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的敢死队驱赶着几十个伪军，涌向二道防线的路口，踩响了几颗地雷，炸死了十几个淌路的伪军，敢死队噼噼啪啪地开着枪，踩着同伙的尸体嗷嗷叫着涌进了三号防区。这里的山谷宽不到两百米，两边是峭壁。山根下，纵向战壕里射出的枪弹，投过来的手榴弹，把冲进防区的鬼子，逼到峡谷中间地带。大路上积雪已被踩平。大路两边，齐腰高的荒草荆棘，在雪中挺腰探头。鬼子兵驱赶着淌路的伪军沿着大路前行，没走出二十米，两次踩响连环雷，淌路的伪军死伤殆尽。鬼子敢死队散开队形，摆成梯次状，散在峡谷中间摸索前进。走在大路的，踩着刚留下的脚印迈步，步步小心，冷不防就踩响了地雷或装有踏板式发火装置的炸药包；走在荒草地段的，踏着刚刚踩出的脚印前行，处处留神，不知不觉就绊响了连环雷。每走出十七八米，就会遭到一次袭击。爆炸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每次爆炸声响过，都会有一批鬼子躺倒在雪地上动弹不得了。敌人卧倒，起来，起来，卧倒，缓慢地向前移动。鬼子队伍里有几个拿着探雷器的扫雷兵，可是那东西根本没用。因为虎长贵自制的地雷，外壳是坚硬如石的黄胶泥做的，引信是纸做的，没用一点金属。
敌军的敢死队终于靠近了第三道防线，摸到离阵地三十米左右地方，鬼子们一起跳起来向前猛冲，虎长贵喊了一声拉火，十几个士兵猛拉牵在手上的绳子，十几个拉火雷、炸药包同时炸响，机枪开始扫射，手榴弹铺天盖地飞进敌群爆炸。打头阵的鬼子几乎死伤殆尽，跟在后面的也伤亡惨重，纷纷后撤。
眼看来不及再埋设爆炸物了，虎长贵命令三排撤进四号防区去挂弦，并且按推墙法在战壕前埋设爆炸物。打退了鬼子的两次进攻，见三排进入了战壕，虎长贵命令士兵们朝鬼子摔了一阵手榴弹，接着烟雾的掩护，他率兵撤进纵向工事，撤向第四道战壕。
鬼子的敢死队又被放进了四号防区，又不断遭到地下爆炸物的袭击，仍旧每走出十七八米，不是绊响地雷，就是踩响炸药包。依旧卧倒，起来，起来，卧倒，缓慢地向前移动，荒草中又留下了不少被炸死炸伤的鬼子。鬼子进入三连阵地的火力网，一挺重机枪、五挺轻机枪，几十支步枪一起开火，手榴弹飞起飞落轰轰炸响，遭到了迎头痛击的敌人，兵分两路，轮番掩护、进攻。攻到离第四道战壕十五米开外的地方，大部分敌人跳起来猛冲上来，这时，有十几个爆炸物在他们脚下同时炸响，冲上来的敌人，像被推倒的一堵墙，齐刷刷倒在地上。就这一炸，阵地前就倒下了四五十具鬼子兵的尸体。
山口一带，险情不断。隐藏在几块巨石之间、射击孔正对山口的五个隐蔽工事，机枪猛扫；炮兵阵地上众炮齐轰；敌人打退一批，紧跟着又来一批。田中亲自出马督战，又集合起一股三百人的东洋武士，扑向山口。敌人不顾机枪扫、炮弹炸，向山口扑进，打头阵的十几个鬼子摸进了山口，在几块大石头上架起了机关枪嗒嗒嗒地开火了，大队鬼子嗷嗷叫着朝山口冲来了。这时候，韩干三指挥爆破突击队，点燃了两面山头上他们早已装好的开山炮，隆隆的炮声中，炸飞的石头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把冲进山口的鬼子全都砸倒在地，活着的爬起来借着烟雾的掩护抱头鼠窜。山口再次被封住了。
山谷里，成大壮带着突击队凭借着巨石掩护频频出击，鬼子敢死队摆在阵地前的火力点，也被打掉了多一半。
四号防区里没被炸死打死的鬼子，慌忙后撤，又遭到了轻重机枪的猛烈射扫，手榴弹的狂轰滥炸，退出几十米，在荒草中卧倒隐蔽。鬼子指挥官再次朝山口看去，仍旧只听见激烈的枪炮声，仍旧不见跟进的大部队。于是慌了神，举起指挥刀咦哩哇啦的喊了一声，带着不到一百人残部，连爬带滚地向后撤退。
三连官兵们跳出战壕，杀声震天的猛追上来了。冲在最前面的虎长贵，被一颗枪弹击中，大皮帽子从头上飞落，他斜歪着身子倒在了地上，还在向从身边跑过的官兵们挥手。
