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赶到布尔津县城之后，邢智告别图海一家人，带着孙尔雅进入县城唯一的网吧。
孙尔雅迫不及待地点开东方财经新闻网，发现头条就是《章陕诡异融资揭秘》一文，读了一小半就没下文了。在这篇报道底下，还有两个小标题，一是“庄家章陕资金链断裂……”，另一篇是“织云高管腐败案中案，曝出……”都因标题太长被网站做了省略。孙尔雅点开细看，一个标题全文是“庄家章陕资金链断裂，上山求佛遇车祸暴卒”，两人一看大喜过望，互相兴奋地击了一掌。又看第二篇，是“织云高管腐败案中案，牵出惊天老鼠仓内幕”。
孙尔雅感叹道：真是否极泰来呀，昨夜还被杀手追踪，今天就传来这么多好消息！
邢智笑道：摩神肯定不知道这个消息，否则就不会对我们出手。
两人马上细看第一篇报道的时间，发现是昨天上午发生的事情，而《章陕诡异融资揭秘》刊发的时间就是前天。章陕暴卒九华山的新闻最早刊登在当地晚报上，晚上才被各大新闻网站转载。晚报的新闻很短，才几百字。大意是当天上午十点半左右，在九华山半山车道上，一辆上山的豪华越野车突然驶出公路，撞坏路边的防护墩，从三四百米高的悬崖坠落，经九华山旅游管理处及当地警方现场勘查，车上三人当场死亡，因为车辆和乘员都严重损毁，据死者随身证件和亲属双重确认，中年死难者男性为章陕，女性系章陕妻子×××，青年男性为章陕司机×××。至于造成此次事故的原因，警方正在进一步调查取证过程之中。
后面跟踪报道的各类新闻显示，在《财经新闻周刊》刊出《章陕诡异融资揭秘》一文的当天，向章陕追债的几十家融资户迅速聚集起来，在中午时分找到章陕在上海的办公室，一致要求归还融资款，找了好几处地方都没找到人。想不到仅隔一天，就传来章陕夫妇暴卒九华山的惊人消息，几个融资户立即先下手为强，向法院申请保全章陕所有财产，将他夫妻的公司、名下房产车辆、还有作为融资抵押标的的所有股票账户一律封存，更多反应慢了一步的融资户只能在黄浦江边望洋兴叹。
后面还有很多媒体对九华山事发现场的采访报道，其中一篇吸引住了孙尔雅和邢智，那是一篇对章陕越野车坠毁时刻几个现场见证路人的采访。一个黄姓男性游客说，当时正是十点半左右，他们顺着公路往山上步行的时候，突然发现大山深处升起一道五彩祥云，慢慢越来越清晰，后来幻化成一个巨大的圆环，中间是蓝色往外依次是紫色、黄色、橙色、金色，层层圆环光的中最间是褐色，看上去很像一个大佛的头部。路上很多游客感到十分惊奇，有的当即拜倒在地，大呼“佛光普照”“我佛慈悲”等等。这时黄姓游客和几个朋友正在章陕越野车边上，车辆速度并不快，车上窗户全部打开了，只听得车里的女人指着前面的景观对车里人大声说佛光再现，大吉大利啊。她的话未说完，车子头部一歪，就掉落悬崖了。黄姓游客同伴还争论说他看到司机紧盯着佛光方向，头都快从车窗里伸出来了。其他人不同意这个说法，说司机一直坐得端端正正，那里刚好有一个急弯道，肯定是刹车突然失灵才酿成了事故。
两人一口气看完了章陕暴卒的所有报道，孙尔雅惊奇地问：那天我们在喀纳斯湖上看到的五彩佛光是什么时间？看到的景观是不是一模一样？
邢智回答：完全一样，都是同一天上午十点半。喀纳斯佛光连续出现两次，每次持续时间十来分钟，你不妨查一下九华山佛光的状况，如果是天意，所有细节就会完全一样。
