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田雄次郎问，你研究过华中地区的地理吗？青木圭二说，是的，在老师的提醒下，我最近一直在研究这个。龟田雄次郎看了看青木圭二，说，有些什么心得？你说说看。
青木圭二说，老师提到支那古代的云梦泽，这个很有趣，也很新颖。在支那古代文献中，很多地方提到云梦泽。可现在，这个云梦泽早已经不存在了。老师认为，古代的云梦泽，就是现在由东北至西南的这个湖区带。由于地理的变化，水大量减少，原本连成一片的云梦泽，现在分成了许多大小不一的湖泊。
龟田雄次郎点了点头，鼓励道，嗯。继续。
青木圭二说，目前，整个华中地区的军事力量，实际分成三大部分，而这三大部分，均以湖区带为中心分布。我们，主要在西北、西边，西南有一部分。东北山区，目前主要是新四军五师在活动。而东南和西南更远的区域，是重庆的势力范围。整个湖区带，成了新四军和重庆军的缓冲带和纵深带。
龟田雄次郎说，这一点，已经被司令部认同。
青木圭二继续自己的分析，我们无法更好地抑制甚至消灭新四军游击队和重庆军，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就因为这个湖区缓冲带的存在。比如我们几次对长沙作战，这个湖区带，都成为我们的后顾之忧。敌军很容易通过我们身后的湖区，利用复杂的湖区水网，从我们的背后发起骚扰甚至攻击。
龟田雄次郎插了一句，我和阿南司令官，也曾讨论过这一点。
得到龟田的认同，青木圭二显得更加有信心，他说，在此之前，大本营和支那派遣军只想速战速决，通过水路和陆路，快速占领重庆。现在看来，这一战略目标，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实现。因此，我们必须重新考虑战略。我认为，第一步，必须尽快肃清湖区，使得山区的抵抗力量失去缓冲和纵深。第二步，肃清湖区之后，对山区的抵抗力量形成高压态势，逐步削弱甚至消灭他们的生存空间。达到这一战略目标后进攻长沙，就相对要容易得多。
龟田雄次郎说，湖区地理复杂，皇军虽然有足够的战车在陆地快速推进，却没有足够的战船。这也是湖区问题一直存在，却没有得到很好解决的根本原因。每次，我和阿南司令官讨论此事，都觉得这是个死结，解不开。
青木圭二说，我在考虑，能不能借助风计划，解决湖区问题？
龟田雄次郎肯定说，这个想法不错。你的方案中，应该突出一点，就是湖区作战。支那南部的水系发达，不解决湖区作战问题，皇军就很难结束这次战争。
青木圭二站起来说，谢谢老师的指点。
4
吃过晚饭后，徐智良和方小若照例会去后院散步。今天，徐智良和王金易见过面，自然不会有新的指示来，但为了掩人耳目，这个习惯，还是要保持。
方小若向他谈起了今天回齐公馆的情况。
齐公馆已经知道齐翰坤被特务处抓走的事，整个人心惶惶，方小若不得不将所有下人召集起来，向他们表达了三点意见，第一，大家不要受这件事影响，以前干什么现在还干什么。第二，她和其他人，正在想办法解决四老爷的事，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大家不要听信谣言，也不要传言。第三，不要因为四老爷不在家，就偷奸耍滑，现在这个世道，有一份工作不容易，希望大家珍惜。
齐儒林生了四个儿子，齐翰彪是老大，齐翰坤是老四。中间还有两个，老二在武汉会战时牺牲了，老三在武汉会战之后，神秘地消失了，有人说他去了延安，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徐智良说，这件事，是我疏忽了。我应该想到出了这样的事，齐府的下人，会六神无主，提醒你多回去看看。
方小若说，好了好了，又这么严肃。每次跟你说话，都像开会一样。今天，我在齐家那边开了一个会，已经够紧张了。
徐智良说，真是奇怪，你在齐家开会，可以很严肃啊，为什么一到了徐家，就严肃不起来？
方小若说，我在齐家，是没有办法啊。正如陈管家说的，四老爷顶着天呢，没人顶天了，我就只好滥竽充数。在徐家，有人顶天啊，我就烂泥扶不上墙了。
徐智良说，刚表扬你几句，就弄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又说，看来，你有能力我没有发现，但家里发现了，所以，他们把你派回来了。
方小若俏皮地问，我可以认为这是对我的表扬和肯定吗？
徐智良想回避这个问题，问，对了，齐家的下人，怎么会知道翰坤的事？
方小若说，你说这个，我想起了一件事。湖区有可能已经知道翰坤被抓的事。徐智良暗吃了一惊，问，怎么回事？你说详细点。
方小若介绍说，她回齐公馆，主要是担心周成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几乎每次见到周成，她都会问起。今天，周成反而问她，听说四老爷被特高课带走了，是不是真的？徐智良再次惊了一下，问，周成怎么知道的？