兵败如山倒。鬼子的敢死队，遭到了三连的穷追猛打，像一群被猛虎追赶着的野狼，夺路而逃，冲过第二道防线，又遭到了坚守阵地的官兵们的迎头痛击。打得那些东洋王八趴在大石头之间的缝隙里不敢动弹。留在二号防区的鬼子们也顶不住了，两股敌人合在一起，剩下不到一百人，借着山谷里巨石的掩护，拼死冲出了山口。那些活着的东洋武士，逃跑起来一个个比兔子还快。东洋鬼子的武士道精神，在勇敢的中国军人面前黯然失色。
吴大宝一直没有撤回来，追击溃逃敌人的队伍中，也没看见他的身影。
乡亲们赶来了，帮助军人们打扫战场。担架队把重伤员抬到镇上去了，把牺牲的十三个弟兄抬到三号防区的沙滩上摆成了一排，逐个登记姓名，清理遗体。吴大宝也在其中，他浑身是血，背上有两个被刺刀捅下的血窟窿，嘴里还咬着半只人的耳朵。弟兄们在阵地前坡上找到他的时候，他的手还卡在一个缺了半只耳朵的鬼子尸体的咽喉上。冯成杰蹲在地上，拉着吴大宝的手，看着躺在面前十三弟兄，看着这位永远不会再找他学认字写字的小兄弟，潸然泪下。
三
当天晚上，灰蒙蒙的月光撒遍大地。山外的日军指挥部里，一个化装成猎人的侦察兵见到了王英：“报告军长，我躲在山外看了好久，敌人那边没有整修山口阵地，也没做任何防御布置，只看见几个哨兵躲在山口的窑洞里烤火耍闹。”
“好！”黑大汉王英高兴得拍响了巴掌，“姓冯的那小子，肯定是昏了头了！这机会实在难得。督战官阁下，您看……”
站在一旁的田中点了点头。他对王英策划的这次行动并不看好，认为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但他还是点头同意了。下午，王英来找他的时候是这么说的：“将军阁下，您的皇军敢死队没弄成事情，现在不少人，包括一部分大日本皇军，听到号声就头皮子发麻，听见枪声就心惊肉跳。我知道您的锦囊妙计多得很，只是一时还没想好，那就让卑职借机会献献丑，给您献上一计，不知道您敢用不敢用？”听出来了，话中有话！分明在说：你的敢死队失败了，你田中已经黔驴技穷了，就让我王英当一回诸葛孔明吧！田中听了这些话，像被灌了一肚子辣椒水，呛得心都疼，噎得他想发火都找不到要说的话。于是他点了一下头。另外，他心里还藏着一笔不想说出口的小九九：让他干吧，干成了，得益是大日本帝国，得功的是我田中隆吉；失败了，遭殃的是你们中国人，无损于大和民族子孙的一发一毫，何乐而不为呢？于是他又点了一下头。就这样，王英毫无顾忌把他巧布疑兵的计划布置下去了。
王英又对站在身边的副官说：“你马上集合队伍，按计划行动！我命令六团随后跟进。”
“嗨咿！”
同一时刻，冯成杰像喝醉了酒似的，踉踉跄跄地走出了交通壕。二十出头的人，正是瞌睡重的时候，三天三夜了没睡过一次囫囵觉，他早就觉得有些困倦。下午，他陪着乡亲们，把牺牲了弟兄们抬回村，办完安葬事宜，独自返回阵地的时候，突然觉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脑子木木的，眼皮子上像抹了胶，不使劲就睁不开，看周围的一切，都好像是在梦里头。如果不是心里搁着整修山口阵地的事，他真想躺在交通壕里睡上一觉。他踉踉跄跄地朝营指挥所走来，走进夜晚栖身大暗堡，看见营文书坐在灯下，脑子一迷糊，什么也没说，和衣倒在地铺上，鼾声随起。
山外。深夜两点，敌军司令部所在的土庄子门外集合起了一支三百人的队伍。他们全部翻穿着皮大衣，带着冲锋枪之类的短武器，腰上挂满了手榴弹、手雷，有的还背着炸药包。队伍后面，几个伪军押着两个牧民，赶来了四五百只绵羊。
王英陪着田中隆吉走出了土庄子，他请督战官给队伍训话，田中摇了摇头，朝他摆了摆手。王英走到队列前讲道：“弟兄们，我们已经侦查过了，今晚，敌人没做任何作战准备，正在睡大觉呢。我们有羊群掩护，你们完成作战任务不成问题。只要你们能冲过东山口的敌人阵地，打进红格尔图，你们就是大日本帝国的英雄！你们每人就能得到督战官赏赐的五十块大洋。督战官亲自来给大家送行来了，他希望你们马到成功。我命令你们，立即出发！”
“嗨咿！”队伍中回应声并不响亮。
田中隆吉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王英的副官带着队伍，押着牧民，赶着羊群出发了。在朦胧的月光下，白花花的羊群，白花花的队伍，混在一起，离开了小村子，走向红格尔图。相隔不远，有一个团的敌军，也悄无声气地跟进。
