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睡,不要……不要……呵!”忽的睁开双睑,一席明亮的白晕立时据满黯淡的星眸,溪舞带着未褪去的惺忪之意,慢慢掀开身上的被褥,坐起身子,向周围瞧去,眼前却豁然开朗了起来。
这,这是在清镜殿吗?
目光缓缓扫过寝室,微拂幽动的羽翎纱帘半掩过窗棂,朴华清素的屏风正对她躺着的床榻,琉璃盘缀的宫盏即便熄灭了光辉,也精致得令人叹绝……眼底的熟悉慢慢透出了倒影,蔓延了疑惑与惊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在自己的寝宫里?……”
溪舞不解地离了床榻,还未走两步,便觉腿脚一阵酸麻,害她不得不急忙扶住榻栏。
“哎呀,殿下您怎么起来了?”一声清脆的唤声自屏风处传来,溪舞应言看去,不是锦葵那丫头,又会是何人呢?
“葵儿,你……”突然见到自家丫头,溪舞却如同梦逝初醒般,怔得没了下面的话。
“殿下,先别你啊,我啊的了,来,咱们快回床上去,您才刚醒过来,身子还没调好,若是又出了什么状况,奴婢这条小命可真的要挂了,”不知她是何时醒来的,但见她这副虚弱模样,锦葵似乎特别紧张,连忙放下手中的物什,小心翼翼地将溪舞又扶到床榻上。
“我不是在绝念宫吗?是何时回来的?”并没有太在意锦葵这副过于夸张的表情,只因她那风吹便草动的性子溪舞是从小看到大的,所以这会儿她才能仍自顾自地探究心中的疑惑。
“您还说呢,您抛下奴婢就自个儿消失得没影了,害得奴婢又是心急,又是担忧的”。
“然后呢?凭你这点小聪明的心思,即便我躲到角落里,你不也能寻到吗?”睇了一眼向她抱着咕哝的锦葵,溪舞故作不以为然之态,让本想讨点赞赏的丫头顿时一脸受挫,只得小声嘀咕着:“殿下啊殿下,您真当奴婢我是上知天道,下晓地理的神吗?要不是我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您还不知何时才能离开那个地方呢!”
“你自个儿又在那里念叨什么,故意这般避着我,别以为我就不知你的小心思了,”闻得身旁的啐啐念语,不用多想,习以为常的溪舞已知该如何应对了,再次给锦葵塞上一大口“白饭团”。
“算了算了,殿下,您是才貌双全的圣灵之女,像奴婢这样的小白丁,即便使上满脑子的歪理,也不过是一个哑口无言的结果,没准还落得个受奚落的下场,所以啊,奴婢还是知趣一点,好好管住自己的嘴,才不与您继续说下去了,不过有一件事,奴婢还是要多嘴一下的,”见自己愈来愈没了优势,锦葵立即收住了嘴,心里暗暗打着算盘,自己说不过,难道还躲不过吗?
瞧着身旁这个丫头的一言一行,溪舞不禁微微抿唇浅晕,眸光隐约地似笑非笑着,本以为她当真就此打住了,却不想,这个平时一脸俏皮模样的机灵鬼忽然一本正经起来,令她稍稍愕然,却仍是保持着耐心之态:“我就知道你这个小话唠,一定不会就这样封住自己的嘴的,好吧,还有何事你就一块儿说出来吧”。
虽然知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但自己却对此不会产生厌烦之感,或许是习惯了吧,只喜欢独处的她若是有一天没有了这个偶尔会冒出来打扰自己的人,又有谁能理解她的所思所为呢?
