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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2005(2)

也可以说,李锋只是在需要的时候偷偷摸摸跑到孙晓华家和她睡上一觉,别的什么也没有。有次他们起得很晚,孙晓华眼看该做饭了,发现酱油没了,然后就说去光子小店打酱油。躺在床上的李锋因为不想面对孙晓华的老娘和街坊邻居,仍然不想起来,所以他托她捎包烟。烟钱也是自己从椅子上耷拉着的裤子口袋里掏给她的,而不是孙晓华花的钱。

事情就这么简单。二人也没有谈过别的,比如,我俩要不要结婚?不知道孙晓华是个什么心理,李锋可以肯定自己想都没想过。如果去想,那当然是不堪想象的:首先,李锋是一个未婚青年,而孙晓华是带着孩子的寡妇。其次,李锋是人民教师,而孙晓华则是大家想象中的骚货(否则她怎么会勾引李锋呢)。三,李锋轨迹清晰,而孙晓华来路不明……

总是这样,事情的复杂化来源于他人。因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孙晓华和李锋的家人当然也知道了。他们总是在事情刚开头时保持一种观察和默认态度,直到生米煮成熟饭或木已成舟什么的后,才来兴师问罪。比如李锋的家人,他们刚开始装作不知,后来就坚决地反对了起来。这看起来好像他们是在故意让他犯错,只有让某个人犯了错,然后大家才能表达正确看法。也可以理解为大家都很同情李锋,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有过性生活,先让他干两回吧,真是难为他了。等这些被确定下来后,大家这才对李锋讲了无数上述的大道理,并希望说服后者。其实李锋根本就不需要他们来说。在他看来,所有的问题都是不存在的,分歧在于他们总是把这件事当作一门婚事在反对。如果李锋是去嫖娼,大概还不会激起他们如此激烈的反应。直到后来,李锋才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有一次孙晓华的老娘就带着卑微神情试探性地问他,什么时候跟她这个寡妇女儿结婚?另外就是舆论,学校里的同事们开始议论起了这个一向本分老实的李锋居然跟一个寡妇通奸的事,以至于有的学生也知道了。校长还找过李锋谈话。当然,校长不至于指责,当然要表现出一个知识分子所应有的对他人个人隐私的尊重,但还是委婉地向李锋强调,后者是一个人民教师。

作为多年来唯一的好友张亮,也无法理解李锋。他说跟孙晓华,我们的老同学,那个笨蛋女生,那个直到念初中还拖鼻涕的黄毛丫头有什么意思?不要说孙晓华结过婚生过小孩,就算她现在仍然是个姑娘,是老处女,他张亮也不会有什么兴趣。

李锋对张亮的这一套说辞十分反感,他觉得张亮对孙晓华太不尊重了。这种歧视因为来源于少年时期,所以这种歧视是顽固之极,也可笑之极。不过张亮也没有反驳他,他觉得自己反驳他就是表明自己在有意保护孙晓华的名誉。对于这一点,他不愿承认,也无法把握。于是他不免自嘲和苦笑了一下。

但这一点思考并没有就此过去,反而在李锋心里扎了根。他不得不反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孙晓华。事实上,他真的觉得只有在跟孙晓华上床的时候,自己才有那种安稳、踏实和满足。他还想到,有一天孙晓华掀开被窝光着上身在房间里晃来晃去的样子,她的腹部因为年龄和生育,有了些赘肉和斑纹,大概纵横有三四道的样子。但李锋摸过捏过甚至亲吻过它们,觉得它们是柔软的,是温暖的。她说她渴了,从热水瓶里倒了点水,然后端着杯子又回到了床上。她没有立即喝,撮起嘴唇吹了很久,这勾起了李锋的欲望,他也觉得渴了。她却不给他喝,说烫。说着加快吹的频率,噗噗的样子,然后自己先喝了一小口确定不烫才递给李锋。当李锋将杯子递倒嘴边,她还一连说了好几个“烫”字来提醒他。李锋想到这点,不免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甚至还想到了死。他想,多少年后,他和孙晓华都会死。也许那时候孙晓华又嫁给了什么人,自己也跟什么人结了婚。他们两人分别在不同的时空中死掉了。谁也不会知道这个关于喝水的往事,谁也不知道那天孙晓华肚皮上有几道赘肉。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知道,永远没人知道,和没有存在一样,包括他和孙晓华,他的父亲、李钢、李浩、姐姐、姑妈、张亮、王奎等等所有的人。

他由此突然觉得人的一辈子其实是多么短暂,也是多么没有意义。活过与没有活过一点区别也没有。

在这一年,李锋显然已提前结束了他的青春。比较突然,也顺理成章,总之这是一件值得探讨的事。故而可以不必啰嗦了。

冬天到来后,也就是各家的房产和土地丈量完毕之后,下了一场大雪。在葫芦乡,下雪是一件遥远的事情了。因为遥远,对于李锋而言总和小时候有关。小时候啊小时候,小时候为什么总是冰天雪地?小时候为什么总是那么多好玩的事情?小时候为什么总是那么幸福?

