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这则确实是燕昭王求之不得的事情,所以郭隗话音一落,王便赶紧就是一拜道:“固所愿也,啻未敢请耳。”
于是自即日起,王便正式拜入了郭隗的门下,成为了他的弟子。另外据郭隗此前的授意,其于故事中所说的“五百金”,在这方面王也丝毫没有打折扣,不仅专门为郭隗修筑了一座美仑美奂的宫室,而且还朝夕入侍,可谓殷勤之至。
但是“一千金”的话又刻如何呢?王思来想去找不到头绪,于是便又去请教郭隗去了。
隗以闻,谓燕昭王道:“世有名台,楚之章华,赵之丛台,斯不待成而行旅亟称于途。王如果想要引起世人的注意,则也效仿他们修一座高台如何?待台既成,而后遍布金玉于其上,命之曰‘黄金台’,以此致士,得为千金矣。”
“楚之章华,赵之丛台……”燕昭王一听到这两处高台的名字心里就开始在打鼓了。“必须要效仿它们吗?”他问:“可以再建得小一些吗?”
“王的心情隗当然理解。”郭隗说:“目前国家正值困难时期,不宜大兴土木,妄聚徭役。但是王有没有想过‘黄金台’之于燕国的意义。打个比方说,一个身患重病的人,在不得到治疗就必然会死的情况下,这个时候钱财对他来说还有别的什么用途吗?除开治病。‘黄金台’之于今日之燕国也正如一济良药。服下它,燕就能够起死回生,不然,燕就还是相当于是在慢慢等死。就和以往一样,国家不会有任何改变,即使能够换来一时的轻松,那也只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节俭持家固然是好事,然而用在看病就医上却极其不妥,对此希望王能够认真考虑一下。”
“先生的意思孤也明白,只是于眼下就展开耗资如此之巨的工程,恐怕百姓会有怨言……”不过就算这么说,燕昭王随后还是咬了咬牙道:“明白了,既然是为了燕国,则就算是要孤背负起奢糜无度的骂名其也固不敢辞!请就依先生所言,比照楚之章华,赵之丛台,按照它们的规模于国中再建一座黄金台!”
楚之章华台,亦称三休台,所以如此,是因为有人说要登上它的顶层途中至少得休息三次,故其高可以想见也。至于赵之丛台,则为数台相连,且其间以天桥萦绕,错综反复,妙趣横生,堪称战国时代的未来派建筑。又因为它实际上是一个建筑群,而不仅仅是一座高台,故此得名曰丛台。毫无疑问,修建与这两座高台相仿的黄金台于国家来说将会是一个负担,但考虑到它所能发挥的作用,燕昭王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在让梓人将设计图做出来了之后,粗略估算了一下造价,王便将这件事情于朝堂上公布了出来。群臣闻言,当然是极力反对,认为与其拿这笔钱修华而不实的高台,还不如将其用在施粥布仁上。对此,燕昭王极其不悦,在瞪着众人直到他们都不敢说话后,王才慢慢说道:“你们之中哪怕有一个人能够理解黄金台之于国家的意义,我都不会想要去修建它。已矣!争论到此为止,即日动工,庶起黄金台!”
既然燕昭王已经作出了决定,司空也没有办法,只好上前接过图纸,比照王所裁定的设计去营造黄金台了。
对于为此高台,燕昭王最担心的其实并不是官员们不能够理解,而是百姓不能理解。没错,建设黄金台的资金如果用在购买粮食上的话将可以养活很多人,然而这之后呢,粮食终究会有吃完的一天,这之后又该怎么办?继续如之前那样谨守着一亩三分地,不抱任何希望地活下去吗?这种态度本身就是不负责任的,只是把本该由这一代人承受的苦难传稼给了下一代人而已。在这个竞争激烈,充满变革的时代,唯有杰出的人材才能够率领燕国走出困境,而不是稻米。
着眼于未来,燕昭王怀揣着对民众的歉意,一意孤行地让黄金台这一项目破土动工了。不过让燕昭王没有想到的是,在得知王修筑黄金台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致士后,燕国的民众不仅没有反对他,而且还踊跃投身到建设中去,以实际行动支持着王的决意。
事实上在经历了两次战火的洗礼后,燕国的民众早已不像从前那般天真,他们能理解未来是需要规划的,自由是必须要有限度的,过了那个度,自由便不能再被称之为自由了,而叫做散漫。过去,燕正是出于对未来缺乏规划,散漫得只追求眼前的利益,所以才内忧外患不断,而未来,既然燕昭王有那个魄力,打算从根本上改变国家的面貌,民众又怎么会去反对他呢。从鲜血中汲取的教训对于燕国的这一代人来说已经足够多了,所以王的苦心也就不用再多作解释了,民众能够理解。
在建设黄金台的过程中,王偶尔会去视察一下工程的进度,然后远远得他就听见了在工地上干活的民众的歌声。他们或唱或和,遥想呼应地唱道:“致士致士,王其为室,斯速也矣,无及子嗣;辅冀既张,吾国且昌,庶斯王台,地久天长!”
唱着这样的歌,民众将一筐一筐的土,一块一块的砖,一根一根的木料堆叠了起来,而有幸能听到这样的歌,燕昭王也倍感自豪。能成为这个国家的王真是太好了。燕昭王这样想到。
没错,说到实力燕于七雄中绝对是属于垫底的那类,然而只要拥有这样的人民,燕就可以创造奇迹。这就是国民的素质,一个国家能否成功关键就取决于此。
不过需要指出的是,这里所说的国民素质并不是指的一个国家的民众在多大的程度上掌握了礼貌的生活方式,而是指一个国家的民众在多大程度上理清了世界与自身的联系,这需要清晰且坚韧的逻辑,不能被任何嗜欲所左右。在意识到世界将如何发展后,作为负责任的一员,即使是牺牲自己的名誉,甚或利益,也要一以贯之地从整体出发,为国家着想,这才是弥足珍贵的国民素质。至于礼貌的生存方式,其虽然也是维持秩序必不可少的一环,然而只强调这一环,则未免流于表面,而显得肤浅。竞争是丑陋的,太过追求优雅就会丧失竞争的能力,对此应该抱有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