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吧,”张幕说,“我先把手放下来,不能再举着,快断了,我想抽根烟。你别以为我兜里还藏着什么武器,你已经搜过了,连匕首都没有,只有一包烟。我太紧张了,我想休息一会儿。”他没等萧义海同意,就把手放了下来,随后就伸进口袋掏香烟盒,“你要开枪也可以,让我抽完烟。”说完就从烟盒里抽出一只香烟,放在嘴唇上,又拿出火柴盒,推开盒匣,挑出一根火柴,划燃,点上,美美地吸了一口。
“昨天晚上有人用烟袋锅子馋我,今天你又拿香烟馋我,点上,给我丢过来一根!”林曼冲张幕喊道。
“别乱动!”萧义海看着这两个人越说越随便,急忙警告道,“别怪我走火!”林曼一下子老实了,张幕也规矩起来,挺直身子,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往外喷着烟。萧义海一看这情景,不能让张幕这么自由,不知道这家伙能使出什么坏招,再说王大霖队长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现在必须把张幕捆起来,不能让他乱举乱动。
“张幕,你先用绳子把自己的腿捆在椅子腿上,后面的事我来办!”看张幕把烟蒂丢在地下后,萧义海命令道。
太好了!等了这么久,机会终于来了!张幕心里一阵暗喜。他弯腰捡起绳索,先挽了两个套,把自己的双脚放进去,然后绕在椅子腿上两圈,绑紧,又从两腿之间拉起绳索,分成两支,绑住自己左右膝盖。他抬头看着萧义海,说:“我只能绑成这样。”萧义海见张幕把腿已经捆紧,便小心翼翼走了过来,一步,两步,三步……张幕的心咚咚开始急跳,他必须在萧义海捆住他的双手之前把毒药涂给他,晚了就不行了。怎么抓住这个共党的手才能不让他挣脱呢?必须有个理由,否则他会惊跳起来跑掉的。
张幕的脑子迅速飞转着。“这个……”张幕绽开嘴角,笑着,“很高兴认识你,朋友。”他伸出手,似乎想让对方顺着他的手握过来,“生死两茫茫,转眼隔阴阳。”他嘴里冒出来一串莫名其妙的句子。
萧义海警惕地停下脚步,问:“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跟你握个手。”“握手?”萧义海没想到张幕会有这个要求。张幕说着就抓住了萧义海的手,说:“在死亡面前,任何利益、信仰、敌我、仇恨都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希望我们彼此消除一切隔阂,只是简单地握个手,没什么深一层的意思,如果有的话,就算是国共再次合作吧!记着,我们是人,首先是人,而不是共产党国民党,你就当送我一程,也许,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安心上路。”“国共合作”这个词让萧义海的心软了下来,他没有拒绝张幕的手。张幕的心差不多快从心窝里跳出来,他抓住萧义海的手,再也不想放开。他轻轻揉着,像揉着一团面,脸上挂着笑意。萧义海不习惯一个大男人一直握着他的手不放。再说,张幕的手有些油腻,凉飕飕的,握着很不舒服。他把手抽出来,绕到张幕背后,迅速把张幕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他弯腰用手拽了拽张幕腿上脚上的绳索,确实捆得很紧,他又来到林曼这边,检查了一下手铐。
“疼……”林曼可怜兮兮地望着萧义海,她的手腕已经被手铐勒出几道红印。萧义海没理她,抬起一张椅子,放在张幕和林曼之间,各相隔有三四米的地方,稳稳当当坐了下去。他准备休息一会儿,专心等王大霖他们回来,不再跟这两个狗男女啰唆。他把冲锋枪转到胸前,双臂抱着,开始闭目养神。张幕没有心思养神,他一声不吭,远远端详着萧义海。据说,当一个人打盹后醒来,发现你养的狗坐在你面前正歪着脑袋看着你,你别以为它有什么好意,那是它在观察你多久死去。张幕现在就像一条这样的狗,他时而眯缝着眼睛,时而睁开,时而又歪着脑袋,就等着毒药在萧义海体内发作。此前,萧义海一直保持警惕状态,他只是在握手的那一刻放松了绷紧的心。看来这位共党老兄,对毒药的知识很欠缺。这样当然好,不然他根本没有机会逃脱,只能坐以待毙。
