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中的湿衣服在她的拧动下咝咝作响，一个个气泡从织物中跃腾了出来。“我想我们现在还不错吧？”她问道。
“什么？”
米歇尔正在淋浴室内的池子处弯腰拧着衣服，德克就在她的背后，站在炉子旁。
“我想我们现在干得不错吧？”
“谈不上不错，”德克说，“过得还可以吧。”
“哈！”米歇尔说道。如果德克弯腰去水池下面取煎锅的话，那么他们的后背就会挨着浴室门撞到一起。她管她们的小房车叫做行李车，像一个大易拉罐一样的行李车。孩子们正在双层床上胡闹，米歇尔头上的墙被他们踢得一鼓一鼓的—哈，如果你也管那种像变硬了的墙纸一样的东西叫做墙的话。
“别闹了！”她说道。
“嘿，他们一家子回来了。”德克透过后窗朝外观看。
“别闹了！”米歇尔说道。她得牢记不能大声号叫。“否则我们回家的时候我就不带仓鼠了！”
一片沉寂。在离水池一英尺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关车门的声音。你可以听到邻居们—两个可爱的小姑娘和她们完美的父母—在攀爬他们房车外面地板时踩木阶的声音。
米歇尔直了直腰，她的后背立刻产生了一阵剧烈的刺痛感。没错，那是一阵老掉牙的痛感。一点没错。宿营地的洗衣机简直糟透了，于是，她便被迫回到用原本装孩子们玩具的塑料箱来洗衣服了。她把淋浴头放在箱子里，再把扭在一起的衣服扔在上面，这样，在她打开水龙头时就不会水花飞溅了。她看着扭成一团的衣服互相松开、上升，最后开始漂浮。然后，她蹲下再次把它们揉扭在一起。其实，干这活的时候还是挺愉快的，从关爱你家人的衣服开始关爱他们，况且他们也没有在你的身边烦你：埃默特那蓝色的棉短裤；卡蒂那被穿烂了的、镶着人造钻石的、有小猫图案的短袖衬衫；德克那重量级的T恤衫，这是因为她喜欢他才穿的。不过按照德克自己的说法，他穿短袖衫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子的。最后，还有她自己那皱巴巴的短裙，一件名副其实的便宜货。是该享享福了，她想。是该过上“还可以”的日子了，过上“不错的”日子了。
“埃默特！卡蒂！”德克说，“你们的朋友们来啦！”
你可以听见他们从床铺上跳下来时的声音，甚至还能感到空气被吸了过去。当米歇尔从浴室里探出头来的时候，孩子们已经静静地站在大门口了。两位晶莹无瑕的女孩穿着得体的粉色紧身长裤和轻盈的小跑鞋，也站在门槛旁。
僵局。
“你们一起出去玩吧！”米歇尔说。
卡蒂转过头去看着她的妈妈，但埃默特没有动，反而更加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两个小姑娘了。然后，他大大咧咧地说道：“我在车里还有半个油炸圈饼。”
小姑娘们考虑了一下，表现出了佩服的表情。
“你们去过了什么有意思的地方么？”米歇尔问道。
“我们到了大桥的下面，”大一点的女孩答道。
“好啊。”于是四个孩子一溜烟跑了。像她自己的母亲一样，她本可以发出一声轻松的叹息，但米歇尔却无法放手。她还没这习惯呢。她边把衣服堆回到塑料盒子里，边侧耳倾听着孩子们从远处传来的声音。卡蒂是个害羞的女孩，而埃默特只有3岁：他们以前还没有自己出去过，因此，只要一旦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她就会立刻冲出去看看他们跑到哪儿去了。其实，走到外面，假装做点事情，或真的忙碌点儿什么或许更好，就像现在，在她们家房车的外侧木栏上追寻一小片阳光来晾衣服，因为分配给他们的那片宿营地处在背光的一侧。
在小路的向阳一面，一个女人握着一杯法国玫瑰红葡萄酒坐在她自己的房车前。另一只手从白色塑料椅子的把手上自然下垂，面朝着太阳—极乐之境啊—眼前没有一个小孩子来烦她。其实她至少有六个孩子，其中两个睡在车里—这还是德克发现的呢。
“他的，她的，他们的……”德克在一天晚上看着他们家吃饭时说道。他们俩都停了下来，看着对面的一家子。
