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乃良听到冯成杰讲的事情，都是他在讲话中只字未提的事情，当即就沉下了脸。在心里嘀咕，这小子，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现在是什么角色，怎么一进门就敢指手画脚？就敢给主官挑刺揭短？他当即决定，来点不客气的，还他个下马威！于是，抡头撇嘴地沉下了脸。等冯成杰话音一落，他立即接茬说：“陈泽副大队长建议的两件事，不是我没想到，而是还没接到上级的指示。手里没文，不可胡行，那两件事情不是大家该考虑的事情。干农活、搞警戒执勤，以往是怎么干的，以后还怎么干！都给我集中精力，好好去抓备耕和保畜。”
冯成杰坦然地笑了笑说：“请大家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只建议大家认真考虑，并没要求大家立即行动。”
场长发现气氛不对，赶忙站起来打圆场：“同志们，补齐兵员，搞好备战，确实是两件非常重要的工作，等上级有了指示，我们一定尽快安排。下面，我讲一下当前做好备耕和保畜工作的具体要求……”
过了不久，支队下了补齐部队战斗减员的指示，张乃良明知冯成杰不熟悉征兵的事情，却指派他负责这项工作。冯成杰带着工作队，去根据地的农村征兵，在几位老八路的协助下，如期完成了补充兵员的工作。由他分管的备战练兵，也搞得有声有色。
四
转眼到了夏天，日寇乘着国民党顽固派不断发动反共高潮的机会，再次向晋绥抗日根据地发动了大规模的扫荡。张乃良和冯成杰奉命带着三个连，开赴战场，与兄弟部队一道去守卫根据地的南大门。按照支队“门外打恶狼，墙内宰野狗”整体作战部署，四大队经过一夜强行军，凌晨五点到达指定作战地点——包头以北处在敌占区的钢嘎山下。钢嘎山东西走向，横亘百里，中段有一个宽约百米的驼峰型山谷，是通向大青山腹地的通道之一。部队连续作战，打掉了只有一连的伪军把守的钢嘎山路口据点，占领了驼峰型的山谷及其两边的制高点。官兵们正在挖沟凿坑、搬运块石，在路口和山顶抢修工事，鬼子的先头部队就赶来了。张乃良命令炮兵班，架起两门仅有的小钢炮，轰击敌人，命令部队兵分两路，边开火迎击敌军，边修筑工事。太阳升起，鬼子的大部队陆续赶到，足有一千多人。鬼子在重炮火力的掩护下，向钢嘎山路口阵地发起了轮番进攻。我军处在居高临下的有利位置上，战士们投出的手榴弹、射出去的枪弹，小钢炮射过去的炮弹，都有极强的杀伤力，敌人的进攻一次次被打退。打到下午五点，阵地前斜坡上摆下了不少鬼子尸体，我方的工事被敌人的炮弹炸平了，战士们以弹坑作掩体继续战斗。打头阵的连队伤亡惨重，预备队全都用上了，敌人的进攻还在继续。
夜幕降临，鬼子停止了进攻，撤到山外的小河旁去了。
开过晚饭，带领战士们整修好工事，冯成杰来到紧靠山坡的大掩体里找到张乃良说：“大队长，请你给我一个连，一门小钢炮，我带他们摸到敌人的宿营地去，趁鬼子没有防备，狠狠揍他一顿，给敌人一种错觉，以为我们的大部队来了。鬼子如果不撤走，我们就留在山下，监视鬼子，防备敌人耍什么花招。”
张乃良把冯成杰的话听了一半，撇嘴一笑，在心里说道，这小子想独挣一份功劳。对不起，我不能让你得逞！等冯杰把话说完，他不假思索地挥手说：“不行！日本鬼子是那么好骗的吗？敌人有近千人，我可不能把一个连交给你往虎口里送！”
“兵不厌诈，我们……”
“我说过了，不行！”张乃良再次挥动了巴掌，“陈泽同志，请你搞清楚你现在的位置和职责，我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员，我说过了不行，那就是不行！你还是回到阵地上去，协助二连给我好好把守路口去！”
