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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什么东西正要爬出来

遗憾的是,我并没有在这七个字里听出多少遗憾的成分。

一开始我想马有失蹄耳有失聪,估计听错了,想用英语说句“pardon?”来活跃一下气氛,但张大着嘴就是发不出声。虽然现在依然三伏天,但周围的空气似乎过早回归了冬日。

希望对方不会听到我牙齿打架的声音,不过如果他说的是实话,我想他不会介意的。

我脑中飞速运转,平日里那么多片子可不能白看,里面的角色都是怎样处理这种情况的?越想越悲观,因为****儿主人公不具备处理这种状况的经验,而恐怖片里有机会处理这种场面的人只能出现在配角名单中,基本不会撑到剧终。

我果断的挂断手机。

safe。如果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前挂断就更完美了。我暗暗后悔。

电话响了。平时愉快的铃声现在听得颇为惊心动魄。

哈姆雷特如果有手机,此刻也会认为接还是不接,这是一个问题。

我心里还在天人交战,手一得瑟,居然给接通了。条件反射般的将手机贴近脸庞。里面传来的是轻松地笑声。说你丫痴呆了吧?玩笑都听不出来?

我使用半分钟的时间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最后看在手机电量的份上留了点口德。他说不就住的地方吗?好办。先来兄弟这儿呆两天。管吃管住。谁叫兄弟一场。告诉我他家在哪,并约好在哪见面。我说你可一定在那儿等我。他侃道多大一人还怕走丢不成?哥哥要不在你还不得吓死。我说少陶醉了,你他妈要在那儿给我出打的钱。

……

他说你小子太会过了,这么远你不坐公交?有直达的。

我说废话,身上但凡有钱还用的着打的?

坐上出租车,看着住了一段时日的小区渐行渐远,也有点百感交集,这里虽然自行车丢失率高达百分之百,商贩明目张胆聚众打城管,垃圾化彻底普及大街小巷,明娼暗娼均是可远观不可亵玩(我倒是从来不敢亵玩,一来家寒,二来还有比较正常的贞操观。),毕竟也还是有优点的吗。比如……从楼上丢垃圾比较方便,因为下面就是垃圾堆……至少我一直这么认为……

再见了,这个……这个地方。住了一年却连这小区的名字都记不住。而且越回忆越不知道这里有哪一点值得再见。

想我李华年也算戎马小半生,方毕业即找到一份工作,踌躇满志,正当壮年。没想一朝失业,还混不到低保。如果这是一部长达七八十集的电视剧,头二十五六集就算第一部的话,还真是挺他娘的有悬念。因为主角自己都不知道以后怎样发展。

出租车司机属于阿叔级别,很客气问我抽不抽烟。我很激动,原来好久不坐出租车,车上服务竟变得这么热情,谦虚一下说您太客气,他立刻掏出一根给自己点上,我恍然大悟原来是问我抽不抽二手的。

天上愁云渐散,阳光犹犹豫豫重回人间。一路上两边景色杂沓,恍惚而过。车子的计价器稳健地跳过了起步价,而我出人意料地并不心疼,因为不是我掏钱。陈良说住在天心小区,按位置讲在开发区。所谓开发区,就是以前是不毛之地,现在此地不毛。估计是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去处。车窗外,两侧厂房林立,偶尔会有三两民工打扮的人提醒我这里果然正在开发。

车子停下。我一看外面,呵,远山裙黛,湖广人稀,莫非我上了黑车?劫财还是劫色?不过远远就看到陈良站在路口跟我打招呼。我说装什么孙子,还不滚过来给大爷结账。后者嬉皮笑脸奔过来,掏出一张50递过去,大方地说这年头都不容易,别找了。司机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我觉得他眼神不对,难道这个地方有什么不好?莫非这里以前死过人?很多很多人?而司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恰好知道什么内情?于是我支开陈良,走到驾驶位那边,俯下身子,小声说:“您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司机面有难色,似乎犹豫了片刻,最终一咬牙,指着计价器道:“还差五块钱。”

