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满心欢畅地走了,如此简单的心思,我心越是负疚,木偶般又被碧荷换上了衣衫。“郡主,看来这次试穿是对的,这件锦衣竟长出了不少,也肥大了不少,我得赶紧拿到绣娘那里去修改,郡主,这件锦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在海边生活了十几年,瘦弱单薄的我,又怎能与珠圆玉润的姐姐相比?这件礼服本就照着她的身材而做的,穿在我身上,自然长了肥大了……既然已经决定,便没必要再说些什么,于是我挥挥手,表示毫无异议。
碧荷一声诺,小心翼翼地抱着礼服欢天喜地地走了。我回首仔细端详着这座精致的宫殿,里面盛着姐姐多少的期盼和梦想!姐姐,你一定要守住妹妹的一片苦心……皇上,好好珍惜吧……转身,再不停留,我急步走出了出云宫。这两天得好好地谋划谋划,不管云烁怎样的心情,我先出宫再说。相信,即使再天涯海角,人海茫茫,他也会一眼就能找到我……
容华宫内,烛火昏暗。
殿外开满了白色的菊花,厚实细腻的花瓣晶莹剔透,还带着夜间的露水,风中有淡淡的幽香飘了过来。我暗叹一声,原来岁月蹉跎,竟不知已到了来年枫叶飘红的季节。春花秋实,这样的节气,是不是也暗示着这一切也该到了花熟蒂落的时候。
晚饭后,他没有立即回去,而是仍然坐在软榻上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酒,香醇的清酒,即使再好也有伤身的时候,但是我却没有劝阻他。这些天,非比寻常,他的心里并不好受,与其让不舍与悲哀沉淀心头变成双面刃,到不如借酒消愁,片刻的遗忘,也能让撅得窒息的心扉得到喘息的舒缓。
身为帝王,他有他的特权也有他的无奈,永远心机沉沉,永远不能喜形于色,永远高高在上,即使高处不胜寒,也要强作欢颜。心一直浸泡在处心积虑的勾心斗角中,紧绷的神经从未得到舒展过。也许,即使喝酒,他也从不敢放纵自己,有时候醉酒便意味着弱软,便意味着让人有机可乘……
今晚,我明显地感觉到,他卸掉了帝王所有伪装面具,象个真正的男人欣赏女人那样静静地望着我。酒已不再具有任何的味道,酌饮变得只是机械的动作,跳动的昏黄的烛火,映在他脸上形成了一抹流动的暗彩,依然飘逸神俊的容颜,隐在暗处,看不出真实的表情,但我却明显地知道他此时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流泻的不舍哀伤,孤寂渴望得到温暖的心,点点的痛,斜倚在软榻慵懒的身子,都在此时把他凝固成一抹凄冷的雕像……不知多久了,他一动未动的身子,都让人觉得那仿佛已没有了任何的热度。
唯一鲜活的便是那双仿若坠满所有星辰的灼亮眼眸,昏黄的灯火,把它映得无比璀璨耀眼。始终一眨不眨地望着我,仿佛透过我又看到了另一个影子……
今晚,我变得落落大方,娴静文雅,始终端坐在他对面,敛去所有的野性不羁,默默地注视着他。他的一明一暗,一举一动,暗然神伤,都如流泻的月华般倾斜在我身上,心之感触,如敏感的猎豹,纤毫也逃不过纯净的明眸。
在望到我的时候,会想到姐姐;在想到姐姐的时候,又想把我留在身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悲哀……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他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必须做出选择。一旦选择,却又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割舍那一个都是钻心的痛。明明也可以二者兼可,但是他又绝裂地选择在舍弃中完美的拥有另一个……
姐姐要嫁了,这一去注定不是儿戏,永不复返。他在掂量,他在权衡,在他心里,我与姐姐孰轻孰重……
此时,是不是有些晚了……
姐姐于他,青梅竹马,形同左右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而我之于他,就如同久溺在一片厚重黑暗中的人突然间望到了一抹有别于寻常的闪亮异彩,鲜活的个性,野猫一般性子,都与他深宫后院的所有都不一样,沉寂的一层不变的生活被打乱,厚重的生命被划出深浅不一的痕,猝不及防,钻进心里,竟然无法割舍,强烈的占有欲,让他再不管不顾地掠了来……
今晚的他,有别于以往望到我时的温润眼神,有丝淡淡的清冷,我知道香醇的酒并没有让他迷离混沌,灼亮得眼眸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果敢,没有焦距,仿若只是随意地盯着某一处,神思却早已飘忽天外……
不愿惊动他,也不愿打破他的神游,但夜确实已经深了。
于是,我轻叹一声,“皇上,别喝了,夜已深了,回去歇息吧……”
他一怔,回过神来,灼亮的眼神一下子专注地望着我,片刻,蓦地咧嘴一笑,仿若一下子荡开了愁云惨雾,清冽的笑,带着真实的轻松,晃着身子坐直了,望着小桌上早已歪倒的几个酒坛子,突然不好意思地促狭道,“觉得不过一瞬,没想竟喝了那么多……”
我默默地望着他,没有言语,眼中少有的真挚,为面前这个男子片刻的真实感到疼惜……
他依然亮得不敢让人直视的眼眸,片刻的蹙眉,脸上少有的认真,“你的眼神让朕看到了一样东西,让朕觉得,不管朕怎样的挣扎,此时的选择都是对的……”
不是不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我还能说什么,只能低下头,深深地叹息。
“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子,敢打朕,敢吼朕,敢偷朕,敢拒绝朕……短短的时日,竟让朕宁愿割舍一直以来的心愿来挽留你……却又让朕不悔……只因,只有你才让朕觉得活得象一个真实的人,不再麻木,不再寂寞,不再害怕,不再患得患失……只有你,让朕不用伪装,不用算计,不用交易,不用心寒,在你面前,朕才敢真实……朕相信,不管你怎样的狠,都不会真正地伤害朕,因为你身上有朕一直寻找的善良……只有你不把朕当皇帝,而只是当作一个危险的男人……你什么都不要,而朕却想把所有都心甘情愿地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