孙尔雅输入“九华山佛光再现”，在百度上搜出好几十条，按照时间顺序她找到最近关于“佛光奇观”的一次描述，也是出现了两次佛光，每次持续十来分钟。她感叹道：老天也太精准了！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佛光普照”四个字的深刻含义，西安那句偈语“佛光普照路尽处、西出阳关有故人”到此才算真正揭开谜底！
邢智也深深被震惊了：三尺之外有神灵，看来天意难违啊！章陕一生念佛，却杀孽无数，屡屡挑战黑暗人性的底线，正应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间未到，时间一到，统统报销”这句俗语。只是这次还搭上妻子和司机陪葬，着实令人有些不忍！
孙尔雅分析：章陕突然暴死的结局，确实让所有人都深感意外，就像贾准失踪、吴非死亡一样，他也把所有秘密都带走了，只是跟前两者不一样，他这次是永远带走了！
邢智一直担心水红、曾拓、图玉的事情，至此也暂告一个段落，心里不想孙尔雅继续追问下去，便说：他还哪有什么秘密？黑幕都给你揭得差不多了！
孙尔雅兴奋地说：他这样灰飞烟灭，虽然出乎意料，但也不错。这样一来，在司法审判中都牵扯不到你们这些操盘手了，你也不用跟他陪葬了！
邢智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女孩，便敷衍道：是啊，至少保护了很多人。
报上说尸体损毁严重，很可能面目模糊到无法辨认。章陕之死不会又是他故意玩出来的一个魔术吧？他不会像贾准、吴非一样只是在大众视线中暂时消失吧？
邢智用极其肯定地语气说：不会，他完全可以再玩出一个“活人失踪”魔术，但是“佛光普照”谅他还玩不出来！
……
两人再点开“织云高管腐败案中案，曝出惊天老鼠仓内幕”的报道。报道系《财经新闻周刊》孙尔雅的一位同事所写，跟孙尔雅的最后一篇封面报道同时刊发，看来孟夫子根据她提供的材料一直紧盯着织云科技的一举一动。
报道说织云科技原副董事长严磊涉嫌在职工建房过程中接受开发商巨额贿赂和强奸公司女工，遭到举报后被当地省公安厅实施异地抓捕归案。对于自己的长期犯罪行为，严磊供认不讳。他在看守所坦言，自己之所以没有及时受到司法惩处，都是因为织云公司高层一直大力庇护所致。严磊因此供认出公司高管存在未经任何公告擅自进行股权激励的违规行为。经警方和证券监管机构联合调查，发现织云科技所谓的虚拟股权激励存在严重问题，在依法收押其董事长孔××和总经理杨××等人之后，调查组从孔××处搜出大量上市公司与私募资金暗中勾结坐庄、非法牟取暴利的重要证据，其中包括织云科技与万金证券、黑铁投资之间签订的1。28亿利益输送三方协议、黑铁投资低价赠予织云高管一千万股织云股票的协议、织云高管之间以“虚拟股权激励”名义私分一千万股票的协议、织云高管之间为此签订的多份保证书及其保密协议等等。
根据报道所述，就在严磊与受害人柳青青达成一百六十万赔偿协议之后，有人向省纪委进行实名举报，说严磊存在重大经济问题和生活作风问题，证据确凿，但每次都是公司召开班子会议讨论决定，最后由公司出面替他埋单，掩盖了他的严重犯罪事实。纪委根据举报线索，找到织云公司纪委书记钱某，对其晓以利害，重申法律底线。结果钱某把查证严磊受贿的多份存底证据上交给组织，并承认自己之所以参与包庇严磊，也是因为公司推行的秘密虚拟股权激励所致，自己跟公司签订股权激励协议的同时，还签订了保证书和保密协议。在保证书里，除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原则，还写着“保证本届班子成员在任期内一个都不能掉队、一切从公司班子稳定的大局出发、班子成员之间高度团结决不落井下石”诸如此类的内容。