周成说是王狗子告诉他的。方小若说。
徐智良看了看方小若，问，王狗子？他是什么人？
王狗子的大名叫王正乾，是湖区派在武昌城的坐探。据周成说，王狗子向周成问齐翰坤的情况，他不仅知道齐翰坤被抓的消息，而且还知道齐翰坤被特高课带走了。
徐智良暗叫一声，天啦，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方小若问，你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徐智良说，太有问题了。这个王正乾，是在武昌的坐探，武昌到汉口不易，他的消息为什么这样及时？恐怕是有人故意想让湖区知道吧。
方小若略想了想，说，这么说，王正乾有问题？
徐智良说，如果我的估计不错，肯定有人知道王正乾的特殊身份。
听了这话，方小若顿时有些着急，问，那要不要提醒翰彪？徐智良立即否定了，说，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方小若不解，说，这个人，可能对湖区不利啊。徐智良耐心地解释说，搞我们这个工作，不一定见了风就是雨，有很多棋，摆在那里不动，并不是一件坏事。
方小若想了想，说，比如呢？唐健怀疑你是共产党，你也怀疑唐健是军统，甚至还有一种可能，金海波或者青木圭二，也都怀疑你们，可就是按兵不动？
徐智良点了点头，说，打牌的高手都清楚一个道理，把手里所有的牌全都出光了，那就没得玩了，手里抓着的牌越多，胜算越大。
方小若将话题拉回到具体事情，说，我想知道，这次翰坤被抓，是谁在出牌，出给谁？
徐智良说，如果说是出牌的话，那么，就像你上次在龟田家里突然离去，一张牌，是同时出给几个人的。如果不用牌来比喻，可以用下棋来比喻。这是在打一个劫。所有参与的人，都要应劫。翰坤就像围棋的一个官子。有人抢先出手，提了这个官子。其他人怎么办？都得应这个劫。怎么应劫？你必须在别处刺一下，打人家一个不得不应，人家应的时候，你就可以把这个官子再提回来。
方小若问，唐健在应什么劫？
徐智良说，如果我估计不错，这个劫，是唐健开的，或者说，是军统开的。他把翰坤扔给了金海波，目的嘛，是想让我和金海波去应劫。也有一种可能，让何丕石以及叶鹏也去应这个劫。这个劫打得有点无理，但也可以算是一个好劫。如果是想让我和金海波去应这个劫，他的主要目的，是试探我的反应，从而判断我的真正身份。如果是让何丕石以及叶鹏去应这个劫，可能直接影响长沙会战，这倒是一高招。
方小若似乎没有完全明白过来，说，能影响长沙会战？如果真是这样，翰坤在里面哪怕多呆一段时间，也值了。
徐智良解释说，何丕石和叶鹏，一个政，一个军。叶鹏早就想把何丕石赶走，自己掌握湖北省的军政大权，两个人明争暗斗了两年多。这次，特务处抓了齐翰坤，不管是叶鹏的意思，还是杨魁山的意思，抑或是金海波自作主张，何丕石，肯定把账算在叶鹏的头上。何丕石能让叶鹏好过？他们都要应劫。
方小若说，刚才，你没有提到青木圭二，可现在，青木圭二也参与进来了，难道他也是应劫？
徐智良说，这是所有事中，我一直不太明白的一件事。那天，我和金海波以及唐健吃饭，三个人都有一个共同感觉，特高课插这一脚，插得没理由。不过，我侧面了解翰坤被酒井猛强行带走的一些细节后，有了一种新的想法。青木圭二是被金海波拉进来的。
方小若说，金海波拉青木圭二？日本人会听他的？
徐智良解释说，日本人当然不会听他的。但是，翰坤会引起更高层的权力斗争，金海波敢把这颗炸弹抓在手里？就算他看不透这一点，他的背后，还有一个董卿如，这个人是他的四舅公，更是杨魁山的老师和高参。难怪我给他打电话，向他暗示这些厉害，他显得不知轻重，显然，他心里早已经想好了金蝉脱壳之计。以我对金海波的了解，他不可能看得这么远。
金蝉脱壳之计？方小若没有完全明白徐智良的意思。
金海波如果把翰坤抓在手里，抓的就是一颗炸弹，所有矛盾的焦点，都会集中在他身上。徐智良说，高层斗争的结果，他最终可能成为替罪羊。他只有把这颗炸弹扔掉，才能让自己置身事外。怎么扔？直接放了？如果何丕石没完没了地追究起来，最终还是要他承担责任。关又不能关，放又不能放，只有一个办法，把这颗炸弹扔给日本人，那就表明，此事，他是执行日本人的命令。无论是何丕石还是叶鹏，都不可能去日本人那里追问此事，日本人也不会向他们解释此事。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是通过政治手段，向日本人施加一点压力。最后的结果，是不了了之。
道理是不错，可方小若不明白，金海波怎么知道日本人一定会接下这颗炸弹？青木圭二不是个简单角色，精明得很，他不至于会吃下金海波扔过来的这张牌。
徐智良说，青木圭二是不会，但并不一定别人就不会。比如酒井猛。这个人头脑简单，又极度自信，还自以为是，胆大妄为。如果我的估计不错，金海波一定是利用了酒井猛这些特点，巧妙地让酒井猛抢走了齐翰坤。齐翰坤一旦进了特高课，青木圭二就不得不认这个账。