冯成杰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凌晨4点，阵地前后同时响起了枪声。一股敌军不知从什么地方摸过来了，从背后向路口阵地发起了进攻，正面的敌人也攻上来了。躺在掩体里休息的战士们，从昏睡中惊醒，急忙开火迎击敌人。不一会，东西两侧也响起了枪声，四大队似乎陷入了敌人的四面包围之中。
张乃良有些慌了，派通讯员叫来连长们当面下令：“乘天还没亮，立即组织突围！”
“不要慌！”冯成杰说，“阵地还掌握在我们的手里。从枪声判断，蹿到我们背后和左右的敌人，可能是登山攀崖摸过来的小股敌军。贸然突围，正好中了敌人的诡计。现在撤离，等于主动丢弃阵地逃跑，势必会打乱上级整个作战部署的实施！”
“你说怎么办？”张乃良问道。
冯成杰说：“不要理睬小股敌人的干扰。集中精力，守住路口阵地，凭借有利地形，狙击敌人，等待后续部队！”
有个连长说：“副大队长说的对，现在撤离路口，确实不是时候！”
张乃良心想这小子又想显能了，我偏不给你这机会！于是瞪圆了眼睛吼道：“后路都被抄了，还守在这里等死吗？我现在要正式下达命令了，谁再敢再多嘴，我就以抗令罪执行战场纪律！各连注意，一连从路东，三连从路西，同时向北突围。以号声为令，没有命令不准撤回。陈副大队长留下，组织二连坚守路口阵地打掩护！一连，跟我走！”
担任突围任务的连队分头出发了，刚冲到南山坡上，就被敌军猛烈的火力，逼进了大路两侧的山洼，进入了敌人机枪、步枪、手榴弹组成的火力网。敌人居高临下开火，我军完全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之下。张乃良没下撤退命令，战士们只好冒着弹雨，一拨接一拨的往前冲去，其结果是一批接一批地倒在了山洼里。
坚守在路口阵地上的二连，接连打退了敌人大部队几次进攻。伤亡也很惨重。
激战持续到天快亮了，张乃良才命令号兵吹响了军号，发出了撤回路口阵地的命令。两个连陆续撤回，回到阵地上还能参战的同志，加起来不足两个排。张乃良也回来了，右臂吊在脖子上，他动了动吊着的胳膊，对迎上来冯成杰说：“队伍你来指挥吧！”
“伤重吗？”
“小胳膊上被流弹剜掉了一块肉。好像没伤着骨头。”
“卫生员，赶快给大队长再处理一下伤口！”
卫生员来了，冯成杰走了。张乃良泄了气皮球似的，走过去一屁股坐在紧靠山坡的掩体里，呆眼看着卫生员给他重新处理伤口。吃了拧着干的苦头，他开始有所反省，看来事事都拧着干也不行，还要看人家说得对不对。如果老李也有这个意思，他怎么不明说呀！
敌人集中兵力，向路口阵地发起了更猛烈的进攻。冯成杰指挥不到一个连的兵力，兵分两路，回击从南北两面夹攻他们的敌人。战士们躲着飞来的炮弹，从这个弹坑跳进那个弹坑，向涌上来的敌人开枪投弹。顶着近千名鬼子作战。
激战中，太阳爬上了树梢。支队的直属大队赶来了，消灭了窜到山北小股敌人，进入了路口阵地，投入了狙击敌人的战斗。又激战了约摸一个小时，四大队跟着直属大队分批撤离了阵地。鬼子大队翻过钢嘎山追过来了，我军边打边退，像牵牛似的，把那股敌人牵向西北，牵进了大青山中由近两名千抗日勇士组成的大口袋。我军四面出击，将这股敌军打垮了。
五
此役取胜后，四大队能战斗的人员合起来只能编两个排。张乃良、冯成杰奉命到前线指挥部来见李司令。走到院门口，遇见了已经升任支队副参谋长的李尚权，他把张乃良拉到一边小声说话。冯成杰等张乃良赶来，一起走进了司令员办公室。李井泉司令员没问青红皂白，就劈头盖脸地训起来了，责问他们为什么丢光了一个大队？