省纪委在认真研究钱某提供的虚拟股权激励协议之后，觉得织云现任班子已经涉嫌非法侵占国有资产，决定对其董事长和总经理立即实行“双规”。后来从孔董家里保险柜中搜出了大量协议原件，这些协议十分清楚地证明了织云高管一直在和织云最大流通股东黑铁投资暗中勾结，助其坐庄拉升股价，织云因此获取了海水淡化项目资金及其未来虚构利润，还从黑铁投资获得了一千万股的股权收益承诺。织云将这一千万股权以每股四元的低价买下，然后私分给公司各位高管。黑铁投资在协议里承诺，四年之后，该笔股权兑现价格为不低于每股二十元，低于该价格由黑铁投资悉数回购。按照最近最高价34。99元计算，这一千万股股权折合人民币达到34990万元，而织云高管的总体支付成本只有4000万元，也就是说织云几位高管将在四年之后任期结束之前，共同分享三亿多元的非法财富。即使按庄家承诺的最低价二十元计算，这笔老鼠仓收益也达到一亿六千万。如果不是严磊案发牵扯出来，他们私分从黑铁投资攫取的数亿元财富将永远无迹可寻，因为这笔收益跟公司账面根本没有发生任何往来。
报道还指出，在省纪委宣布对织云所有涉案高管进行停职审查之后，还将案情上报给针对织云科技、万金证券、黑铁投资的联合调查小组。根据多份“虚拟股权激励协议”可知，其中孔董分配股权200万股，杨总160万股，沈副总120万股，钱书记110万股，刘副总100万股，严磊100万股，司董秘80万股，袁代表50万股，办公室周主任10万股，总计930万股，剩余70万股由孔董暂时掌控，必要时准备进行再分配。严磊因为受贿事发，被班子会议剥夺30万股重新分配给其他成员，他账户上仅剩70万股。那30万股分别再分配给沈副总5万股，钱书记7万股，刘副总5万股，司董秘和袁代表各4万股，剩余5万股收归孔董掌握，划为再分配股权。截至案发，孔董手上尚余75万股织云股权。
此外，孔董还供认收受黑铁投资数百万媒体公关费，其中送给《新世纪经营报》两百多万，仅报社何社长个人受贿就达百万以上。
孙尔雅看到这里，无比震撼，不禁脱口而出：想不到何社长背着我拿了织云这么多钱！
邢智听出画外之音，忙问：就是说你也拿了织云的钱？
孙尔雅脸红起来，扭捏了一阵说：何社长让我承诺不让报道外流，给过我五万，说是织云支付的记者幸苦费。
哎呀，这可麻烦了，要是何社长吐出来，你也逃不掉干系！
那怎么办？难道章陕死了，我还得继续逃亡啊？
法律盯上你，还逃得掉吗？不过你拿的钱不多，虽然足够立案说你受贿，但还能赌一把。希望在这段时间里，这个何社长拿人钱财太多，暂时记不起你这一笔。我给你五万，你赶快回到周刊把这笔钱交给孟夫子，说是当时何社长收买你的钱。因为害怕报复，你不敢报案，一直存在自己账户上，随时等待机会交给组织。你写个详细文字材料一起交上去，孟夫子肯定有经验帮你摆平这件事。
好，事不宜迟，我一会儿就写个材料在网上传给孟夫子。钱不用你的，那五万块我真的没动过，回去后取出来交上去就行了。谢谢你！
我们就不用客气了！唐千年给我十万，我要是还给他，他肯定不拿我当朋友，你尽管拿去花掉。这事你跟孟夫子说清楚，必须快速处理，要赶在何社长彻底交代之前。之前是主动，之后就是被动。
我明白，我这就给孟夫子写邮件过去，让他帮我紧急处理！
……
邢智等孙尔雅发完邮件，要了她的电话，装上电池和芯片，当着她的面拨了水红电话，提示音显示对方关机，再拨还是关机。邢智只好给水红电话发了短信过去：姐，我有紧急事情找你，如你开机见此短信，立即拨打这个电话。邢智。