……。

说陈良是哥们儿,并非说笑。一个寝室关系最好,考试时也基本结伴飞过及格线,所有科目均形影不离。由于小可成绩不佳,连续数年死在一个老师不同科目之下,渐渐那老师都被一系同窗冠以“华年杀手”之名名噪天下。其实众同学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因为一起被杀的人当中就有陈良。下铺的兄弟,志趣尚算相投,无话不谈,当然话题基本集中在同时代的女生身上。毕业之后倒没我这么****运一下找到工作,过了几个月无所事事的生活,天可怜见在开发区觅得一伯乐,搞物流的,企业小有名气,单位还管吃住。结果到那儿一看,整日只做搬货运茶水的苦工,还真对得起咱这一身学历。这不是侮辱烫金的学位证么?虽然没拿到。

据他所云,单位住的是集体宿舍,厕所浴室居然还是男女分时共用。我们听了都流哈喇子,说哥们儿你爽了,美女不都被你看光了。当时恰好喝了几瓶啤酒,陈良闻言脸色一青不知想起什么,哇一声将刚喝进去的掺了点料送了出来,只多不少。我们心下戚戚然,都说天涯何处无芳草,看来只有那处均被拔光,从此不再以此开玩笑,怕影响食欲。没多久此君即申请搬出另住,单位说不发补助,他说要我交钱都行。于是乎在不远处一个叫天心小区的地方意外找了一房,还真不贵,背山面水,单人独卫,有厨有网。后来听说还遇见一女朋友,也不知怎得勾搭起来,而此时工作原因彼此见面机会也少了许多,至于许久不曾联络。

我说你女人呢?他说你小子抗战年代转学过来的吧,用词这么时代感?就好了一阵,后来见不着了。说到此处气氛总是有点尴尬,我说你够美的了,老子活这么大连女人手都没摸过。他嘿嘿一笑,说你小子狗改不了****,不希望你吐出象牙,也别处处淫词秽语,毒害祖国花朵。我说你要是花朵,国家基本没苗子了。

我俩现在在一条沿湖柏油路上边走边扯淡,道边无非是些野草树木,散房民宅,偶尔能看见民营小超市一闪即逝。沿着路渐行渐远,眼前青山轮廓愈发清晰,怀疑这小子不是住到某山某洞吧?我对陈良说山大王,咱是不是过啦?陈良笑骂一声,说恁的没耐性,这不到了?我一看,马路道左林木葱郁,隐着一个公交站台,背后是碧波荡漾的湖面。道右是一道灰黑色的钢铁巨门。他掏出一张卡对门上一高级仪器晃了晃,门分左右。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绿地葱葱郁郁,间中插了几座七层楼房,样式颇新,墙体涂料不鲜不艳不新不旧。石子小径交通纵横,车道两旁遍植树木,不远处有一花池,池内莲影丛丛,游鱼点点,池边还立着一处凉亭。

我说你小子疯了住这种地方?莫非陈公公你把俩肾都卖了?他给了我一拳,说这里原来是一疗养院,地方太偏。后来不是建开发区吗?把这地方重新翻了一下,不过离市中心还是远,交通太差,罕有人问津,所以房价不贵。此时已来到一幢楼下,一层居然是个亮堂堂的大厅,有沙发,小几,绿植,正面有一部电梯。与其说这是公寓,看这陈设更像宾馆。这地方物业费没准就不少交。

上电梯,四楼。楼层走道明亮,采光很好,白天无需日光灯。两侧门门相隔,颇有旅馆味道,现在几乎中午时间,周围很安静。说来奇怪。进这小区后,还没见几个人哩。陈良解释道,这里一来人少,二来住的基本都是附近企业的蓝领白领,中午不会回来的。要不你小子来,老子也懒得回。到上班的地方还两站地呢。说罢已走到404门前,他掏出一个钥匙,麻利的插入锁孔,门应声而开。

