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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井猛刚刚带走齐翰坤，消息就传到了保安司令部和省政府。杨魁山在第一时间给青木圭二打电话，含蓄地对特高课从特务处抢人表示不满。
最初，青木圭二还感到莫名其妙，后来搞清楚是酒井猛干下这件事，立即意识到，这不是酒井猛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特高课的事，也是整个日本皇军的事。青木圭二的态度随之一变，强硬地表示，特高课做事，不需要向保安司令部汇报。
杨魁山当然不是要兴师问罪。他知道，事情涉及到特高课，他做什么都失去了意义。他之所以打这个电话，是希望青木圭二将这件事认下来，而不是将齐翰坤退回特务处。
为此，杨魁山又给阿南大岛打了一个电话。
杨魁山还以为阿南大岛在岳阳指挥加号作战，没想到，他已于当天回到了汉口。杨魁山因此认定，这或许是一个信号，加号作战即将结束。
阿南大岛刚从前线回来，对齐翰坤的事完全不清楚。他只能回复杨魁山，等他了解一下，再作答复。没想到这个电话刚放下，何丕石的电话来了。何丕石不再提保安司令部或者特务处的事，直接抗议特高课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抓了他的参事室主任。声称此举将直接影响湖北省对前线的补给。
加号作战打得很惨烈，阿南大岛只是在干损耗，并无兵源补充，相反，重庆方面，却在周边集结了大量部队，随时都可以拉上前线。对于日军来说，最害怕的是打消耗战，而长沙的薛岳，恰恰是在和日军拼命。所以，阿南大岛不得不考虑终止这场战事。
他赶回汉口，就是要召开会议，研究结束加号作战的相关问题。别的不说，死了那么多人，损耗了那么多装备，他们必须给大本营一个合理的说法。这个会一直持续到晚上，散会后，阿南大岛立即把青木圭二叫到司令部。
青木圭二到时，阿南大岛正在看加号作战的战报。这不是急件，不需要立即处理，他之所以故意拿起这个文件看，就是要给青木圭二一些压力。特高课的权力太大了，连他这个中将，也常常拿青木圭二这个大佐没办法。
直到青木圭二站了二十几分钟，阿南大岛才突然地问，你把齐翰坤抓起来了？
青木圭二已经意识到可能是此事，早在路上，他就考虑该怎么回答。听阿南大岛问起，他说，不是我们抓的，是特务处抓的，我们只是接管了这件案子。
阿南大岛将文件往面前的桌上一扔，说，加号作战，现在到了最关键阶段，你这样干，是想让芦杆军在我们的后方闹事吗？
话真是由人说，按阿南大岛这么一说，青木圭二就变成了居心险恶了。他不得不解释，说，不不不……齐翰坤和芦杆军没有关系。
阿南大岛抬起头，盯着青木圭二看了一眼，问，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抓他？青木圭二已经恨死了酒井猛，恨不得一口将他吞了。他说，是酒井猛自作主张……
别找借口，我憎恶凡事找借口的人。阿南大岛打断了他，特高课不是你在负责吗？你有什么理由，把责任推给别人？
青木圭二迅速立正，答应一声，是。
阿南大岛继续说，按照计划，湖北省政府应该在今天，将十万公斤粮食运到前线。但何丕石告诉我，这件事没法完成，因为商会主要负责这件事的人找不到了，粮食还不知在哪里。
青木圭二十分痛恨何丕石，趁机说，这是公然要挟皇军。
阿南大岛伸出手，在桌子上敲了几下，道，就算他们公然要挟皇军，你能怎么办？把他们都杀了？
青木圭二说，应该给何丕石一点颜色。这个人，一直和皇军阳奉阴违。
阿南大岛咄咄逼人地说，如果不是你干蠢事，他能有这样的机会吗？
青木圭二本来就不准备过问此事，是酒井猛把他绑上了战车。既然连阿南司令官都过问了，他觉得再把齐翰坤抓在手里，意义不大，便说，司令官批评得对。我马上回去释放齐翰坤。
