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患着肩周炎的强盗进人一个居民房间,看见男主人躺在床上,于是用枪口对着男人,叫他举起双手。男主人只举起了一只右手-强盗再次命令他举起另一只手。男主人说:另一只手举不起来,因为肩膀患风湿病。强盗问:发炎吗?答:过去发炎,现在炎症往下移了。接着他们就肩膀炎症以及用药情况进行着对话,彼此间就共同关心的问题谈得越来越深入,也越来越亲密,最后强盗竟邀请这位受胁迫的男主人出去喝两杯。
这是美国著名短篇小说大师欧?亨利在他的一篇《同病相怜》的小说中的故事情节。欧·亨利的这篇小说从另一面阐释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道理,启示我们,人与人之间,在语言的交往上,选择共同关心的话题尤为重要。
共同话题就像语言的酵母,它能在较短的时间内发开一笼芬芳甘甜的情感的馒头。
共同话题的吸引力来自于内心,它被情感所浸润,这种力量常常是潜在的,是无意识地显出效应的。但是作为说话人自己,你应该是心有所察、情有所感的。德国大诗人歌德曾说过:“每个鸟儿都有它的诱饵,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被引导和迷惑的方式。”深谙这一点,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有的人语言的魅力是那么诱人,那么摄人魂魄,而有的人说话则兴味索然,甚至令人反感。共同话题作为情感的“诱饵”,必然产生的吸引力是替对方发言,而这种温润的磁力波在两人之间来回不断地触动和交融,从而产生出巨大的感生电流。无论是尊卑之间、上下级之间、情人之间甚或家庭成员之间,共同话题都是春天最和煦的阳光,或者秋天最爽朗的金风。
“察言观色”常被误作“察言观色”,关键在于不懂得语言在表达过程中是可以观察的。察什么?对方的反应,自己的话语对他的感应,双方在共同的语言气氛中是否和谐,听话者是不是已经心不在焉、有所排斥。如果说真的心有灵犀,那么共同关心的话题便是灵通的使者,是永远山长处处同的“鱼书”。
共同关心的话题能化干戈为玉帛,反之,将别人不感兴趣的话题再三咀嚼,反复迁延,其结果只能是尴尬、疏远和反感。一个领导只谈对企业的贡献,不说职工的利益;一个家长只说人生的前景,不关注孩子的现实压力;一个男孩只要求女孩漂亮、温柔、大方、高雅,不注意体会对方的情感和兴味;一个心理医生只摆出一条又一条心理学术语,并不去问她的病人心理和生理病况……如此等等,要想达到心心相印、心月朗照,怕只是水月镜花,不着边际而已。
聪明的被盗者,那位在强盗枪口下不仅机智脱险免遭破财之灾,而且成为强盗的座上客的男主人,从强盗进屋的第一眼起,他就瞅准了强盗左肩膀上的毛病,然后用语言的“诱饵”一步步引他上钩,结果语语中的,句句投机,强盗终于在这里找到了“知己”:“走吧……我请客。别管它,喝酒的钱我有。你有没有试过金缕梅皮止痛水和冬青油?”
我们,为何不学学房主人的智慧?
一只羊在雪地咩叫
我家中也养过羊,更多的是看见周围人家的羊,但从来没有见过像这只羊一样啼叫如号,声撕力竭,跟一个有着尖细声音的女人啼哭没有什么分别。
那啼叫已经过去七八年了,至今还记得清晰。那个冬天一直寒冷,雪积在地上半个月了,没有一点融化的迹象。学校正在进行紧张的期末考试,忙得很,一会儿领卷,一会儿拿草稿纸,还得检查因感冒缺考的人数。就在初二班教室外面,那只羊一个劲地咩叫不停,悠长而响亮的声音在寂静的考场外边显得格外刺耳,以致不少学生因羊叫而分散了注意力。作为主考,我不能不出去将它赶走。从教室里出来,跟那只不小的白羊打个照面,见它正昂着头,向着教室门口大叫,嘴里喷出一阵一阵白雾。我赶它,它仅仅朝后退了退,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这是一只倔羊了,它竟然不怕人驱赶,只在我赶它的时候,停止了啼叫,将一对弯弯的角在雪地里赠了蹭,而后定定地望着我。
只要它不叫唤,不影响我们的考试,我们可以凭门槛为界,相安无事。我在椅子上刚刚坐定,谁知那家伙又放开嗓门故伎重演,弄得学生竟笑出声来。想来大雪下了这么久了,它一定是没了饲料,饿得叫唤起来。我再次走出教室,准备把它带到宿舍侧边的竹林里,那儿的竹叶正好被大雪压了下来,可以折几茎竹枝给它嚼哺——我知道雪天里,山羊连竹叶松针杉剌都肯吃。
果然,我走在前头,它就乖乖地跟在我后面,我跑快,它也加快胸步,雪地上划出几行深深浅浅的脚印。羊啊,来吃吧,这样的天气,只能吃上竹叶了,地里有的是萝卜,可是谁也拔不起来。但是我推测错了,它一口也没有吃,只管大声叫,雪地里的声音更显得清脆,甚至凄厉而悠远。
我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我们之间的语言差异实在太大了,即使用想象,我也难以翻译出它的意思。我冻得可以了,还不知道教室里那位监考老师怪罪我不。于是跨开步子往回跑,哪想那羊也撒开蹄子跟着我跑。这时,我猛地发现刚才踏过的羊蹄印上有血迹,鲜艳的血,像一条细细的红线,一直从教室那儿牵向竹林,原来这是一只受伤的羊。我顿住,它也顿住,却没见外伤,仔细一瞧,血是从屁股后面流下来的,并且现在还在偶尔滴着。它受了内伤啊,伤了还不赶快去找个避风处躺下,干吗跑着啼着,难道要我把你送到兽医站不成?我想一只羊还不至于有这样的灵性,能够求人带它去治疗——羊知道有一个叫做兽医站的地方吗?