“殿下,您能不能答应奴婢,以后……以后不要去绝念宫了……”此言一出,溪舞原本悦然宁惬的神色骤然沉在无声的黯然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身为一名侍女,这就是你对待主子的态度吗?昨天是什么日子,你能忘记,但我不能!”星眸似乎在挣扎着什么,在溪舞忽而硬朗的言语下,隐隐闪烁着凌然。
“殿下,奴婢不想惹您不开心,也并非要做对您无理之事,更不敢忘记昨天是什么日子,但也正清楚那对您而言是多么的重要,才甘愿冒着使您降罪的可能,说出这些话,请您看在奴婢及清镜殿的侍从们的份上,就听奴婢这一句吧,否则陛下他……”
“陛下,陛下,到底谁是你的主子?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服侍着的人又是谁?现在怎么了,只要一谈及这件事,你就搬出陛下,当真以为我不敢教训你吗?”溪舞虽然平时寡言淡语惯了,却并非是什么都不在乎之人。只是没人知道,在那看似完美而静川淡然的面目下,有一个被她掖在角落里,任何人也不能触碰的伤痂,却也是锦葵此时不小心言及到的,于是,她没有给对方继续下去的机会,而是以另一个不似平日的姿态,将锦葵的话生生打断了。
面对此时愈来愈失去淡定的她,锦葵明白自家主子已生了恼意,却仍没有停住原本要说的话:“您是奴婢一生的主人,奴婢自是相信您说的每一句话,但即便如此,奴婢也要把这话讲完,因为奴婢不愿您受到任何伤害,更不想您再像这次一样遭遇危险。您知道吗?当奴婢得知您独自去绝念宫后,心中的担忧不曾少过一分,可奴婢除了在这乖乖等着您回来之外,又能做什么呢?奴婢理解您的心意,但您能试想一下奴婢当时的心境吗?若是奴婢晚到一刻,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
回忆起昨夜,那一幕幕清晰的画面瞬间充斥锦葵眼前,从未曾经历过的忧心似乎还没沉淀消迹,不敢再回想当自己在绝念宫找到昏迷不醒的两人时,那一刻眼眶里凝聚的泪珠已迫不及待地坠落的心境,或许已是这辈子绝无仅有的一次,却成了她唯一的噩梦。
见锦葵说着说着,满是真挚的眼眸便泛起了盈盈泪光,溪舞怔了怔,脸上的愠色顿时全然褪去,情然所动的她拉过锦葵的手,柔声安慰道:“好葵儿,别难过了好吗?我明白你是在关心我,也能感受得到方才那些话都是在为我着想,这一切我都会好好记在心上,所以不要再为我伤心了好吗,你也知道我不喜欢看见眼泪的”。
闻见对方的说言,锦葵这才慢慢止住难过。
“这才是我的好葵儿嘛,好了,你去准备一下早膳,我想出去走走,”似乎想起什么,待面前的丫头情绪稳定了许多,溪舞已恢复了往日的淡然,松开她的双手吩咐着,未等锦葵还要再说些什么,人已向殿门行去。
一开门,被两旁那不知何时出现的侍卫栏了下来,溪舞微微凝起隽眉,眸光再次回到赶来的锦葵身上,冷然幽若之际依稀浮现出一丝不平静。
“这是怎么回事?清镜殿何时多出那么多侍卫了?”觉察出不对劲,溪舞疑惑道。
“殿下,其实这也是奴婢一直想说的,那个……您去绝念宫之事,陛下已经知道了……”锦葵喘着略急的呼息,却不敢像方才那般大大咧咧,因为她已清楚地见到星眸里稍纵即逝的惊诧。
“对于昨夜的事,还有什么没说的,趁现在你就一同说明白吧,到底你是如何找到我的?父皇为何会知道这些?还有鸣鸾殿……烬零殿下现在怎么样了?”再度回到寝殿内,溪舞站在窗棂前,望着时不时飘落进来的雪花,却也不忘质问身后的人。
听着这泛着幽幽冷漠的声音,锦葵心中一紧,只能老老实实地把昨夜自己看到的一切交代出来。原来当锦葵好不容易在绝念宫发现溪舞和烬零时,却见他们早已没了知觉,生怕二人有什么不测,心急如焚的她只好让在旁的两名侍卫再去寻些人,这才顺利地将昏迷的两人送回各自的寝宫,可帝宫到底是个藏不住消息的地方,不知是谁开的头,一夜之间,这件事便传遍了后廷,甚至到了千珏的耳中,于是,尊贵的帝王勃然大怒……
“原来是我把这些侍卫招来的呵,”待锦葵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讲了个透彻,溪舞好似自嘲地抿了下有些苍白的唇瓣。
“那烬零殿下呢?他怎么样了?”想着那时烬零虚弱万分的声音,虽看的不真切,却依旧能感觉到他的痛楚。
“我说殿下啊,您现在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怎的还有闲心去管别人呢?倘若您没法出去,即便知道鸣鸾殿那位的消息,又能做什么呢?倒不如……”
“别废话了,葵儿,若是你想再掉一次眼泪,我可没这闲功夫去理你了!”