没想到，阿南大岛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马上释放？大日本皇军抓了人，不给个说法，就马上释放？你考虑过大日本皇军的威信没有？
这话一出，青木圭二的汗马上出来了。
阿南大岛说，青木君，你是一个善于用脑的人。龟田君在我面前一再推荐你。可是，这件事，你干得极其荒唐，简直是愚蠢至极。
青木圭二不得不说，是。我请求司令部阁下给予处分。
阿南大岛说，处分能解决什么问题？好好去想一想，把这件事妥善解决好。又对他说，你现在去木下将军的办公室，他有任务给你。
木下冲正在签一份文件，倒没有像阿南大岛一样冷淡青木圭二，先是请他坐下，然后问，你抓了齐翰坤？木下冲显然不太关心齐翰坤的事，只是说，齐翰坤是何丕石的参事室主任，你把他抓起来，会引起湖北省政府内部的矛盾，甚至会引起湖北省政府和南京政府之间的矛盾，同时，还会加深湖北省政府和湖北军方的矛盾。用支那的话说，这叫什么？一颗石头引出一堆的麻烦。
青木圭二卖弄了一下，说，一石激起千重浪。
木下冲放下文件，走到青木圭二旁边坐下，说，对，就是那个意思。军人不光要懂军事，还要懂政治。没有政治的军事，是土匪行为，是打群架。
木下冲毕竟是参谋长，而不是司令官，态度又很好，青木圭二便向他说了真话。这件事，他确实一开始就知道，而且明确指示要隔岸观火。可酒井猛在未经请示的情况下，将齐翰坤抢了过来。他原想将齐翰坤悄悄放了算了。阿南司令官却认为不能那样做。希望木下参谋长帮他出出主意。
木下冲说，我们大日本皇军是不能犯错的，也不应该犯错。任何时候做任何事，我们都是对的。你明白吗？接着，他话锋一转，说明深夜找他，并不是为了齐翰坤的事，而是为了风计划。
木下冲说，支那战争以来，皇军伤亡情况，大大超出预想。目前，大本营正在加紧研制各种新式武器，以增加武器的杀伤力，减少我们的伤亡。这些新式武器，一旦研制成功，便会选择一定的战场进行实验，然后根据实验结果，投入批量生产。风计划，是其中之一。近两年，我们的战斗和非战斗减员严重，兵源补充严重不足，因为缺乏很好的战绩，我们要求大本营补充兵源都显得不能理直气壮。这次，我们如果能够夺得风计划的实验项目，极有可能成为第一批装备的部队，那时，整个华中地区的现状，将会极大地改观。
这次新武器实验，大本营考虑选择二到三个实验点。至于到底哪个地方被选中，要由各地报计划，大本营综合评估后，再通过投票的方式决定。正因为新式武器可能改变战争进程，各支部队，都在争取这一计划。华中方面，由参谋长木下冲主抓此事，他考虑司令部所辖各部门各自提供计划初稿，综合评估后，或者采取某一个计划，或者对各计划进行综合，然后提交大本营。
青木圭二说，我一直在呼吁，我们应该高度重视湖区。华中地区的战事之所以不顺利，就在于湖区的问题没有解决好。
木下冲问，湖区？你指什么？
青木圭二说，支那南部，是一个多湖地区。据属下研究支那历史所知，几千年前，这一带曾经有一片大湖，被称为云梦泽。随着地理变化，目前已经找不到云梦泽了，但是，留下了一个从湖北到湖南由西北向东南走向的湖区带。这个湖区带由数以百计大大小小的湖泊组成。目前，这个湖区带有几十支大大小小的武装在活动，比如芦杆军，就是其中最大的一支，有差不多五千人。表面上，这些队伍哪一边都不靠，类似于土匪武装，而实际上，他们更多是倾向支那人。我们如果同重庆军开战，这个湖区带就成了我们和抵抗力量之间的缓冲带，也成了躲在山区的抗日武装的纵深带。职下认为，风计划，应该着重于解决湖区问题。湖区问题一旦解决，整个湖北湖南以及江西的抗日武装，就失去了屏障。
木下冲点了点头，说，我支持你的想法，你尽快把这种想法，形成一个完整的作战计划。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青木圭二快步走到刀架前，取下武士刀，抽出，将刀鞘一扔，扑向室内的一盆植物。青木圭二对准那盆植物，挥动武士刀，快速砍去。植物的叶子纷纷飘落。一盆植物，很快被削光了。青木圭二将武士刀往地上一扔，大叫，来人。
