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间,是一片黑白色的世界。看着它,好像看着黑白电视机。
张泓在黑白电视机里走了好几天了。他看见了高山,看见了平原,看见了河流。高山是真的,风吹过山上树林,刷啦啦的声音。平原是真的,风吹草低,鼻尖能闻到青草香味。
不论颜色,生活在这里,似乎也不错。
但注定不行。黑白色的天地,少看些还没什么,看多了,心忍不住压抑,像背负了什么难以放下的故事一样。
在这世界中走了一天,张泓发现不仅如此。这世界不只黑白色那么简单,还没有生灵。山上树木丛生,却听不见鸟鸣。小溪流水哗啦啦的响,闻得到鼻尖的湿气,可凑近了看,别说鱼了,连小点的贝类都没有。风吹草地,可草下的泥土里,没有蚯蚓,没有蚂蚁。
什么都没有。
这里听到的声音,是没有生机的声音。这里的世界是没有生机的世界。一想到偌大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心就有些恐惧,恨不得快些离开。
他认准了个方向走,一走就是好几天。几天前身边是什么样,几天后仍然是什么样。辛辛苦苦得走了这么远,好像在原地踏步一样。
他知道不是原地踏步,脚疼得难受,每走一步好像针扎一样。他估计,若是再走下去,他的脚就废了。
必须休息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拖鞋,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腿。每揉一下,又疼又舒服。
一边揉着,眼睛便来回逡巡得找吃的。
这里虽没生灵,吃不到肉,却有果子。有见过的果子,枣、桑葚什么的。有些没见过,看着似乎没毒摘几个尝尝,酸甜可口。有些则有些奇异了,看着是果子,放嘴里一咬,满嘴留香,妥妥地上好熟牛肉味。
神奇的果子,若是搭配好了,也是一顿大餐。眼看着天色晚了,张泓便想着摘几个果子充饥,眼光扫过,看到草丛有些许亮光,心中一动,伸手去拨。
拨开草丛,露出后面散发着光亮的物事来,是一尊石像。
石像大约巴掌高,雕刻的是一个妙龄少女。少女手占莲花,身穿罗纱,脚下露出来小小的绣花鞋,正微笑地看着他。少女黑发如瀑,肌肤似雪,极为美丽。
张泓看到却大吃了一惊。这石像竟然是彩色的。
彩色的石像在黑白的世界里,就想鲨鱼群中突然混进了小丑鱼。张泓没法不被她吸引,何况石像还是妙龄少女。
看得长了,他觉得石像的纹路有些熟悉。想了想,他猛得吓得跳了起来。这不是被他吞进肚里的石像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知这黑白色的世界与以前所生活的世界已经不同。说不定在那个世界,他已经死了。死了,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极为诡异。现在,本被他吞下的石像竟然出现了,且变得更加鲜活。这更加诡异。
石像出现的刹那,世界仿佛有了中心。而那鲜艳的色彩,也似乎是吸收了世界的颜色所得。
张泓有些害怕。他不知这是巧合,还是石像的安排。他觉得,似乎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这想法一出现,他便更害怕了,要远远的离开。
离开没多远,张泓回顾四周。前面是黑白色的世界。地如台,天如盖,天地之间就是一座巨大的棺椁。身后,石像的色彩好像辐射开去,映照着天地间的物事也鲜艳起来。
眨了眨眼,发现那只是幻觉,才重新回过头来继续走,但心中,鲜艳石像的模样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走了不久,张泓已远离了石像,世界重新陷入黑白中,但心头石像的模样却没有变淡,反而更加清晰了。他有些心慌,脚步更快了几分。
