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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韩耶燕耶

既然孟子支持伐燕,齐宣王故问他原因何在,“劝寡人伐燕,夫子所为何故?请问就礼而言,燕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吗?”他问。

孟子闻言,两眼一闭,双手往膝盖上一撑,挺起胸昂起头就对天花板说道:“当然!尧且不得以天下授舜,燕哙却敢以全燕授子之,做出这样越礼的事情,简直令人难以容忍。现在的人都说是尧自作主张把天下授予给了舜,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他们只是看到了结果,却没有注意到过程。尧在把天下让给舜之前,是反复向上天推荐,而上天也同意了之后才最终将天下托付给舜的。换言之就是,在授受天下这间事情上,尧并不是授予的一方,而只是推荐的一方,真正授予舜天下的其实是上天。这么说王明白了吧。”

齐宣王想了想,然后挠着头道:“确实。在把燕国授予给子之之前,燕王哙好像确实是没有请示过上天对于这件事情的看法。”

说到这里,对于孟子的其他见解齐宣王也就不想再深究了,唯一让他感兴趣的也就只是孟子之前说的那句话,“文武之时也……”齐宣王念叨再三后突然站起来道:“明白了!既然是夫子的教诲,寡人也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燕虽然与我一样同为万乘之国,但是因为是以整易零,以治攻乱,以顺讨逆,所以在目前这种形势下,寡人就算是翻手十万师,覆手百万旅,全歼其卒伍也并非难事。明日我就召匡章入见,责其以伐燕之事!”

齐宣王说完,转身就走,孟子送出,沿途学者见状亦纷纷俯伏于道傍以恭送宣王。作为礼仪之邦的国君,能够看到学者们如此遵守秩序,王于心亦颇感欣慰,所以一路上大多数时候王都是和颜悦色的,直到他转过一个转角后,在那里王的脸色突然就拉了下来,因为在接下来的回廊里他居然发现了一个还站着的人。

因为觉得好奇,所以齐宣王便停下脚步并直视着那人问身后的孟子道:“此何人也?”

孟子见齐宣王问,遂抬头朝王所关注的方向看过去。在那里一名青年学者正毕恭毕敬得站在回廊边,但就算没有想要顶撞宣王的意思,在周围都是跪着的人当中他也还是显得尤为刺眼。孟子见这人自己认识,便向宣王介绍道:“此邹衍也。听他论述确实是日甚一日的深奥,但是不见诸礼,不闻于乐,日夜琢磨只为辨析阴阳,故而于人事便有所未尽。也难怪,他还年青嘛。”

齐宣王总的来说并非小气的人,一个年青人在他面前摆谱这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所以邹衍随后就被他给无视了。但是宣王才刚轻举玉趾,想要继续往前走,邹衍就上前一步,并借作揖拦住宣王道:“闻王将伐燕,敢问确有其事吗?”

齐宣王看了看邹衍,然后漫不经心地答道:“有之,若何?”

“如若其然,则齐危矣!”邹衍道:“方今齐虽最强于战国七,但也还在七雄之列,并不具备即使全天下反对也能够推行自己的主张那样的实力,而王伐燕正是所谓会令全天下都反对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就算王拿下了燕国也只会成为最终战败的一方,因为届时挡在王面前的将不只是燕国,还有全天下!”

齐宣王见邹衍与孟子意见相左,便回头瞟了瞟孟子,以期能听到孟子对这件事情的解释。孟子当然也急于想证明自己,所以不劳王说请,他便主动站出来反驳邹衍道:“我岂不知天下固畏齐之强,如果再让齐并燕入郡的话,诸侯并兵攻我也不难想象,倘若不施仁政的话。即使全天下反对也能够推行自己的主张,要做到这步,在你看来就必须要依靠兵革粟币之类的实力,以赢得战场上的胜利。在我看来却只需要心存忠孝仁义,让天下人都不反对我就够了。如果说王伐燕,燕民夹道相迎,箪食壶浆以慰劳吾士卒,谓若非吾王,复谁肯解其于水火。这样的话,就算诸侯想插手,齐燕之间也没有缝隙可以让他们达成所愿。我曾经说过,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王如果推行仁政的话,天下助王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属名连兵,轻言欲下王城呢?”

邹衍作为阴阳家,对于礼仪便不像儒者那么注重,且又年青,所以对于他所认为荒谬的说法便显得有些直言不讳。“如果仁义可以抵御天下之兵的话,王召集那么多军队干嘛,不管是伐燕还是拒止六国,让夫子一个人去不就够了吗?”他说:“战争不是请客吃饭!深入别人的家乡作战还想着让别人请你吃饭,即便历史上有这样的事情,也只是那些人被吓坏了而不得不屈服的表现。国无论大小,正直的人都会为其感到自豪,所以战争才是残酷的,因为双方都会竭尽所能。一开始就直面这种残酷才是身为一个健全的人应有的担当,而不是蹲在人性的一隅对着墙角说仁义可以解决一切,那只是病态的表现。”

说到这里,齐宣王见二人都有些上头,便打断他俩道:“斯已矣!寡人既然已经决定了要伐燕,对于这件事情也就不用再多作讨论了。”

宣王说完,迈步就走,孟子也意甚得意地尾随了上去。至于邹衍,他则仍驻足在原地满怀忿恨地思忖着自己的想法为什么不能被齐宣王所理解。其实关于这点,可能完全与他的分析无关,儒教对感性极致得发掘完全可以蒙蔽一个人并使其失去理性的判断。也就是说齐宣王之所以不愿意倾听邹衍的意见,原因可能仅仅是因为他相较于孟子更年青,还有他不懂礼貌,说话太强势之类的事情,而这些对于那些真正致力于学问的人来说根本就是细枝末节,甚至可以说是他们固有的特征。所以此刻的邹衍,即便让他想到天黑又天明,恐怕也不会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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