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弹拨，开始流畅地演奏《加州旅馆》那段华美而激荡人心的吉他前奏。
黎洛望着他从音响区走出来，自在而潇洒地弹拨着手中的吉他，就像从海天相接的地方走出的精灵，一肩背明亮灿烂的星光，觉得自己的心飘浮了起来，淡淡地，悠悠地，飘得很高很高，于是，看到了满是星星的天空。
“韩澄阳，你怎么会拥有这么棒的音乐空间？”
“打了五年的工，靠在酒吧唱歌和跳舞一个边儿一个角儿地把它造起来的。你看到了，现在还很粗糙。不过，很快我就会把它建成一间最棒的音乐工作室。”
“我听说你的父母亲非常有钱，为什么不请他们帮忙？”
澄阳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伸展四肢，仰躺在流光溢彩的光芒中：“他们不会帮我，如果他们知道这个地方一定会把它毁掉的。”
黎洛不解：“为什么，这是你的爱好和兴趣啊。”
“因为他们早就为我设定好我要走的路了，他们认为我该学医。我爸爸是非常优秀的外科医生，也是国际医药业的制药大王，他们希望我就算不能继承他的事业，最起码也要走相同的路，我再还没有降生的时候，已经拥有几家私立医院了。很小的时候，家里就请了特教，从中医的药理到西医的化学，他们用这些东西把我的头脑填得满满的。你看到我的高考分数了吧，没错，我就是故意考成那样的，因为我的高考志愿那一栏里，从上到下，全是医科。没有用，我再怎样努力和反抗也没有用，考不上大学，就得复读，一天得不到医师专业证书，我每天就要接受四个小时的专业辅导。什么爱好和兴趣，对我来说，这字眼太奢侈了。”
原来这个智商超高的男孩也有着成长的烦恼，难怪他会有那种孤僻的个性了。黎洛笑笑，抬起手，张开五指，看着星光在指缘波动：“设定好你的前途，在现在的社会，其实是你的家人爱你的表现，你应该感谢他们。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我会支持你。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棒的地方，也是第一次听到现场版的《加州旅馆》，澄阳，你很有才华，也很执著。放心吧，我会为你保密的，我希望在未来的一天，看到你在你自己的音乐工作室里，创作出你自己的音乐和舞蹈。”
就知道她会这样讲，澄阳微微地笑了，也举起手掌，看指尖跳跃的星光，觉得心头那条希望的路，蔓延到了更远的地方。
第二天，尚德学校的公布栏上张贴了一张大大的海报，同一时刻，学校网络上也开始流传一张处理过的照片。海报和照片有着相同的内容——高三（七）班的班导师与同班的男生韩澄阳手拖着手，奔跑在泛黄的秋天里。画面唯美得像偶像剧片断，设计的报头相当有震撼力：《给彼此的爱》，为了夸张的效果，还用美术字在照片上设计了“师生恋大观”几个字。
尚德被这张照片扰得沸腾了。
韩澄阳端坐在他的座位上，望着萧宇放到他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的图片，眼中爆发出一种凶狠的光芒。可是他没有用任何动作表现出自己的愤怒，而是眼光流转，望向不远处的施萌萌。
施萌萌正在关注着他的表现，一下子与他目光相对，心虚地连忙把目光调开。
“喂，韩同学，给个说法，是真的假的？”
澄阳缓缓地把狠狠盯着施萌萌的眼光收回来，嘴角一忽儿翘了起来，嘲弄地开口：“真的怎样，假的又怎样？”
萧宇一巴掌打在他的肩上：“哥们儿，如果是真的，你就是我的偶像啦，小黎是多棒的女人，你也太走运了吧？喂，对她好一点听到没有，要不然咱高三（七）班的同学可跟你没完。”
澄阳有些吃惊，高高挑起了眉头：“哦？”
“没错，师生恋怎么了，我们是高三（七）哎，想到就能做到，支持你，妖精。”聂晓楠靠着程亦蓝的肩头，大声说。
程亦蓝眯起她美丽的桃花眼，附和着说：“晓楠说的，就是我想说的，不要管别人怎么样，我们一定支持你。”
全班的同学都七嘴八舌地声援他。
“我现在每天晚上看法制报道，哇，这社会脏事儿太多了，哼，谁说师生恋违传统我和谁急。”
“澄阳，你这不就是现代的杨过和小龙女吗，老天，这么一旷世绝恋掉我眼皮底下了。感动，感动。”
施萌萌没有想到高三（七）班的思想居然开放到了这种程度，咬着下唇，握着笔的手指苍白僵硬，她气得快背过气去了。
澄阳瞪着电脑屏幕前的那张照片，虽然耳中听到的全是支持的声音，他的心却沉重无比，毕竟，这世界只有一个高三（七）班。他转头望向窗外，一队南去的雁阵正飘飘荡荡地从操场的上空飞过。