剩下来的办法是关紧教室的木门,提醒学生加强自制力,不要被一只羊的啼叫而将这一科目考砸了。幸好这只羊还去了其他教室门口,又被其他老师反复驱逐着,两个小时也就在咩咩声中结束了。
一只捣蛋的羊啊!把自己的痛苦转变成别人的烦恼,“宰了你才好!”一个年轻老师举起手中的试卷袋像举着一把刀子,瞪着眼睛在它面前比试。
我们在办公室装订试卷。一边说着浑只该死的羊,这时候突然一个学生推开门报告:“老师,墙角后边坎子下发现一只血淋淋的小羊羔,死的。”
我们一下子全明白了,一只母羊分娩,不知受了什么冲击,在雪地里把一只小羊给弄丢了,它怎么也找不见,只好来央求人了。那一刻,我们谁也没有说话,都在静静地听着母羊在这黄昏的雪地上一声一声近乎嘶哑的叫唤。
当那家羊的主人拎着死的小羊回去时,母羊不再叫唤,它跟在后面跑得飞快,洁白的雪地上还留下一丝隐约可见的血迹……
把雪扶起来
腊月里一个阳光把瑞雪照得害羞的日子,从温泉浴室洗完澡出来,浑身暖洋洋的。跟朋友踏着小雪没有目的地向前走去,心里也暖洋洋的。
走了不多远,便是一个池塘。塘里的水漫上塘腰,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冰上又盖了一层浅浅的雪。那景致,也许只适用一个词来形容,便是“羞涩”。很多时候,美景不是刻意寻求到的,即如这池塘的冰和雪,在一片果树中间,既没有人打破它的格局,也没有向外面展示它羞赧温柔的可能。朋友拍照的时候,说了一句“轻些,不能碰破”。我极为赞赏这句话,看着塘面那么圆,那么平,那么洁,是再也找不到一个比喻来拟写它了。
塘外几十步远的地方是个废弃了的门面,门前场地开阔,却只有两个孩子在那儿玩雪。一个小男孩,四五岁的样子,屁股朝天地把雪推到路边;那个小女孩,似乎更小一点,伸着通红的小手将雪一把一把捏起来,又一下一下黏结到一个雪堆上。无疑,他们是在堆雪人。
孩子看见有人在欣赏他们的杰作,忙活得更欢了。尽管他们的鞋口都被浸湿了,袖子也沾满着雪,但是他们并不感到冷。当然,我们此时都在太阳底下,没觉得一点冷。
我的朋友说,今天我们看到了多少年来没有看到的雪景,那池塘,那田野,那露出一点尖尖的麦苗;更为难得的是,我们听到了这样一句妙语:把雪扶起来。我接过话头:确是一句妙语,跟朱成玉的散文标题《别踩疼了雪》有异曲同工之妙。
走了老远,我们回头看见两个孩子仍在不停地把那些雪“扶”起来,虽然那个雪人还没显示出眉目来,但是我们已经看到了他们的作品,并且知道他们创作的主题。把雪扶起来,不是完全凭借双手的,而是用心,用两颗小小的纯洁的心。
在午餐时,我们听到邻座都在谈论着今年的这场雪,那口气,无不充满着欢欣与快乐。然而,无论多么由衷的赞赏,比起刚才那两个孩子说的“把雪扶起来”,都要逊色得多。我突然想起一个教案,那是说,一个老师问孩子,雪化了变成什么。有回答变成水的,有回答变成蒸汽的,其中有个小孩说,雪化了变成春天。还有什么比孩子的眼光更清澄的吗?不妨说,这雪原本就是下给孩子们的,只有他们洁净的心地才配承接这来自冬天的馈赠,也只有他们纯真的口吻才配赞美这春天的使者。
我们还想从来路回去,想看看那池塘,那孩子扶起来的雪人,那些从雪地里露出得更多点的麦苗。可是车子不容许,只能留下一些遗憾了。公路两边有不少孩子在打雪仗,他们的父母在旁边看着,笑着,指点着,没有一个阻止或呵斥的,这在城里很难见到。城里的孩子被厚厚的羽绒服裹得紧紧的,父母不会要他们接触雪的,别说打雪仗了。虽说雪下给富人,也下给穷人,下给城里,也下给乡下,可是人们对待它的态度却不一样,这是雪没有想到的,也是上天没有想到的。
把雪扶起来,让它立在我的心里,我近乎祈求地想。
枫林里的小男孩
重阳过后,大别山深处执叶正红。