在每年冬天也都会死掉一些人。就李锋的记忆而言,他所经历的死亡大都如此,奶奶、妈妈。即便不是冬天,也是秋天,总之天气凉爽,万木萧疏,尸体可以在门板上多放两天,新坟可以在来年春天长上青草。再到清明,携老扶幼去上坟,培土烧纸放鞭炮,好不热闹。

这回死的是老支书。当李锋回到家被告知老支书死了,才发现,后者确实很久没有到家里来和父亲谈论解放台湾的问题了。李锋父亲有些失落地重复了几次以后没有人来跟我谈国家大事啰,就没什么表情了,看不出有多大的悲伤。过了好一会儿,父亲才难得地主动和李锋说了些话。也没说别的,就是老支书的生前的一些破事。他说,老支书年轻时候在朝鲜打过仗,会朝鲜话,还会日本话,因为他在朝鲜有个朝鲜老婆,还有个日本老婆,现在那个老太婆则是后来的。总之,老支书不仅老婆多,而且立功多,但他妈的就是不识字,所以没混好,一直在村里当干部。“文化大革命”时候批斗历史反革命王有财,关于这个王有财呢,解放前当过保长。批斗的时候,老支书叫他交代他解放前是如何剥削和压迫广大贫下中农的,王有财就哭了,他眼泪汪汪地对老支书说:儿啊,我以往干保长就跟你现在当干部一样啊。老支书愣了下,就没再批斗王有财了。

李锋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件事,不过他也不反对听这件久远的事情。然后就是老支书儿子走进来,喊吃饭。红旗村有此传统,婚丧嫁娶,家家户户都要派一张嘴去吃饭。不过这一传统已断掉多年,现在突然在老支书身上恢复,除了死者身份突出,德高望重,大概也是因为红旗村即将被沙漠所覆盖的原因吧。

父亲因为喂鸡之后还要喂猪—这也可能是他这辈子喂的最后一窝鸡一头猪—所以不愿意去吃死人饭,李锋也推辞不去,原因是弟弟李钢已经在那,可以代表了。不过老支书儿子坚持要再派一个人去,理由是,李钢是村里干部,是给他爸爸料理丧事的人,不作数。无奈之下,李锋只得去了,关键在于老支书儿子提到李浩、张亮和王奎都已经去了。

老支书要在明天一大早才被送进城火化,所以李锋去时,他还完好无损地躺在那儿。磕头起身,李锋看了眼老支书的脸。死亡使他不再对台湾始终没有被解放而焦急、愤怒,反而变得谦逊和害羞,一副可以很对手坐下来和谈的神色。或者他是在思考和追忆,李锋想,如果这种思考和回忆可以被看见就好了,那样一来,老支书的一生就会像电影画面那样在他平静而枯黄的面孔上方浮现,暗度陈仓、出奇制胜的台海战争也可能被看到。

院子里露天摆放着一些坐满村人的八仙桌,另外,在隔壁的一间屋子里也有几张。李锋他们被安排在隔壁屋子里的一张桌子上。不久大家陆续来齐,开始吃喝。刚开始,局面不免沉闷,似乎他们一旦高声喧哗或大加咀嚼,隔壁那个躺着的老支书就会坐起来,然后迅速地走到他们面前夺下他们的筷子厉声喝道:“操,老子都死了,你们瞎鸡巴起什么哄!”有如试探,当他们一点一点逐渐提高音量,结果并没有发现所担心的场景出现之后,大家开始轻松了。因为食物和酒精,大家不再感到冷,张亮甚至像平时出席酒宴那样脱掉了外套挂在椅背上。他重点提到的是《反国家分裂法》。总而言之,这条法律足以让隔壁的老支书瞑目。当然,谈这个仍然是死亡的影响。当大家终于摆脱这一影响之后,谈论的话题就是在座这些活人了。

尤为李锋注意的是王奎。后者完全变了,并没有自己记忆和想象中的那种流氓形象和习气。恰恰相反,在桌上,他是唯一谨言慎语的人,与夸夸其谈的张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有当被问及一些事情的时候,王奎才会环视大家,带有谦逊和征求的眼神慢条斯理地回答他所知道的一切。

听说你最近接了一个大活啊王奎?

是吧,算不上大活。王奎笑着答。

还不大?从镇上到红旗村怎么说也有十里路吧。

不止十里,王奎补充道,是5.43公里。

全修水泥路吗?

是的。

那以后路好走了。

那是。

都是你负责干?

是,他们找到了我。

操,多少投资啊,那你岂不是赚大了?

啊,这个,哈,混口饭吃而已。

王奎自牢狱出来,已不在打打杀杀之中出现,他现在是一个包工头,承建着未来的葫芦乡。在这张桌子上,王奎更愿意和李浩谈论一些属于他们的话题。对于张亮所说的政府人事和躺在隔壁那个死人所热衷的台湾问题貌似不太有什么兴趣。当然,就李锋所知,王奎在这种不动声色中依旧心狠手辣,只是方式问题而已。听张亮说,王奎是唯一参与工程招标的承包商,这不仅因为他与政府相关负责人员有着良好的交往,也说明他在之前把所有的竞争对手全部放倒了。

正是因此,王奎让李锋感到恐惧和绝望。他甚至怀念起了历史中劣迹斑斑、声名狼藉的王奎。那时候的王奎莽撞无礼,动辄就是粗言秽语,拳脚相加。对了,他甚至还曾在桥头戏弄过孙晓华。

想到孙晓华,她就果然出现了。因为她和李锋的关系,大家都觉得别扭,场面突然就沉闷了起来。仍然是王奎,他就像对这点一无所知那样,关切地问:

孙晓华,你儿子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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