白花花的羊群和白花花队伍，越过了沙石岗，爬上照壁山前的大坡，翻穿皮大衣的伪军士兵们，四肢着地混进了羊群，朝山口外的扇形地带走来了。
冯成杰睡得正香，营文书把他推醒说：“观察哨所报告，山外面来了一群羊，正在朝山口运动！”
“羊？看清了吗？”冯成杰一骨碌坐起身问道。
“他们说离得远，看不清楚。只见白花花的一片，能听见咩咩的羊叫声。”
“这里头有问题！明知道这里在打仗，村里的放牧户怎么会把羊群往家赶？山口上的阵地整修好了吗？”
“没有。今天轮到三连派哨修工事，我找过虎连长，他说不用我管。”
“糟啦！你通知二三连，马上进入山口阵地！”
“是！”
冯成杰困倦被一扫而空，跑出暗堡，奔向巨石遍布的山谷。他赶到山口，看见封锁山口的战壕已经做了整修，值勤哨兵早已进入阵地举枪等候。不是一个班，而是一个排。他还看到：月光下，白花花的一大群羊，朝山口走来了。好像还有牧羊人。冯成杰对身边的一个士兵说：“传我的命令，开枪时不要伤着牧民！”
那个士兵传过命令，小声对冯成杰说：“下午，虎连长领着我们来接哨，他发现有个人躲在远处柴棵子后面朝山口上张望。他让我们去窑洞里烤火。等天黑尽了，他又派来了两个班……”
“哦，我知道了。”
羊群缓慢地移向山口，离战壕越来越近。二三连的官兵们赶来了，悄无声气的进入阵地。大家看到了离奇的一幕：羊群里混着不少个头挺大的“怪羊”，迈着笨拙的步子，向前移动。看惯了羊群的人，一眼就能看穿那里头的名堂。端起枪，瞄准了进入视线的某只“怪羊”，只等指挥官鸣枪发令。
“轰！”不知那只羊踩响了地雷，“轰轰轰”连环雷在“羊”群里炸响，“羊”身上也有爆炸物被引爆。真羊受惊四散逃走。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大个“羊”，卧在地上开了枪。我军阵地上枪声大作，手榴弹飞落到“羊”群开花。打了一阵，“怪羊”们顶不住了，全都直立起来，变成了翻穿着皮大衣的人，一溜烟逃走了。
山口阵地上响起了轻蔑的笑声，士兵们高喊着缴枪不杀，追击溃逃的敌人，把那些“羊”追进了敌军的沙石岗阵地。
弟兄们抬着被炸死炸伤的四五十只真羊，押着十几个俘虏，走进了点起两堆柴火的山口。冯成杰站在火堆旁的大石头上喊道：“各连注意，现在已经凌晨四点了，各连从现在开始到阵地去搬运石头！等准备好石头，正好赶上放开肚皮吃手抓羊肉。”
“好！”官兵们齐声呼应。
冯成杰看见虎长贵吸着旱烟，撅哧撅哧地朝他走来了，他迎上去问道：“虎连长，你发现了敌情，怎么不告诉营部的人？”
“冒猜的。如果不来这群‘羊’，我岂不是在谎报军情？”
“你猜得很准嘛！”冯成杰心想，这个一根筋的大胡子，也变得聪明起来了。
虎长贵严肃起来：“我给你说实话，我们的弹药确实不多了。多数人手里，只剩下一两颗手榴弹几发子弹了，仅够打退敌人一两次冲锋，赶快动用你营里的那点存货吧！”
冯成杰不假思索地说：“现在的任务是准备石头，动用营里那点存货还不到时候，坚持过明天再说。”
虎长贵急了：“光扔石头能行吗？手里快没带响的东西啦，还咋坚持？你不发弹药，如果明天出了问题，我就是变成了鬼，也要到师长哪里去告你！”
冯成杰知道虎连长说的是实情，但是，这仗还要打多少天，他心里没底。他觉得确实还没到动用营部那点存货的时候。再说了，一二连的连长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把必须坚持到后天话说出口了，现在更改主意，那不显得自己太没主见了吗？以后说话还算数吗？他一挥手说：“又给了你一箱炸药，你的炸药包、拉火雷不是还没用完吗？坚持到后天不会有问题吧？”
“嘿！”虎长贵一跺脚走了。
冯成杰回到营指挥所，见巴特尔已经到了，就对他说：“有件事，你去处理一下。警卫班那里押着十几个俘虏，你去给他们松开绑，弄点吃的喝的，给他们讲一讲我们优待俘虏的政策。再把他们放回到王英那里去，让他们去给咱当活广播。”
“是！”巴特尔应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