听出她话中之意,眼前的丫头只得改了口:“好吧,那奴婢就说咯,其实烬零殿下……”
半响后,宁静的殿宇内骤然弥散着悠悠唤语,沉重的殿门再次敞开的瞬间,一抹飘逸如仙的莹白身影已迈过殿槛。“殿下请留步,”却再次被侍卫拦下。
“我要见父皇,带我去见父皇!”溪舞异常镇定地睇向门外的人,透着冷淡的言语没有丝毫犹豫。待见那身后疾呼而来的侍女,殿外的几名侍卫不禁暗自沉下眼色。
自从烬零被送回来后,鸣鸾殿的侍从便没再歇过,来来往往的人影从夜里就涌现晃悠着,直到天亮之后,才慢慢消停。不是因为他们忙累了,而是皇帝陛下的驾临令原本慌碌的宫殿顿时沉寂得凝满了寒意。
所有的侍从皆纷立于外殿,对着面前那扇紧闭的门,不约而同地露出胆怯而好奇的目光,而此时这扇众人瞩目的门内,一个羽冠华服,凛颜英气的男子正端坐在书案前,目光时不时落在不远处的床榻处,见坐于床沿的人起身向自己走来,他亦立身,话带担忧地询问:“御医,零儿怎么了?为何到现在仍未见醒?”
那名御医约摸已是花甲之年,银发白须,冕冠礼服束身却仍显几分忠实之态。闻言,他稍稍蹙了一下眉宇,向面前之人礼拜道:“回陛下,臣下还需确定一件事,此处不好言说,可否移驾?”
千珏会意,来到床前,掀开帐帘,瞧了一眼安静得好似沉眠的烬零,暗叹了口气,旋即拂袖离开了这寝殿。
门一推开,之前窸窸窣窣地争抢着附耳过去的众人旋即分立两旁,纷纷默然垂首。
“说吧,你还需要确定什么事?”来到外殿,千珏负手回对身后的老御医。
“请陛下稍等片刻,”只见他恭敬回道,然后转身向下面的侍从们高声询道:“你们之中何人负责殿下的贴身起居?”
“回大人,是奴婢,”侍女一排中应声站出一名年轻女子,却是青眠。
“好,那我问你,这几日殿下的身体状况有无异常?”老御医微眯着矍铄的双眸,沉声问道。
“这……好像没有,殿下一直都挺好的,奴婢并没有发现殿下有任何不适之状,”待青眠答完,老御医暗自惊愕一声,浓郁的白眉瞬间沉凝了靥上的冰凉。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将青眠连同其余的人尽皆遣出鸣鸾殿,老御医那满是岁月琢经的脸庞隐隐浮现出不可言说的黯淡。
“怎么了,御医?到底零儿出了何事?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见对方仿佛在犹豫什么,半刻没有再出声,千珏稍稍按捺下攒在心头的躁动,急忙问道。
“回陛下,这烬零殿下……怕是中毒了……”。“中毒?”千珏骤然沉吟,英挺的剑眉深深凝住。
“对,而且这毒并非一般,乃是七大绝命之毒之一的‘鬼吹面’!”
“鬼吹面?”闻言,千珏眼中早已蔓延着不可自已的惊愕,直直盯住老御医,害得那花甲老人不稍片刻便沁出了冷汗。
“是,是啊,听闻这毒一近人身,那人便会不知不觉地中毒,直至毒发才会出现异象,这也是为何方才臣下要多问一句的原因,”老御医微微垂首,继续答道。
“那,那解药呢?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给殿下喂解药,不想要脑袋了吗?”见他未曾有任何动静,千珏急上眉梢,眸底的担忧若隐若现。未待那老御医再言,便被殿外来报的侍卫打断,咋眼一瞧,其身后还跟了一名女子。
“臣下拜见公主殿下,”仔细看去,竟是溪舞,老御医立即敛下颜态,行礼道,而一旁的千珏则略显诧异,待其行过礼后,便遣开了老御医,于是独留二人的外殿顿时凝下了幽幽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