他回头对孙尔雅说：让这个电话开一会儿，我们在布尔津等到水红电话再决定回程。现在章陕暴死，各路杀手必定会解除对我们的追杀，但也不可太大意，我感到章陕背后还有人，如果他们这时出手，胜算还是挺大的。
孙尔雅回想着也说：我也隐隐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你想想，章陕为了坐庄织云这么大的系统工程，才给了织云高管集体一千万股的老鼠仓，还是以四元价格事后逼急了才给的，而他在坐庄之初就以低于四元的价格给了赵毅一个人五百四十万股的老鼠仓。这说明什么？第一，说明他很信任赵毅，这种信任远远超过了他对织云高管的信任。第二，他十分看重与赵毅之间的关系，并且可以断定，他跟赵毅的关系比跟织云高管之间的关系还重要。第三，如果排除私人感情，他跟赵毅之间必定存在经济利益上的合作，甚至这种合作的意义超过了跟织云高管合作坐庄的意义。看来，章陕与赵毅之间远不止是一次老鼠仓的馈赠那么简单。但背后到底是什么内容呢？章陕一死，这个问题似乎也变成了永远的谜团。
邢智点头说：你的推断有道理。这几年章陕跟北京的曹宜妃之间一直遮遮掩掩，似有秘密往来，但我一直找不到任何证据。这次坐庄织云，除了“西道”“南童”低调秘密参与之外，我发现盘中还有第三股力量，以散户手法在低位抢走不少筹码，在高位一直锁仓，暴跌期间也没有砸盘，一点也不像章陕的对手盘，反而像长线合作的一致行动人。这股力量看着不大，所以我一直把它看成一个偶然因素。如果章陕真的背着操盘队伍，还另外藏有一支秘密援军，后面必定还有动作！
孙尔雅听了有些担心，忙打开织云科技的股票行情，一看已经从十三四元跌到了九元多，在孔董、杨总被“双规”当日已经宣布停牌。她掐指数了一下，已经连续停牌四天了。
两人从网吧出来，在布尔津街头找了一家最好的酒店，里面有西餐厅。他们一边吃饭聊天，一边等待水红电话。
中午十二点多，水红电话打了过来。邢智问她章陕都死了，为什么还不开机。水红告诉他，章陕死亡消息出来之后，一些融资户抢光了公司的所有东西，也抢光了章陕的家，别墅和车辆都被法院抢着查封了，现在她只好把章陕的两个孩子跟保姆藏到上海以外的地方，要不然孩子也得遭殃。那些认识她的融资户，发了疯地四处寻找她，也在寻找各自认识的操盘经理，图玉、曾拓都躲到苏州去了，一旦被他们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水红说她也不敢守在上海，只能在周边城市躲来躲去，每天中午和晚上才敢开一下手机，看看短信又赶紧关闭，并频繁用假证换住酒店，生怕被融资户聘请的杀手找到。
水红感叹道：弟呀，恐怕姐这一辈子都不敢抛头露面了！
邢智安慰道：姐，你不要慌，毕竟这个魔头死了，大家都解放了。这阵子气氛紧张，你保护好自己也是正确的选择，等这阵风暴刮过去，一切还会风平浪静的。
水红急忙说：你在哪里？赶快回来呀？你不回来我都快撑不下去了！
姐，我还在新疆，最近两天就会赶回上海，到时我们还用短信联系，约定时间再通电话。你也好好关注一下图玉、曾拓，让他们保护好自己的同时不要过于担心。我回来后找大家一起聚聚，再商量一个善后方案。
好的，你可要尽快赶回来呀！昨天章陕保姆闹情绪，想扔掉孩子走人，我给她打了一笔钱，承诺给她双倍工资才稳住她。
想不到章陕平时不把水红当人看，这时候水红还在牵挂着章家的孩子。邢智听了心里有些感动，同时也产生了一丝愧疚。
邢智转开话题：你最后见到吴非是什么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