一个双休日,我搭了辆三轮车,一个人到鹞落坪自然保护区附近一个叫小岐岭的地方去采摘红叶。这里的红枫不是常见的那些枫树,而是七角枫,叶小,茎短,质韧,色纯,夹在书里,就是一支纤巧别致的书签。我的一个城里朋友来信,一定要我给他采一些寄去,他要举行一次别开生面的爱心活动,用深山红叶作为礼物分发给班上的学生。亏他这个班主任别出心裁,想得出来赠给每个学生一片大别山的秋色:
赶上个薄雾天气,远山的秀色看不清爽。又怕下雨,我便不敢往幽深的山里去,只能沿着河谷,在两岸寻找颜色浓艳一些的枫叶这儿七角枫多的是,而且树身不高,几乎触手可及叶片正面沾着白露,落在手心凉凉的。同时,感觉凉凉的还有河谷的秋风,淙淙的流水,以及一声声突然被惊起的林鸟的啼鸣,一丝孤寂感悄然升起在雾蒙蒙的执林,同时也在心头。我一次又一次展盼四周,希望能发现人烟,房屋,田地,牛羊,希望能听见人声,车声,狗吠,鸡啼,但是没有。这里没有喧嚣,没有集镇,听说方圆几十里连一所小学校也看不到。但以前曾听山里的护林员讲,这里的孩子对大山都非常熟悉,把山里的自然景观和气候变化规律摸得清清楚楚,他们有的虽然才上到小学三四年级,却认得几百种花草树木以及中草药。作为一个教师,我真羡慕他们胸中藏着那些活的标本。
在我专注地采摘红叶时,竟然有一个小男孩出现了,大约八九岁,站在路边的一个石头上朝我张望。他的背后好像背着一个篮子,是来采集草药还是来采摘红叶?等我看真切了,哪里是什么篮子,原来是衣服上打着一块老大的蓝灰布补丁。孩子见我眼盯着他,便低下头去,手抓一枝树丫,隐在树叶后面。他就那么站着,半露着脸,不采红叶,也不说话。
我走近他,并报之以微笑,心想在这大山里总算有了一个伴。他却似乎有些局促,小脸腮红红的,不敢把头抬高。好久,他可能是憋不住了,一手撩开树枝,露出整个的头脸来,嘴里喃喃着:“叔叔,我……没考及格。”
我一下子如坠云里雾中,一时摸不着头脑。这个陌生的山里孩子,一开口就对我说没考及格,究竟为什么?我既没教过他的课,也从来未见过他。
一问,小男孩头一低,胆子倒像是大了一点,他说他认错人了,接着向我讲起去年深秋的一件事来……
听完他的叙述,我便问他:“那位城里的叔叔答应以后每学期给你多少上学的钱?”
“一百。”
“你天天都来路边等着他吗?”
“也不是,我家在山那边,我驮树蔸从路上经过,看见这里有个人摘红叶,以为是他,所以就来看看。他说枫叶红时就会来的。”
我又问他:“你既然知道上期没考及格,他就不会给你钱了,你还来等他干什么?”我这话一出口,觉得像是在教训他,马上改口说,“我的意思是,他可能不会给你钱了。”
“叔叔,我不是要他的钱,我想跟他说说,我是能考及格的,只要我把爸爸规定的那些树蔸驮完,我就有时间复习功课了……”
他显出要哭的样子,转过身去,用力拽下一片叶子。我赶紧用手拍拍他的肩膀:“告诉叔叔,驮树蔸干吗?”
“卖给城里人,做根雕呗。”
小男孩终于控制不住,眼里滚出一串晶亮的泪珠。多么懂事的小男孩,在这大山里生活得多么不容易,我看见他肩头的衣服磨出了两个黑网印,脸上也有几道细小而血红的痕迹。我想,应该回去跟我的学生讲讲山里小男孩的敌事,讲讲他们要一边读书一边驮树蔸,才能攒上那点学杂费:我不再追问小男孩其他情况,继续摘我的红叶,塑料袋里已经放进了两大沓,差不多够了。正好这时山路上来了一辆三轮车,我该搭这辆车国去了。捆扎袋口时,我看见小男孩双手动起来,他飞快地摘着红叶,两手并用,一下一下很有节奏。一片片红叶在一双小手心里叠得那么整齐,那么紧凑,就像一叠红彤彤的画页。他见我扎着袋子,一溜身钻出草丛,把两叠鲜红的枫叶举到我面前。
我很感激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50元的票子塞在他手里,命令似的说:“拿去,买几个本子。”他正要推辞,我一步跨过沟去,向对面的三轮车司机招着手,大声喊他停车。
车要过山嘴了,我看见小男孩还站在枫林边向我招手。他的背后,秋色愈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