“她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嘛！”米歇尔说道。
“你这么认为吗？”
在宿营地，每户人家大多有两个孩子。大多数人都像他们一样，日子过得还“可以”。或许他们还谈不上“不错”—女人的身体还没有从怀孕的臃肿中恢复过来，而男人穿着短裤的腿看上去也有点不自然—真的，就连这“还可以”的日子也他妈的要破费不少。
他们的宿营地在法国的旺代。一片平坦。米歇尔觉得，这是法国全境最不像法国的地方，放眼望去，全是不合任何建筑风格的简陋小房子。营地游泳池挤满了人，每隔两个晚上就有一局宾果。不过，就像大家所说的那样，对孩子们来说，这里简直是天堂。这里是孩子们的天地。
“埃默特！卡蒂！”
他们早就跑没影了。米歇尔急忙在两排房车间的小路上搜寻，同时避免大声叫嚷。
“埃默特！马上给我过来！”
她一直走到了路的尽头，无功而返。
“德克兰！德克兰！”
他跑了出来。
“怎么了？”
“孩子们哪去了？”
他并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侧耳听了一阵，然后说道：“他们在灌木丛里。”
开始下雨了。
等到她把孩子们全都推进了房子，米歇尔才想起来晾的衣服还没有收。于是她又跑了出去，把晾在木头围栏上的衣服扯了下来，又笨拙地走下台阶去收那些晾在晾衣绳上的衣服。回到屋里，它们全湿漉漉地坐在浴室里，这时米歇尔才发现卡蒂在尖声地哭喊着，原因是她想到晶莹无瑕的女孩家的篷车里去。
“有一条规矩”，米歇尔说，“有一条规矩。什么规矩呢？你们不能走远，我得看得到你们才行。我得看得到你们才行！”
德克说他可以带孩子们去游泳池。哭声戛然而止。
“在雨中？”米歇尔问。
“那又如何？”
她找到了装泳具的袋子，上衣从前一天起就已经又湿又臭了，毛巾也又湿又黏，上面还全是盐。
“没有关系！”德克一遍又一遍地说。米歇尔硬是把孩子们塞进了臭烘烘的泳衣里。“没有关系的！”
她看着他们和他们的爸爸一起沿着小路走下去，他们挺直却又光滑的背脊和他们一扭一扭的可爱的小屁股都消失在暖暖的雨中。衣服上的臭味应该能被游泳池里的氯气除掉吧，米歇尔想道。
当他们在游泳池里的时候，米歇尔把衣服从水池中拿出来又拧了一遍后晾在了房车的四周。她把毛巾搭在了雕花窗帘盒上，又把小东西晾在了上下铺的阶梯上，之后又把大人的衣物用衣架挂在了一根从大门口前拉过来的铁丝上。豪雨过后，这地方看上去就像一个二手服装店。
孩子们从游泳池回来后都在嚷着肚子饿，于是她在他们还没有脱掉游泳衣前就用火腿把他们给塞了个饱。他们迫不及待打开包装袋就吃，在冰箱门口拿着袋子边吃边跳。
“我还以为我们要出去吃饭呢。”德克说。
“听着。”米歇尔突然气愤地嘘声道，然后用手捂着脸走入自己的卧室。卧室里没有可以站的地方，于是她就坐到了床上。
“你能帮他们把衣服换了么？”她透过墙轻轻地问道。
于是他给孩子们换了衣服。
等他们终于到了煎饼店的时候，早已过了该上床的时间了。孩子们已经彻底失控了。做什么都没有用了。简直是在对着两堆垃圾在讲话。
“我不要煎饼！我不要！我只要冰淇淋！”
德克突然正色道：“你们想要回家吗？你们想现在就回家吗？”
当然，冰淇淋又让他们兴奋了起来。在他们停止蹦跳的时候都已经十点了。最终他们是在被抓住后被强行扒掉衣服塞进睡衣的，这又是一个十分艰难的过程。之后，他们还在被子下面不停地扭来扭去，就像是两个在受刑的灵魂，一直到快十一点才安静了下来。
平平静静。德克打开了冰箱。
“你知道这瓶啤酒要多少钱吗？”
“不知道。”
“猜一猜。”
“直接打开它吧！”
“多少钱？”他问，手中拿着一瓶莱弗。
“我不知道！”米歇尔答道。
“猜！”
“天啊！让我有一点耐心吧！”米歇尔说。
“一欧元四十九分，一瓶比利时啤酒。一欧元四十九分啊！”
看到米歇尔可能是被镇住了，德克打开了酒并给她倒了一杯。
“我们真应该把拼字游戏带来。”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