我说你小子连个钥匙链都不准备?莫非连车钥匙都没有?他反问我你有车?我没好气道有车用得着找你?这房子连个防盗门都没有?他嘿嘿一笑,说这小区治安贼棒,处处摄像头。贼还到不了楼门口就得被一帮便衣保安摁倒。

房间空间不大,却五脏俱全,和他形容的基本一致,除去厨卫,卧室客厅也算具备,一张单人床,一个黄色橱柜,上面立一台一看就不止二手的电视,一张棕色沙发床,一张黄色茶几,上面散落几份报纸,日期居然还是去年九月的,上面一层浮土。我说你太牛逼了,敢情不与时俱进啊?他脸色一变,笑的很尴尬,道你知足吧,要早来几天,还能看到放了俩月的剩饭呢。

我看这一亩三分地,说那我晚上就勉为其难,睡沙发。不许对我想入非非。他说我先去吐一会儿,你看看自己尊容反省一下。我正要出差,不多不少一星期,下午就走。你运气好,要晚联络一会儿就见不到我了。这两天就睡床吧,别做什么奇怪的事,要做的话请到厕所,床下有几本书或许用得找。我踢他一脚,他一闪身退出门外,钥匙和门卡已顺手留在茶几上。定睛看了我一眼,说哥们好自为之,我得走了。我觉得他有点奇怪,道快滚,什么管吃管住,还不是要我自己动手。

他脸色稍微有点白,笑了笑,走了。

那一瞬间,我有一种感觉,似乎再也见不到这哥们了。

我打开厨房的煤气,试试,打不着火。莫非坏掉了?其实无所谓,反正我不会做饭。试试火只是去除一个自杀条件而已。厨台上兀自放着一个平底锅,两只碗两双筷子,以及油盐之物,同样布满尘土,看上去几乎和这张老厨台一个岁数了。厨台边一个单门绿色小冰箱,让这个小厨房显得十分局促,抱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心情打开一看,热气扑面而来。刹那之间还以为这是伪装成冰箱的烤箱,特意跟我开个玩笑。也不知这个设备断电了多久,里面放着一盒未拆封牛奶,两个一次性饭盒,半打鸡蛋,两听啤酒。想我两袖清风,不远万里一心一意来此混顿饭吃,谁曾想陈良没将义气进行到底,还没来得及让我宰一顿,一拍屁股出差去也。我还得活着呀,所以得像只饿狼一样在冰箱里找羊。里面的情况实在让我失望,看看牛奶的生产日期,去年九月,经过这大半年的摧残估计都变固体了。鸡蛋即使不打开我都知道要不得,再看那两个饭盒,实在不敢想象,不过所谓奇文共赏析,开开眼界长长见识也是好的。打开第一个,红油之中依稀认得胡萝卜丝的样子,看来原身是鱼香肉丝。嗯?那是什么东西在里面一出一冒?

……

我有点起鸡皮疙瘩,没敢往下想,盖上盒子。为了将来的食欲和这辈子的幸福,决定不再观看下一个盒子的表演,直觉告诉我那是同一时代的产品。此时我已对陈良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愧是我哥们,差一点就能达到我的水平。我将冰箱电源插好,这样至少过会儿还能有冰镇啤酒喝。

厕所条件不错,是坐便器。淋浴设备齐全,但用的是燃气灶,看来热水澡是没戏了。

我在电视橱柜里找到一电热水壶,先喝点水压压惊。蓄满水插上电源,一低头看到边上的废纸篓里,躺着一页纸,似乎是从哪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有揉过的痕迹。我拿起来一看,上面只有三个醒目的字:

我错了

看起来正是陈某人的字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写的,不过肯定和我无关。

肚子发出咕咕声,我不想去西天礼佛,寻思吃点东西。而喝热水并不能真的解决问题。忽然留意到大门口躺着一个信封,似乎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谁会干这种事不问可知,信封没有封起,先抽出一张信纸,果然是陈小子的字迹:

忘记你小子已经绝粮。给你留了俩钱,先凑合几天。回来请你搓一顿。

你放在这儿的箱子我还留着

不过不要打开

箱子?什么箱子?小子秀逗了吧?现在已经是夏天,莫非发晚春?刚刚里里外外包括窗外都看了一遍,哪来什么箱子?有生之年,怎么不记得留给你什么箱子?我空手而来,也没什么箱子啊?果然幽默。不过还真够朋友,看信封鼓鼓囊囊,手感绝不似一两张。倒出一看,五元一张,共十张,一张还缺了个角。另有四五张一块的纸币,最后又几枚硬币哐啷啷掉下,一个砸到地板上,滚到橱柜下面。

……够兄弟。

我试着拨他电话,准备好了一套可把死人也骂的无地自容的说辞,不料手机中只有一个男中音:

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您稍后再拨

试了几次都是如此。王八蛋这么多话费怎么只给我留50块?还分了十张?越想越不值,看看时间,快一点了。还是先对付咱这胃吧。将手机连上充电器,我出了门。依然半个人没有。寂静的廊道里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来到电梯前,按了“下”,抬头一看一楼的灯亮着,等着吧。这电梯显然是新式的,液晶显示屏,有数字显示,这样的电梯出现在办公楼里还比较正常。

电梯迟迟不动。锈死在一楼了么?算了。万般无奈的我只能走旁边的消防通道。

打开防火门,楼梯间洁净的有些苍白,墙上大大的标着红色④。我沿阶而下。孤独的脚步声在孤独的楼梯间有气无力地回响。走到一层,看到依然有一段楼梯拐下去,梯级中间竖了一道铁门,黝黑,除非我饿成柳条粗细,否则不用钥匙绝对过不去——当然现在也没这个必要。牢固无比,看来是通向地下设施。下面放着什么东西?还有心情胡思乱想浪费能量,我的胃为我的大脑感到悲哀。

来到一楼大厅。现在仔细端详这里,发现布置的还真不错。消防门这边有消防疏散示意总图,层层结构几乎一样。墙角立着一座颇有旧时代风情的座钟,旁边就是电梯。沙发边上有株盆栽,小几上有个干干静静的烟灰缸。靠近楼门的位置有个独立的单间,似乎是门房,透过玻璃橱窗看,先是一张长桌,上面散着几张旧报纸,还有台小电视,旁边一只烟灰缸挤了二三十只烟蒂。靠里墙有张床,被子叠得十分粗放,当然你说没叠也行。现在没人在里面。不太负责任吧?门房与大厅沙发之间是条甬道,不过由于一楼有大厅的原因,这条廊道明显很短,不可能有住户,尽头有个拐角。甬道两侧有几个房间,仔细一看上面的标志,靠,厕所。我想要是有台电视,我能在大厅中生活一辈子。

小区的门大开,也许刚刚有什么车经过也说不定。此时空中云开,天光大亮,我的心情不错起来。依稀记得来时在路边看到过一个面店,我要求不高,身上满载着五块一张的伙食费,心中暂时忘记仇恨,只有食欲。

看来记性不错。店的规模不大,前进不过一个柜台两张长桌,连伙计都省了。我先盯着墙上明晃晃的价目表研究,看来如果不想在一礼拜内饿死,那每顿只能吃一碗肉丝面或鸡蛋面,别急,还不能包括早点。喊了声老板,从里进慢吞吞转出一个大娘,口大腰圆,长相无法恭维,腰际围着一条沾满血的围裙。这是厨师还是屠师?她手里还拿着一把菜刀哩!

在我跑路之前,她开口,一口参差的黄牙,笑起来倒还不难看:“吃点什么?”

我寻思如果回答“我不饿,再见”会不会被剁了,犹豫再三说一碗肉丝面。她应了一声转入后进。我听到煤气灶开火的声音。看来这条命应该保住了。片晌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放在我面前,面汤上飘着几根人眼难辨的肉丝。老板娘转入后进,听着里面响起当当的声音,是菜刀与案板撞击的轰鸣。莫非这是家黑店?