冯成杰低着头，静静地听着。
张乃良哭丧着脸不停的撇嘴，他心里很不服气：太不公平了！怎么只说我们损失多少人！不问问我们顶住了多少鬼子，打死了多少鬼子？过了一会儿，张乃良的脸渐渐展拓了些。因为他听到了李尚权在门外跟人说话声音，耳边响起了他刚才的叮嘱：“态度一定要好！一定要在掌握你命运的领导面前留下个好印象，这比什么都重要。”好印象怎么留呢？那就实话实说吧，留个能认识错误的印象也不错嘛！他打算认错。脸色也阴转多云了。
挨过批评后，吊着胳膊的张乃良，挺起胸脯说：“我没接受副大队长的建议，没弄清敌情就冒险突围，造成的损失最大。请司令员处分我吧！”
冯成杰说：“部队伤亡惨重，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本人愿接受任何处分！”
李司令员说，“你们把一个大队几乎丢光了，我是不会轻饶你们的！从今天起，你们两个各带十个人，组成两个支队直属的武装工作队，给我拉队伍去！小张是山西人，把伤治一下，就到晋绥边界去。陈泽有跟蒙古族同胞打交道经验，你就去绥远北部，今天就出发。丑话说在前面，我不会给你们发一枪一弹，只给你们三个月时间，拉起一个连，你当连长，拉起一个营，你仍然是大队长！”
张乃良到支队野战医院，请医生处理了一下伤口，要了点药，就带着武装工作队，奔向了晋绥边界。
冯成杰带着十名武工队员，来到了百灵庙以南的根据地边缘地带，边打游击边做群众工作。为解决武器装备问题，从一开始他就把扩军注意力放在了策反伪军上。武工队通过当地党组织，与打进伪军的内线接上了头，派了四个武工队员，装扮成支差的伙夫，打进了敌人的两个据点。深入敌巢的同志，了解到的情况是：盘踞在这两个据点里的日伪军，共有两百四十多人，伪军占百分之九十。伪军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当年德王占领五原时，从那里抓来的壮丁，一部分是跟着德力克投靠了德王的德林汉卫队。几年来，跟他们一起来的人战死的都超过了三分之一，活着的人又备受日军派员的虐待和德王直系的歧视，大多数人都想早日脱掉那身黄狗皮。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情况，多数人的家都在抗战区，好几年了都没见过在家人，都十分想家。
冯成杰对回来汇报情况的干部说：“告诉他们，我们除了坚持我军对待投诚人员的一贯政策外，再加一条特殊规定，回到我们这边的人，都给放一个月的假，让他们回家探亲。”
一位干部说：“把他们放回了家，我们的工作岂不白做啦？”
冯成杰说：“怕什么？有了枪，还怕没人扛吗？”
一条允许回家探亲的特殊规定，产生了奇特的效应。经过十多天的秘密串联，凡是非常想家的士兵和下层军官，都基本上被争取过来了。策反的条件基本成熟后，武工队从县大队、区小队借来了两个连的兵，对两个据点同时发起了进攻。这边枪声一响，据点里做好准备投诚的人员，杀掉了监视他们的日军官兵和作恶多端的顽固军官，炸掉了炮楼，朝天放着枪一起跑了过来。士兵中的一些不愿投诚的顽固分子，见无路可走了，也跟过来了。
武工队摆上好吃好喝，把两百多名投诚人员招待了一番，作了些教育工作，就兑现了事先的承诺，给了一个月的时间，请当地抗日民主政府，给他们每人开了一张回乡探亲的证明，让他们回家探亲去了。一个月快到了，那些愿意留下来打鬼子的人，陆续回来了，不少不愿意再当兵打仗的人也被家人送来了，他们父母妻子要他们上前线打鬼子，为家人雪耻，为自己赎罪。一月后，被策反的人员有一百六十多人先后回到了武工队的驻地。