20分钟后,萧义海突然颤动了一下,他好像从梦中惊醒过来,抬起头,先看了看绑在椅子上的张幕,又看了看铐在暖气管上的林曼,在确认两个人都在控制中后,他长长吁出一口气。
“别动!”张幕说。“你说什么?”萧义海没听清。“我说,你别乱动!”张幕提高嗓门。
“什么意思?”萧义海警惕地睁大眼睛,睡意顿消。他想把怀里的冲锋枪端在手里,但那杆装上71发子弹弹鼓,重达10多斤的波波沙“哐当”一下掉在了地下,在安静空旷的书房发出震耳的声响。这声音吓了萧义海一跳,也吓了林曼一跳,她不由发出一声惊呼。只有张幕知道,萧义海的手已经不听使唤。
“你试试能不能站起来。”张幕微笑着说,“慢慢站,别猛。试试吧!”萧义海试了试,没能站起来。“是不是连摇头的力气都没了?”张幕问。萧义海无助地望着张幕,他知道坏事了。
“别动,千万别动!动就麻烦大了。你现在后悔跟我握手了吧?哈哈,我现在给你介绍一下你是怎么中毒的。”张幕像当初给涂哲介绍牵机药那样,详细地描述了一番,然后关心地问道:“你闭上眼,好好感觉一下,你的四肢是不是像有无数根针刺你一样,有点麻,微微还有点痛。别担心,这个痛现在还可以忍受,等一会儿,也许就没有这么乐观了。现在,痛在慢慢向其他地方蔓延,”张幕干笑着,“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别动,越动毒素流动越快。”这情景让林曼兴奋起来,她眉飞色舞地喊道:“张幕,我没看错你!”张幕嘴角翘着,得意地说:“我的毒,当然比你大腿管用。”林曼鼻子里哼了一声,好像颇不服气,但嘴角早已绽开,脸颊上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她知道,她有救了。张幕对林曼说:“我的本事还可以让你再吃惊一次,你信不信?”“不信!”林曼挑衅地望着张幕,其实她心里,当然渴望再一次吃惊。“哈哈哈……”张幕大笑,他马上想表演给她看,他还想表演给萧义海,趁他还活着。萧义海感觉自己的身子开始发沉。糟了!他心里暗忖。张幕见萧义海的脸色已经变了,有汗珠在他的额头渗出。他知道萧义海马上要昏厥,他必须赶在他昏厥之前表演给他看。没有观众,或者只有林曼那个娘们儿当观众,显然满足不了张幕的虚荣心。
“你知道掌握共产党最多机密,号称中共历史上最危险叛徒的顾顺章,最后枪毙时是什么样的情景吗?”张幕说,“那是1935年的事。戴老板当时很重用他,他却密谋成立"新共产党",于是老蒋下令枪决。顾顺章是个很有能耐的人,他的著作《中国共产党的特务工作》我读了不下10遍,对他很是钦佩。行刑人员在开枪前,用一根粗粗的铁丝穿过他的琵琶骨,防止他逃跑,因为他会缩骨术,我亲眼看他表演过。一根绳子把他五花大绑绑起来,他可以轻松地从绳子中间缩出来,就像我现在这样……”张幕说完,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边站边摘掉身上的绳索。这一幕的确让人瞠目结舌,林曼连惊呼的时间都腾不出来,她张大嘴巴,整个脸部僵在那里,呆住了。“共产党里顾顺章会这招,在军统,只有我会。当年戴老板曾让我把这个秘术传授给其他特工,不行,这个不能传授。这完全不是技术,是天生。”张幕走到萧义海跟前,拿去他身上的两只手枪,捡起掉在地下的冲锋枪,得意地朝林曼走去,身后传来咚的一声,萧义海倒在了地下,再也没有醒来。张幕蹲在林曼跟前,问:“看到我的本事没有?”林曼还没缓过劲来,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
“信了没有?”“信。”“现在,我准备救你,好吗?”张幕想伸手捏捏林曼那张妩媚的脸蛋。“不,不!”林曼吓得浑身发抖,“别用手碰我!”张幕把手举在空中,他盯了盯自己的手,说:“我差点忘了,毒是不认人的,它可以毒死共产党,也可以毒死你这样只知道卖弄风骚的女人。”“别讽刺我了,”林曼知道此时不能跟张幕犟嘴,“快点救救我吧!求求你!