我站在饭桌前,手中举着筷子,面前一碗热腾腾的汤面,质量先不提,我要吃饭是不是少了什么?莫非要我学孔乙己,站着吃么?这个难度系数可大多了。他不过喝酒,我却要吃面。于是鼓足勇气,用几乎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问有凳子么?

刀声骤停,我立刻将筷子正手握住,打算拼个鱼死网破。从里进贴地飞出一个圆凳,在我面前正正停下。我暗赞一声好俊的身手,不过吃饭逃命要紧,慌不择路消灭这碗肉丝面。一抹嘴(不敢要餐巾纸),将面钱放在桌上,嘀咕一声老板娘钱放桌上我走了,不待对方答应奔出了面馆。没跑出两步一回头,老板娘一手提着菜刀追了出来。我心道光天化日这还了得,手一把便被她捉住。我心一横,闭上眼睛。

只听她说:“找你钱。”

能不能下次别带刀?

接过钱,她饶有用意的看了我一眼,问:“你住前面那院儿?”

我说嗯,怎么您看不像?

她不置可否,摇摇头。

我一头雾水,不过对她恶感稍减。还想再问人已经走远了,晚饭时再说吧。

走不几步已来到大门前。大门紧闭。我看到对面的公交站台,忽然想起反正要在此处蹉跎一段时日,何不到大超市购得一些生存必需品?多屯一些方便面显然是首选。大学期间曾因误入网吧寻欢,惊醒时发觉身上伙食费只余百元,距离父母发饷日尚有月余。无颜恬着脸向父母要钱,就硬是靠着超市的方便面结束这段辉煌的岁月。陈良冲着奄奄一息的我一挑大拇指,我挤出一个笑容,说看哥们下次续写辉煌。

这里地处偏僻,公交车站也人丁寥落。唯一的一辆公交车似乎刚走,长椅上不要说人,狗都没有半只。我大喇喇的朝长椅一坐,这天才晴了一会儿,在太阳暴晒下椅子就相当热情。夏日的阳光刺的身上生疼,我不得不向旁边的阴凉处挪挪。

这才发现原来树荫区域,坐着一个老妇人。

老妇人年过七旬,身着黑色裙服,胸口别着一只蓝色花型胸针,一头银发纹丝不乱,面庞瘦削,嘴唇紧闭,坐在椅子上腰板挺得笔直,双手平放膝上,双目无神,直直的盯着地上。我看着她的打扮神态,暗忖说不定年轻时是大家闺秀,整体感觉极有淑女风范。不过岁月毕竟不饶人,弹指一挥间人已黄昏后。

我心中暗骂自己眼拙。这么大的人,何以刚才竟没看见?

天又渐渐阴了下来,远方天际一片云团似乎来者不善。周围的空气不再闷得无法呼吸,反而有些凉意。话说现在的天气,和小孩儿的脾气一般反复无常。公交车左等右等,就是不到,我渐渐心焦,腹中又空。幸亏刚垫了一点,否则过会儿车来只能看到一具尸体卧在长椅上。

老天爷比我还没耐性,居然一副要下雨的的样子。我说您别啊,在下一把伞都买不起,不给面子?偷眼观瞧老婆婆,后者对周围的变化完全无视,目光聚在地上,竟似痴了一般。她在看什么?地上不过两只蚂蚁,结伴寻食罢了。我想老婆婆应该没有心情聊天,我也根本不会和人聊天,再说她面色苍白如纸,一副别有心事的样子,还是少惹为妙。

凉意渐盛,空气中荡漾着湖水的潮气,我望着湖水上飘起的涟漪,远处小舟已绝踪迹,心想今天想去超市是没戏了。我站起身打算回去,脖子一凉,一点雨滴已经滴入后颈。正要撒开脚丫子向小区跑,忽然想起还有个老婆婆,回头一看,后者仍然在长椅上坐着,双目紧闭,颊上似有泪迹。

我心中不忍,回到长椅坐下,问道:“老婆婆?下雨啦,我看您也没带伞,您不走么?”