方小若说，没想到，金海波还有这种手段。
徐智良说，金海波这个人，最大的缺点，是大局观不够。越没有大局观的人，越注重细节。反之，正因为过于注重细节，才往往容易忽视大局。解决这类具体问题，他是一把好手。
从后院回到书房，两人的谈话还在继续。
方小若问，如果拿金海波和唐健比，哪个人更强一些？
徐智良说，两个人都不是普通的对手，非常强。金海波可能更善于处理微观问题，而唐健更善于出牌。唐健做事，就像他下棋一样，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着会是什么，而且，他一旦出手，一定是咄咄逼人，出乎你的意料之外。我之所以怀疑翰坤这件事是唐健搞出来的，也是因为这种行事风格。利用张小武抓翰坤这种事，实在是太怪异又太意味深长了。如果抓翰坤这一招，真的是他出的，那是多么绝的一招啊。当然，他也有自己的弱点，总会在一些极其微小的方面出现疏忽。你可能不记得唐健有一句口头禅，千算万算，把这孙子算掉了。说明什么？说明他常常算掉某个微小的细节，结果却在这个微小的细节上出事了。
方小若问，你认为，这次，他算掉了什么？
徐智良非常肯定地说，算掉了日本人。
方小若不解，为什么是算掉了日本人？
徐智良说，打劫不是为了提子，而是为了在其他方面获得实际利益。也就是说，是为了声东击西。逻辑上说，日本人不应该插手翰坤的事，他才能成为一个官子。如果日本人想置翰坤于死地，那就不是官子了，是死棋。正因为这一前提，唐健才会提这个官子。可他没想到，日本人竟然会插手，顿时让这个官子失去了作用。
方小若说，可事实上，日本人插手了。
徐智良竖起一只手指，挥了挥，说，这就是唐健的漏洞。他没想到，他的弱点，正是金海波的强项。金海波就是细节做得好，而且不着痕迹。当金海波意识到自己陷入困境时，立即采取行动，利用酒井猛把翰坤抛给了日本人，令唐健苦心经营的这个官子，顿时失去了作用。
方小若感叹说，真是这样的话，你们这些人的脑袋就太神奇了。
徐智良显得忧心忡忡地说，恐怕还有更神奇的。方小若不解，问，还有什么？徐智良说，如果我的假设成立，那么，下一步，唐健一定会应劫。方小若问，你估计他会怎么应？徐智良说，我最担心的是他会应在翰彪身上。
方小若一听，立即大急，说，翰彪是个粗人，那他一定会上当。说完这句话，方小若突然明白过来，说，你的意思是说，王狗子是唐健的应劫？那岂不是说，唐健想让翰彪进城，而翰彪一定会进城？
这就是关键所在。徐智良说，翰坤一旦进了特高课，棋就死了。如果我是唐健，我一定要想办法把这步死棋走活。怎么走？把翰彪调进城，让他到城里来闹一场。翰彪若真是来闹，事情就更进一步复杂了。
方小若说，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些事，你怎么都像是亲历一样？徐智良说，逻辑。凡事都有逻辑。所谓逻辑，也就是一个有序规则的证据链。只要有一个证据不能有效地融入这个证据链，那就说明不是这个逻辑，最大的可能，是另一个逻辑。方小若问，那翰坤这件事呢？你的逻辑是怎么得来的？
徐智良说，首先，我得出了一个基本判断，这不是一起单纯的事件，背后一定有更多的目的。既然如此，我们就可以分析，哪些人，可以从此事中得到好处。这件事并不起源于我们这一方，也不起源于特务处或者特高课。那么，来源很可能是两个，一是翰坤的仇人想害他，二是出于政治军事上的目的。因为翰坤的事做得极其隐秘，仇人根本不可能得到这样的情报，也不太可能通过搭线电话的方式举报。这是一个组织行为。所以……
方小若说，所以，一定是军统所为。
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定是组织行为。徐智良说，由此分析，纯粹的个人行为，可以排除。
方小若说，组织只有那么几个，能得到利益的组织，就更少。徐智良说，你会举一反三。方小若连忙摆手，说，别表扬我，我怕我会骄傲。
徐智良说，接下来这几天是关键，必须想办法阻止翰彪进城才好。
徐智良怕齐翰彪时城，齐翰坤真的来了。
第二天一早，徐智良和方小若还在吃早餐，周成就赶过来了，见到他们，周成就说，若姑奶奶，徐爷，大老爷来了。
徐智良有点措手不及，多少有些恼火地说，翰彪想干什么？劫狱吗？
周成说，看样子是的。方小若大急，说，他疯了？他那几个人几条枪，能成什么事？他有脑子没有？
据周成说，齐翰彪昨天就带人到了三里镇，然后派人进城联系。周成见到湖区的人时，快到宵禁时间了，又因为若姑奶奶交待过，不要在电话里谈这件事，所以才在今天一早赶过来报信。周成估计，齐翰彪今天不会进城，应该会在三里镇商量办法，最快也是明天才会进城。
徐智良和方小若商量后，决定由方小若和周成一起赶去三里镇，阻止齐翰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