他四处寻找出口。明知道是徒劳,却忍不住。他一刻都待不下去了,要尽快离开这鬼地方。再待下去,他死掉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他知这是徒劳。这或许是个梦境,或许是个真实的世界。也许能够离开,但寻到出口的可能太小了。
他没抱什么希望,只是找着,好让心不那么慌。却没想到,他真找到了。
那是一段楼梯。楼梯不宽,若是一不留神摔倒,不会再爬起来,妥妥得就掉下去了。楼梯不规整,上面密密麻麻的划痕。
有些划痕只是浅浅的一道,像是什么兵器划出来的。有的则几乎将楼梯劈成两半,只有拳头大小的一块连接着上下。
楼梯下没有楼基,一头接地,一头捅进不知多远的天上,就这么挂着。风一吹就摇,像纸折的似的。
他走近了一敲,很硬,不是纸折的,甚至不是已知的任何材质。或许,这是离开的希望?张泓心动了,抬头一看,高高的梯子远远得伸向不知多远的高空,渐渐成为一个点。
他有些眩晕。这真是登天梯啊。他不觉得自己会走到尽头,可能到一半便会被冻得直打喷嚏,而后一个踉跄,掉下来,摔成肉饼。
回头看看黑白色的世界,张泓突然一阵恶寒。回头,他能活。前行,他有可能死。可这黑白色的世界没有温暖的阳光,没有绿色的群山和草原,关键没有一点点生灵。生活在这样的世界,还不如死了的好。
与其今后神经崩溃自杀身亡,没出息的死去,倒不如在前行中死去。至少死得没这么窝囊。
决定了。他迈步上天梯。
一步上了第一阶,他觉得身体一沉,大约是背上多了个五十来斤面的重量。不算沉,但因为措手不及,他一下被轰了下去,一个没站稳,坐到地上。
早该想到,这不只是个梯子。这更像是一种考验。既然是考验,若是通过了必然有极大的好处。可这也就意味着,他变成肉饼饿可能,一下子大了许多。
上不上?张泓只稍微想了想,便决定了:上!
说得容易,为了保住性命,可不能莽撞地做。张泓捡了个石子,拿手试了试硬度,感觉还行;垫了垫分量,也还可以。
张泓眯着眼睛瞄了瞄,而后朝天梯狠命扔了出去。
第一级没事。这他早有预料,石头很硬,区区百十来斤的分量还弄不坏他。但要再向上飞却不行了,虚空中显然有股力量加在石头上,让它本来向上的规矩一个转折,直直的砸在第一级阶梯上。
看来还得一级一级的试啊。抬头看看一眼看不到顶的天梯,等到了尽头都得猴年马月,又哪年哪月才能离开这个世界?
但要说放弃,也不可能。张泓做好准备,登上台阶。这回有了准备,身体只是一沉,便稳稳站住了。
确定今回站住了,张泓放心了,便下意识得朝四周看。蓝色的天空,黑红的大地。大地上白骨累累,在累累白骨间是各式各样的武器。这些武器大多散发着各样光芒,显然传说中修士用的法器。
张泓吓得瘫倒,紧闭着眼睛,嘴里咕咕囔囔说些“诸天神佛保佑”之类的话。
他是真被吓到了。黑白世界的时候,虽然没有生灵,没有颜色,也最多让人不适,恐惧虽有一些,却不多,安慰自己说是自己吓自己也就是了。
可现在这场景,再怎么安慰也没用。这根本不是人间,而是森罗地狱。
地狱里,遍地都是白骨。而活人,只有他一个。
张泓哆哆嗦嗦地捡起石头。石头突然增加的分量让他拿起来有些吃力,但不管,他只想着赶快走到尽头,赶快离开。这该死的世界,他是一刻也不想待着了。
扔出去了,他突然觉得手感有些不对,顺势看去,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冷汗嗖嗖得往外冒,觉得两腿之间有羞人的冲动。
那哪是什么石头,分明是颗人头。
人头到第二级,虚空之力将它压在地上,咕噜噜一阵滚动。等停止了,两个空空的眼洞,正对着他。
张泓默念了许多遍满“诸天神佛保佑”,才稍微镇定下来,又冲人头一礼:“晚辈深陷绝地,为登天梯误拾前辈头骨,还望前辈海涵。”
本想着回去找个真正的石头,回头一看,见白骨密密麻麻得根本下不去脚。他也不敢下去,便只得又是一礼,说:“晚辈借前辈头骨登天梯,事成之后必为你塑金身。”
如此说了,张泓上到第二级。如法炮制,越走越高,这一走,又是几天时间,终于在他面前出现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