我一连问了两声,老婆婆想是耳朵不好,都不睁开眼睛瞧我。这时我听到背后吱一声,公交车偏偏在我背后停下,前门哐当一声打开,露出司机一张木然的脸。我一脚踩上公交,回头看看椅子上的老婆婆,后者好像做着梦,不愿醒来。司机看我犹豫,不耐烦问道:“上不上车?”天空乌云滚滚,要去超市还是赶紧。不过看一眼长椅上的老婆婆,心里终究放心不下,摇摇头收回脚。门关的同时听到司机小声骂:“不上车一个人在站台干嘛!”公交车扬长而去。

我心道服务态度且不说,莫非你们眼睛瞎了?再看老婆婆神情木然,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么大年纪,必定经了不少风霜,头脑不好也是常有的。起了点小风,看看天,雨势在必行。我叹口气,如果能够送她回家,也不枉少去一趟超市。何况说不定有家人在着急。轻轻抓住老人的胳膊,微微一晃,凑近她耳边,大声说道:“老婆婆,要下雨了!您家在哪?我送您回去?”

这回老妇人终于睁开眼,缓缓回头看着我,却并不说话。她双眼浑浊,目光中不带任何感情,看得我遍体生寒。

我心里有点着急,在这小区头一回见义勇为就不顺利,这是传说中的老年痴呆症么?忽然见到老婆婆有所动作。我心中一喜。

老婆婆从怀里掏出一块叠的工工整整的锦帕,交到我手里,却不说话。我莫名其妙,感觉帕子里似乎还包着什么东西,忽然一滴豆大的雨点锤在我额头上,我不自觉的抬头一看,空中洋洋洒洒,雨珠乱坠。赶紧回头对老妇人说:“老婆婆——”

长椅空无一人。

这怎么可能?我放眼四顾,周围已陷在一片白雨化境之中,哪有人影?仿佛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脚底窜上来。莫非自己,遇上了什么不吉祥如意的东西?雨肆无忌惮的打在我身上,我一个哆嗦,想起手上还拿着她一个东西,低头一看,手心里只是空气。

完蛋了。这回可算栽了。安安稳稳做了二十七年无神论者,不到十分钟就被打破了信念。我科学地认识到一点,这个世界有没有鬼?凡是说没有的人,都是没见过鬼的人。眼见为实。道听途说怎能相信?所以一定要相信实践出真知,贯彻科学发展观。

也没心情再等公交车,我失魂落魄的走过柏油路,面前铁门矗立,我呆呆的希望它中分而开,却是纹丝未动。大雨中站了好一会儿,打个冷颤才反应过来,敲敲自己脑袋,暗骂自己没出息,就算遇着什么东西又怎么样了?人家又没把你怎么样。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也就是说,只要你这辈子都做好事,即使人家来找你,多半只是聊个天喝个酒唠个嗑啥的。

心中一宽,还是回家要紧。洗个澡,睡个觉,起来什么事都没有了。想起这门要开还需要关键物品。哑然失笑。伸手入怀一掏。

我没带钥匙卡。

面前这扇钢铁巨门高两米有余,与围墙齐平。目测厚度十公分。电子门控。我从来不是个传说,做不出电影中需要吊钢丝或是CG技术才能实现的动作。没有高人相助下,只有老老实实叫门了。

电子读卡器边上有个麦克风类似的装置,貌似可以表达自己的意见。我想了想,还是不要对陌生人开玩笑,对着它讲了一声“喂”。十秒钟过去,一点反应没有。一阵风吹过。雨点打在我脸上。

加大音量喊了句有人么?居然还是没反应。五分钟后,我依然冷静。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会随意生气?很冷静的选了几个富有创意和攻击力的常用语诸如“”和“”对着门破口小骂,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纯粹指桑骂槐。间中还包括几句脍炙人口的英文。我可是过了6级的人。

