也能够清醒得意识到这几条弧线如果继续那么延伸下去,赵国的结局会是怎样。
战争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表明自身有多强,更不是为了泄愤,那只是残忍的人的残忍的想法。战争的目的是为保障一个国家的安全并为这个国家提供持续发展的空间,它与情感无关,所以就算与齐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隙,为了保障赵国的安全,赵武灵王也决定与之开战。当然,就目前的赵国而言要与齐正面冲突还是稍显勉强,所以这一仗究竟该怎么打便成为了赵武灵王主要想咨询肥义的地方。
既王见问,义遂对曰:“善哉斯问。主君能意识到国家目前所处的环境之险恶,就表明赵还有辟敝革新,重振旗鼓的机会。曾经于五霸之中,最为显赫的当然是号称春秋第一霸的齐桓公,而论及实力则非吾晋文公莫属。以晋的缘故,数百年间齐不敢出青州之滨,秦也只能抱恨于雍州陆海,余者如楚,越,吴等盛极一时的国家,其最终也只能于洛邑之郊问一下鼎之轻重,而没敢采取实质性的举动以颠覆周王室。也就是说这数百年来正是因为有晋这道难以逾越的壁垒,在东西南北的夹攻下,天子治下的中国才没有至于崩溃并被某个周边大国所取代。然而自三家分晋至今,本来已经绝望了秦齐及楚似乎又看到了希望并开始蠢蠢欲动,而这一次失去了晋这道壁垒,继周而后的第四代王朝其诞生便已经成为了不可逆转的趋势。在这一进程中,赵该如何抉择,以其攸关生死,确实是主君应该加以重视的问题。而不要坐以待毙,主动去削弱齐国,以缓解来自东方的压力,臣认为这是非常及时且正确的举措。但是就像主君所说的,以赵一国的实力是很难与齐抗争的,所以集合韩魏,让晋重新临驾于诸侯之上并与秦合作,便成为了战略上必然的选择。”
赵魏韩的大招就是合体,让曾经那雄踞于天下之中,且军国主义倾向极其严重,基本上是由军人在统治着的晋国重新整合在这个世界上。于战国时代,一说到“虎狼之师”人们自然会想到骁勇善战的秦军,而更早之前,于春秋时代,这一词汇则是专指晋军的。至于秦军,当时的晋国人给了他们另外一个称呼,那就是“拜赐之师”,意思就是说“麻烦你们又给我们送了那么多虏馘财贿之类的战利品,真是不好意思。”当然,这只是揶揄秦军的说法,略显夸张,秦晋交锋其实是互有胜负的。不过由于晋的缘故,秦始终打不出雍州,齐楚吴越也只能在各自的辖区内当当片儿警,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如果能让三晋分而复合并与秦展开合作,自然是最好,”武灵王说:“但是,前者秦魏伐韩,孤兴兵救韩,四国之间怨犹未消就讨论合作,会不会让人觉得我们有些一厢情愿,而秦魏其实对此并不热衷呢?”
肥义摇头,且笑道:“主君过虑了。就秦而言,伐韩只是他们数百年来持续不断地向山东挺进的又一次尝试,赢了自然是最好,输了就秦人那锲而不舍的性格而言,也未必不能接受。也就是说韩对秦的意义其实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大,至少没有齐大。于当今之世,惟一可以让秦担忧其社稷存亡的就只有齐国,所以如果能和谁一起削弱齐国的话,这样的机会我想秦王是不会放过的。而秦一旦答应了主君,魏也就会随之跟进,毕竟武信君于魏的影响力也是不容小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