一名日本宪兵进入，见状，诚惶诚恐，站在那里有点发抖。
青木圭二说，去，立即把酒井猛给我找来。
日本宪兵得到特赦一般，答应一声，迅速跑开。
酒井猛正在加紧审讯齐翰坤。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查实齐翰坤是共产党，就连活的可能都没了，那时，尤美美除了跟着自己，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特高课要让一个人成为共产党，那是很容易的事，对此，酒井猛信心十足。
正当他实施自己的计划时，青木圭二派人来找他。他赶过去，见青木圭二坐在办公桌前，脸色极其难看，右手向外伸开，又慢慢捏拢，骨节发出咯咯的响声，似乎把什么东西捏碎了一般。酒井猛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青木圭二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叫一声，冲向酒井猛，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拖进来。同时，巴掌已经抽上了酒井的脸。
青木圭二一连抽了酒井很多巴掌，还不解恨，猛地挥起一拳，对准酒井的脸挥去。酒井猝不及防，后退几步，重心不稳。青木圭二又上前一步，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酒井猛倒地，很多鸡翅，从酒井猛的口袋滚落出来。青木圭二还不解恨，再一次上前，对酒井一阵猛踢。酒井猛在地上打滚，熟鸡翅被压碎。青木圭二扑过去，抓起地上的鸡翅，往酒井猛的嘴里塞。青木圭二说，你这个草包、饭桶。你不是喜欢吃吗？我让你吃，让你吃，让你撑死。
青木圭二折腾累了，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对酒井猛命令，站起来。
酒井猛爬了几下，没有爬起来，又趴下了。
青木圭二咬牙切齿地说，如果你还是大日本帝国的军人，立即站起来。
酒井猛仿佛触电一般，弹了起来，虽然摇晃得厉害，还是站直了。
青木圭二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酒井猛说，知道，我没有得到阁下的命令，擅自行动，把齐翰坤带回来了。
青木圭二大声叫道，既然你知道，还干？你知道，不服从命令就不配做帝国军人吗？
酒井猛恐惧地说，知道。
青木圭二指了指地上的武士刀，说，既然知道，你自裁吧。
酒井猛看了一眼军刀，跨出两步，艰难地弯腰，将军刀拾起来，握住刀柄，准备自裁。
青木圭二只能吓一吓他，可不敢让他自裁了。他说，别脏了我的刀。
酒井猛停下，向前几步，双步托刀，递给青木圭二。青木圭二没有接，也没有指示他进一步行动，他只好托着军刀，站在那里。显然，他是以极其顽强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有倒下。
青木圭二说，你违抗我隔岸观火的命令，一定有原因。说吧，什么原因？
酒井猛说，金海波的人之所以抓齐翰坤，是因为汉口商会齐翰坤的一名手下试图偷运违禁药物奎宁。
青木圭二的眉头皱了一下，问，奎宁？
酒井猛说，我怀疑那批奎宁，可能是上次我们截获新四军的那批。
青木圭二说，无稽之谈。那批奎宁在我们的仓库里。
酒井猛说，它已经不见了。
青木圭二猛地站起，显得极其震惊，问，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
酒井猛说，用支那人的话说，莫名其妙地飞了。
青木圭二说，那叫不翼而飞。
酒井猛说，对，不翼而飞，而且飞到了齐翰坤的手上，又被特务处截获了。