如果里面有人,那心理素质一定奇高无比。此时此刻我将大门拍的哐哐作响,照这个进度持续做功,十年之后估计能拍出个洞。我心里愤愤不平,无可奈何之际,忽然注意到旁边传来一声咳嗽声。一回头,一个看起来既瘦又弱,文质彬彬,戴副眼镜的中年举着一把雨伞,正一脸诧异的望着我,眼神似笑非笑。手里正拿着一张钥匙卡。

我一点不脸红地大方让出位置,脸皮的厚度直逼城墙。他没多少废话,钥匙卡轻轻一划,大门应声中分。科技就是力量啊。

那人不着急进去。看了我一眼:“找人?身手不错啊。”

我说刚住进来,钥匙卡忘房间里了。您眼光也不错。

他一笑,说:“这里还没配门卫,除非上下班,没多少人进出。你运气不错,我回来拿东西。”

我说您过奖。他把伞倾过来一部分,算是和我共打一把伞。雨这么大,其实我现在打不打伞已经看不出区别,不过怎能弗人好意,说声谢谢笑领了。他问我住哪一栋楼?

我一想还真没留意,向前一指,这回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疑。这中年人倒没说什么,哦了一声。“这里也是发生过几次事件,出入还是小心些为好。我叫汪泽洋,汪洋大海的汪洋,泽被苍生的泽。就住前边四号楼。”

我还真没想过要向陌生人说自己名字,但他都说了,自己再藏着也没啥意思。自报家门后说您名字真饥渴。都是水。

他哈哈一笑,说小时候父母听一江湖术士说我五行缺水,得在名字里找回来。父母也是实在人,没想到最后整出这么一个大手笔。三十几年我自己都觉得挺酷。

我把自己住进这里的前因后果一解释,他倒是听得饶有兴趣。我说这小区样子不错,住这里的人都是成功人士吧?其实是想恭维一下他。

他摇头一笑,说成功人士住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基本都是周围企业的职工和白领。这里这六幢楼建了四五年,几乎无人问津。现在房价低的可以。自己住,倒也不用挑什么。

我问,您一个人住么?看着不像啊。

他一愕,脸上神色一变。我暗忖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么?他脸色铁青,道行了,我到了。

我一看,果然走到楼下,向上一瞧,楼门上标着一个大大的“四”。我说了声再见,他不说话,转身上楼去也。雨还没停,骤回到雨中竟然不适起来,打个喷嚏,是不是感冒了?我向新居所跑去,脚步在地上的水滩中激起水花。

汪泽洋的神态不对劲,琢磨半天想不出所以然。拐个弯走不多远,陈良所住的楼已映入眼帘。灰黄色的建筑物,不新不旧的颜料,乍看上去和汪泽洋的四号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对了,这是几号楼啊?下次再碰上人时可不能说不知道。我抬起头,雨挺大,眯着眼睛,在楼门上方找到了……

一?……不对。

七。

七?

好像有点怪。如果没记错,汪泽洋刚刚说过,这小区“六幢楼”。莫非听错了?不过现在身上湿的一塌糊涂,回屋要紧。走进门厅,我没有碰电梯。而是向左边门房走过去。为什么?废话。老子没拿钥匙。

透过玻璃,能看到写字台上的电视开着,不过屏幕上尽是白色雪花点。烟灰缸除去五六只烟蒂,边上还有刚熄灭的半截香烟,烟还未散去。房间里没有人。刚出去么?这个大叔没事干乱跑什么?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想到这里我一脸坏笑。话说回来,我运气太差了吧?人品太次?