但是请你别用手碰我,我害怕……”“好,好,”张幕举着手,“我不碰你,可是,我怎么救你呢?我也没有钥匙呀!”“你不是有本事吗?”林曼用哀求的眼神望着张幕,“你再表演一次开手铐吧!
我相信,你一定会。”张幕摇着头说:“不,必须有钥匙,我再有本事能熔化那么粗的铁吗?你以为我是火炉吗?”“你比火炉还厉害呢!”林曼夸奖着。“只有一个办法,”张幕嘿嘿笑着,“用匕首把你的手腕锯断,你就能从这副手铐里缩出来了。当然,你如果会缩骨术,就不需要经历这么痛苦的手术。”“不行不行,我要我的手腕,我不会缩骨术……”林曼惊恐地摆着脑袋。“手腕比命还重要?等我走了,剩下你一个人,你就等着共产党来给你解手铐吧!他们顺便把你脑袋也解开,那样你就彻底自由了。”“求求你,求求你,”林曼快要哭了,“你要是救了我,你要我怎样,我都答应你。”张幕低头看了看那两条白皙的大腿,说:“女人唯一能报答男人的就是身体,这是你的唯一本钱,所谓以身相许就是这个意思吧?但是,这种苟且之事必须在男人稀罕你的情况下才能发生。问题是,我不稀罕,一点都不稀罕,怎么办?”“那你要什么?除了我的命,我都给你。真的,都给你!你就要了我吧!”林曼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你的嘴比河里的泥都软,救了你以后,你的心比石头都硬,我太了解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女人了。哈哈……”张幕仰头笑着,“不想再逗你了,救你不救你,在于我的心情。首先我没有义务救你,你和那个梁君,还有什么突击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我现在心情相当不错,我决定救你。”林曼的眼睛发出兴奋的光芒。“你是好人。”她说。“我当然是好人,我的好要慢慢体会才行,可惜我们接触的时间太短,你还无法体察到我的好。现在我很奇怪一件事,你在延安,没人教过你解手铐吗?梁君也没教你吗?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女人,你能不能动动脑子,开手铐必须用钥匙吗?尤其对付这种土铐子,一根细细的铁丝就够了。”张幕走出书房,到厨房找到一根细铁丝,三捅两捅就把手铐给捅开了。被手铐铐了一夜的林曼,一下子从地下站了起来。她甩了甩手腕,似乎不相信手铐已经离开了那里,仿佛手腕上还搭着那块铁一样。“要我怎么报答你?”林曼挺着胸问。张幕乜斜着林曼,说:“我问你一句,你知道教授一家是怎么离开这幢别墅的吗?”林曼摇摇头。“你和这个络腮胡子怎么来到这里的呢?”“梁君带领的那支突击队,跟事先到达别墅的共党分子周哑鸣、苏行发生枪战,结果我不知道。我恰巧被共党派来的一支什么特遣队碰到,然后被挟持到这里。特遣队的其他人今天早上到指定的接头地点接头去了,留下这个络腮胡子看守我……”“你只知道这些?”张幕歪着脑袋问。“是的,”林曼扭着腰肢朝张幕走来,“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共党那支特遣队随时可能回来,到时候想跑都跑不掉了。”“大门在那儿,”张幕一指,“你走,赶快在我面前消失,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
美人痣,再见!”林曼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从张幕的眼睛里,她真的看到了厌恶。她有点不相信男人会厌恶她。拒绝她的男人,王大霖是第一个,张幕是第二个,他们都是怪人。
她转身朝门口走去,没有说声谢谢,也没有再回头看张幕一眼。看不上她的男人,也同样被她看不上。
张幕感兴趣的不是林曼的美人痣,而是教授一家怎么离开这幢别墅的。倒在地下的萧义海还没死,身体轻微抽搐着,嗓子里发出轻微的叹息声。他绕开萧义海,站到书房中间,开始环顾四周,想从这间书房里找出他想要的答案。其实,离开这里,只需要一条通往外面的秘密地道就行。张幕来到书架前,伸手把一排一排的书全部扒拉到地下,并没有发现什么暗道机关,又准备把整个书架拉倒在地。他拉开架势,抠住书架边缘,咬着牙,猛地向外一拉。书架摇摇晃晃,斜斜的,“轰隆”一声砸在了地板上。