八嘎。青木圭二骂了一句，对酒井猛说，你别的事都不要做了，给我全力以赴，查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这些药是怎么出去的。另外，要彻底清查仓库，看到底少了些什么东西，是哪些人在干这件事。
是。酒井猛说，转而一想，又问，那齐翰坤怎么办？
有了这件事，青木圭二至少可以顶一阵子，同时，他也知道，对齐翰坤不能随意，一定要谨慎，便说，齐翰坤的事，你不要管了，我新自来管。
2
同是这个晚上，徐智良以及唐健，均通过自己的方式，得到了特高课将齐翰坤带走的情报。因为事出突然，又因为宵禁，情报传递的方式，都很特别。唐健得到的情报，是相关人员从门缝里塞进来的。按一声门铃后，便离开了。唐健的司机刀子拿到了这份情报，只不过是一张白纸。
唐健用密写药水显影后，发现上面只有一句话，特高课将齐翰坤强行带走了。
看到这个情报，唐健大出意外，说，千算万算，把这个孙子算掉了。
一旁的刀子不明白，问，哪个孙子？
唐健说，哪个孙子？死矮子。
刀子知道，唐健是指日本人。可唐健到底怎样千算万算，又怎样把日本人算掉了，刀子完全不明白。
因为是晚上，唐健不可能做任何事，也因为事发突然，他没有想明白怎么做。唐健只好离开书房，回了卧室。唐夫人也是军统的人，是唐健的助手之一，她听到门铃响，知道有情报来，便问，发生了什么事？
唐健说，齐大被日本人带走了，怀疑他是共产党。
唐夫人顿时笑了起来，齐大？是共产党？那我还是新四军呢。
唐健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件事怎么会惊动日本人？齐翰坤和芦杆军的表面关系，日本人早就清楚，如果要清算这件事，也不会等到现在。别说张小武走私奎宁这件事，几乎不可能找到和齐翰坤有关的证据，就算能找到，特高课也不应该过问啊。那是特务处的案子。
唐夫人说，我听说，进了特高课的人，只有两种人可以出来，一是和特高课合作的人，一是死人。看来，大少这次是凶多吉少？
唐健先扶了扶眼镜，后又摆了摆头，说，是啊，千算万算，把这个孙子算掉了。
唐夫人问，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
唐健说，我还要想一想。
徐智良得到这个情报是通过更夫。更夫从徐家后面的一条窄巷经过，一边行走一边喊平安无事，小心火烛。话是同样的话，因为节奏的不同，便能传递信息。更夫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蜡丸放进下水道的窨井口，由下水道的水流，冲到徐家。听到更夫的叫声，徐智良便带着方小若到后院散步。
快到围墙边时，徐智良对方小若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到那里去一下。方小若问，干什么？徐智良不想多解释，说，撒尿。
方小若松开徐智良。徐智良向前走去，停在墙角，蹲下来。方小若看不见徐智良在干什么，只看到一个背影。时间不长，徐智良站起来，返回方小若身边。方小若问，你不是说撒尿吗？言外之意，你蹲下去干什么？徐智良并没有回答她，只是说，走，回家去。
进入书房，徐智良开灯，同时叫方小若把门关上。方小若关好门转身，恰好看到徐智良从身上掏出一只圆球，用指甲将蜡封剥开，两个空心半球里面是一团纸。方小若看着他，露出迷惑的表情。
徐智良将那团纸展开，看纸上的字。神色顿时凝重。
方小若问，什么事？
徐智良神色凝重地说，特高课把翰坤带走了。
方小若轻轻地惊呼了一声。
徐智良说，这件事很严重，得马上通知家里。方小若说，外面都宵禁了，出不了门，怎么通知？徐智良走向写字台，拿起水笔，铺开纸，开始在纸上写字。同时说，书柜下面有蜡烛，你点上。
方小若走近书柜，打开抽屉，拿出蜡烛，点燃。
徐智良已经写好字，团了，塞进刚才的两个半球中间，合上。方小若走过来，将烛油滴在缝隙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