抓起身边的书包，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教室。
尚德的教导主任室里，欧阳主任用力敲打着桌面上的海报咆哮：“黎老师，你给我好好地解释一下，这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黎洛沉默地望着那张巨大的海报，短短的一个上午，她被别人用软的硬的，阴的阳的，种种语言批评了无数遍了，她没有向任何一个人做解释，因为她明白他们是不会相信的，不会相信昨天的黄昏她是怎样的孤单无助，而这种无助也是他们不能理解的。
“你在搞什么？居然和学生的态度暧昧，我们是私立学校，事情传出去，谁还放心把小孩放在我们学校？你你你，你必须给学校一个合理的交代，等候学校的处理。你不是正牌大学毕业的吗？受过十多年的教育，你你你，作出这样的事，你配当一个老师吗？”
黎洛低着头，眼前缓缓地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泪雾。
“哭，哭有什么用？你，你辞职吧。”欧阳主任泄力地坐在办公桌前，擦了擦头顶的汗，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喂，欧阳主任，学校是你家开的吗？想开除谁就开除谁？”
声音很熟悉，黎洛吃惊地回眸，只见澄阳倚在主任室的门前，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欧阳主任一见是澄阳，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韩同学，快请进，今天发生的事情也许会带给你一些困扰，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处理，请你放心，也相信本校的正本清源，对于那些教师队伍中的害群之马，我们一定会把他们清除到教师队伍以外的。”
澄阳没理他讲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大步走了进来，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欧阳主任的手。
“韩同学，你，你这是干什么？”
“告诉你什么是最真实的师生恋。”
澄阳的手上粘了满手的强力胶，把欧阳主任的手紧紧地粘住了。他扯着欧阳主任一路走出主任室，大声说：“你现在看到了，也亲身感受到了吧，我告诉你，我和黎老师的师生恋就是这么回事，强力胶，你懂吗，是被强力胶不小心粘住了。欧阳老师，你以为我们是笨蛋，搞师生恋还大摇大摆地在操场上跑，请您用您那聪明绝顶的脑袋想一下好不好……”
黎洛立在主任室的门前，望着澄阳拖着身体肥胖的欧阳主任向走廊的一头远去，路过一间间的教室，宣称一切都是强力胶惹的祸，堵在心口的郁闷一下子舒缓了。
11月的阳光斜斜地飞进尚德的校园，无数学生闻讯过来观赏韩澄阳和欧阳主任的“强力胶之恋”，整个学校都弥漫在漫画一般的气氛中。
训导主任室。
“韩同学，你还有什么意见吗？”好不容易洗掉手上的强力胶，欧阳主任望着对面伫立的小黎老师和韩澄阳同学，无奈地问。
“向我的黎老师道歉，因为我刚才听到你说她不配当一个老师。”
“哦哦。”欧阳主任擦拭头顶的汗，“好，我可以道歉。你还有什么别的意见吗？”
“还有，我要调班。”澄阳把书包扔到了欧阳主任的办公桌上，“以我的成绩，不是应该去尖子班吗？”
一缕阳光倏地射入，刺得黎洛眼前一炫，她眨眨眼，心头慢慢地升上了一丝黯然。很好的，他做的都是很好的，可是，只是可是……
欧阳主任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大慰：“没问题。我这就送你去高三（一）班。发生这种尴尬的事情，调一下班是比较好的。我这就送你去高三（一）班吧。”他当先走出了办公室。
“韩澄阳，谢谢你。”黎洛开口，她只能用这句话与他告别。
“小黎老师，”澄阳一点一点地拉着书包带子，许久才继续说，“不要说谢谢。等着我，一年以后，我就回来。”
将书包甩到肩头上，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黎洛怔住了，耳边好像产生了幻听，他的话，海水一样，不断地在心头潮涨潮落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