他躲晚了。书架的一角结结实实砸在他左脚的脚面,他一声惨叫,抱着脚在地下打起滚来。他不顾一切地大叫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淌下,坑坑洼洼的伤疤发着亮光。他猛地憋住气,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来,这样疼痛似乎减弱一些。10分钟过后,疼痛渐渐消失,但眼前冒着金星,由远而近,一颗一颗向他涌来。
他嘶嘶吸着气,单腿站起来,跳着来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想找找有没有卫生棉或者药水。抽屉里面除了有一摞硬硬的白纸外,其他什么也没有。他恼怒地把抽屉整个拉了出来,想狠狠砸烂。可是,他发现抽屉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低头一看,有一根细细的电线连在抽屉后面,还有一个黑色的圆圆的东西。张幕用手按了按那个圆东西,屋里顿时响起一阵沙沙的响声,书桌正在被什么东西移动着。
他看见书桌下面出现了一个黑洞。
22
曲里拐弯的下水道幽暗而逼仄,壁上隔10米有一盏不明不暗的灯。在这条充满未知的通道里,王大霖跟在周哑鸣身后,蹚着散发异味的脏水向前走着。他们的身后是端着M1卡宾枪的毕虎。
下水道如同一座隐形城市,四通八达。谁也想不到,在人们脚下竟然有一座跟地面迥异的世界。王大霖第一次见识如此庞大复杂的下水道,心里不免有些惊奇。不过,他无暇顾及地下工程,他现在的目标是林曼。
“还有多远?”王大霖问。他的声音在下水道回荡着,伴随着脚下哗啦哗啦的水响。
“还有一段距离。”周哑鸣答道。“下水道每个洞口都一模一样,你不会迷路吧?”“不会,你要相信我的记性,”周哑鸣笑着说,“在标记255号的洞口,那里有架梯子,顺那里爬上去,就可以找到地道入口了。”王大霖抬头看见最近一个洞口,上面标记着196号,离255号还有一段距离。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兆,担心萧义海那里出事。他担心梁君会反扑,害怕他带着一帮人杀个回马枪,杀回别墅。如果真是那样,萧义海就凶多吉少了。一个人,一把冲锋枪,不可能对付得了一支装备精良的突击队。王大霖心急如焚,恨不得下水道再短点。
40分钟后,他们终于来到255号洞口。梯子有些生锈,摇晃着,像要散架。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只能一个一个攀上去。周哑鸣带路先上,王大霖随后也攀了上去,攀到半腰的时候,见旁边多出来一个洞口,周哑鸣正蹲在那里等他。
“这里。”周哑鸣伸出手,把王大霖拉了过去。紧跟着,毕虎也跟了上来。沿着这个洞横着往前走,他们很快来到一扇只能容一人通过的铁门前。拉开铁门,里面有阶梯,沿着阶梯上去越来越宽敞,直到看到一个大大的出口。
周哑鸣一把拉住王大霖,同时从腰里抽出手枪,他低声对王大霖说:“奇怪,怎么地道口是打开的?苏行不可能打开地道跟敌人战斗。如果地道口是敞开的,后来进入别墅的人,比如警察,一定会看到这个地道,也就不存在报纸上说的,教授一家不知所踪。”“那么,只有一种可能,”王大霖说着也掏出驳壳枪,“有人进入别墅,并找到了地道。那萧义海……”不能再犹豫了。王大霖和毕虎端着枪,沿着阶梯冲了上去。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们顿时惊呆了。萧义海蜷缩在地下,两只手张着,像是抓住天空上什么东西不肯撒手似的。王大霖用手摸了摸他的颈动脉,已经不行了。再看暖气管,林曼也已不见踪影,那副很重的手铐丢在地下。
“有人进来,杀死了萧义海,救走了林曼。”王大霖悲愤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一定是梁君,”他蹲在地下,内疚与自责包围着他,他为自己的失算感到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