手里有了队伍，接着他们打掉了敌人的几个小据点，袭击了敌军的一个军械仓库，缴获了不少武器弹药。武工队又深入到根据地腹地，全力配合当地的抗日民主政府，动员青壮年农牧民参军入伍。三个月快到了，冯成杰领着一支由四个整编连组成的队伍，回到了支队总部驻地。
张乃良也回来了，带回了一支有四十六人组成的队伍。看到冯成杰带回来的队伍，人数多，武器装备也不赖。人手一支三八大盖，每排都有小钢炮，每班都有机关枪。他发现这次高人支的招，部分失灵了。他还没悟清个中的原委，就被李司令叫去了，他一见李司令员就大声曳气地叫起苦来：“我们也不容易啊！我们去的那地方，跟绥北不一样，人好动员，枪不好找啊！我费了老鼻子的劲，求爷爷告奶奶的四处求援，自家人就不说了，把有点关系的友军都跑遍了，才弄了那么几十条杂七杂八的枪，武装起了这么几十个人，你说我容易吗？如果让我去了绥北，我也能……”
李井泉司令说：“我要的是结果！我说话算数，冯成杰，你拉回了四个连，你给我去当大队长。张乃良，你只拉回来了半个连，你就干副连长去吧！你们的番号还是四大队。”
在这场本该较劲的公平竞争中，张乃良发现自己确实不如对方。但他还是禁不住又想起当大队长期间的光荣历史，又恢复了对高人的信任，重新鼓起了继续争下去勇气。
六
四大队正在整训，支队的命令来了，冯成杰带领着这支新组建的队伍上了战场，与兄弟部队并肩作战，经过几个月的鏖战，扫除了盘踞在晋绥边界的日伪军，把绥西、绥中和晋西北几块抗日根据地连成了一片。
不久，李井泉奉召到晋绥军区开会，军区司令员贺龙一见面就对他说：“我们的老五旅，在反扫荡中啃碎了日寇的藤田旅团，把自己的人马也基本拼光了。中央军委批准我们重新组建一个新五旅，把你的那个很能拉队伍的陈泽调给我，再给他十个干部，让他跟着陈四眼子给我拉队伍去。”
冯成杰来支队领命，李井泉对他说：“你的党组织关系转来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正式的中共党员了。给你的十个干部，你可以自己点名要。但是，不准你动支队机关各部门和各大队的军政一把手，其余的人你随便挑。”
冯成杰要了二大队的副大队长贺丰收，也要了张乃良，他很看重他干具体工作舍得花气力的长处。还点了宋琼和一个女干部的名，理由是：动员群众入伍参军，少不了要做家属的工作，这方面女同志比男同志更有优势。两天后，他带着十名干部，奉命奔赴绥西南和晋西北的交界地区，去做征兵工作。
新五旅组建起来了，冯成杰被任命为副旅长。他带去的干部，按照以原有职务为基础，提升两级使用的原则，多数当了营团长。宋琼留在了旅机关，当了通讯科长。
正式宣布干部任命命令之前，张乃良听说干部提名名单中，仍要他当营长，很不高兴。他想起了临出发时李尚权给他支的招：“你要趁着这次参加组建新部队的机会，要个大一点的官当当。要主动要，没听人说吗？‘爱哭的孩子有奶吃’‘不要不喊，别想升迁；光喊不要，顶多平调；又要又喊，年年升官’。办那样事不用花本钱，只要脸皮子厚点就行了。”于是他就一次又一次找冯成杰发牢骚：“真是先长的眉毛不如后长的胡子吗？连贺丰收那个碎娃子都要干副团长啦，怎么就不能把我挪腾挪腾？”
冯成杰说：“你忘了，你可是以副连长的身份进工作队的！”
张乃良接茬回敬过来：“你也别忘了，你当副大队长的时候，谁是大队长？”
重友情的冯成杰还是找旅长、政委替张乃良说了许多好话，正式宣布命令时，张乃良被任命为三团副团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