绕到侧面推推门,毫无疑问是锁着的。看一眼大厅角落里嗒嗒作响的座钟,现在时间2:15。还是坐在沙发上等等吧。沙发边上有一株盆栽植物,看起来碧叶青葱,我也算在江湖上混了一段时日,却叫不出名字。实在孤陋寡闻。实在无事可做,一双眼睛四处乱晃,忽然看到面前小几的烟灰缸下面,压着一张旧报纸。

我怀疑是否有人会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或许这只是一张普通的报纸,表面已经泛黄,只不过作为一个纸垫。我抽出报纸,当头一条信息很是恶心:

七旬老妇在家自杀尸体七日后在浴缸中发现

一看标题就不想再读下去。如果看完全文的描述只怕吃饭都会不香。放在烟灰缸下面,这是吸烟有害健康的一种比较委婉的表达方式?我看着这张报纸,日期是07年,百思不得其解。

我奔波了一上午,加上雨水一激,衣服贴在身上又粘又潮。此刻忽然倦意重重。打了个哈乞,靠在沙发上盯着对面的座钟和斜对面的电梯,一阵挡不住的睡意空前绝后的涌来,我心叫不好,这样下去非感冒不可,我现在连药钱都掏不起的……眼皮重如泰山,我已经支持不住……闭眼前看到电梯头上的楼层指示灯似乎在狂闪……

……

哐。

……什么声音?

哐。

声音不大。我犹豫一下,还是睁开眼睛。脑子里不太清楚。我刚才,睡着了么?

声音来自对面的电梯门。每隔一会合上,轻轻的哐一声,又打开。坏了?

座钟时针分针定定指在6:05。不会吧?我睡了那么久?再仔细一看,钟原来停了。脑袋昏昏沉沉。我摇摇头,感觉略微好一些。

楼门居然是关闭着的,仔细一看,几道铁门紧紧咬合,牢不可破。

我记得楼门是玻璃的。

不对劲。

莫非我在做梦?

整间大厅有点静。不,不是一点。日光灯在头顶放射青色的光芒。身边的植物好像塑胶的,一动不动。只有时不时的“哐”声。反而映衬着此时此刻寂静。

我看看大厅,越发觉得不协调起来。墙壁好像年老了几十岁,昏黄发霉,部分墙皮脱落,还有些翻卷出来。门房的玻璃窗像是涂了一层黄色浆糊,恶心异常,里面自然看不清。隐隐约约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似乎是来自甬道方向,像是水滴落入水滩的声音。也许是卫生间水管漏水?地砖样子也很奇怪。我记得是米黄色房地转。现在的则是长形方砖,闪着诡异的青黑色。

我有点不明所以,只希望过一会就醒来,盯着座钟寻思自己怎会做这样的梦?

电梯门又是哐一声,分开来。

视线自然而然飘过去。发现自己一直忽视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电梯持续开合不是没有原因的。

……

一只手,手心向上搭在电梯与地板的结合处。

五指纤纤,手掌纤小,应是一只女子的手。指甲略有留长,看起来很干净。这是一只很漂亮的女人手。

电梯门呼的合上,哐地夹在手腕处,又打开。

我怀疑这手是不是已经被夹碎了?每夹一下,我仿佛感同身受。里面的女子怎样了?正常人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默不作声?脑海中遥遥冒出一个想法,我一个激灵,赶紧阻止自己朝下面胡思乱想。忽然听到一个与先前迥异的声响。微不可闻,但我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声音?

呵嗒。?

我看着开合的电梯门那边,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手掌已经翻转过来。

我瞪大眼睛。不错,我已经看不到手心。怎么回事?不禁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那只手。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电梯门乖乖的靠了两边,不再关闭,一瞬间,周围落针可闻。

没有异动。一滴汗液从我额上滑落。

刚才一定是错觉。哈,没来由的自己吓自己——

手的食指抽搐一下。

我的心跟着猛颤。那五根手指的骨节突然磕磕巴巴作响,一只本来还算性感的纤纤素手现在忽的五指打开,贴住地面。

我全身汗毛倒竖。周围的空气瞬间冷冻起来。

一只小臂缓缓伸出来……整个上臂。啪的一声,另一只手伸出电梯,拍在地上。

什么东西正要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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