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又过了三日,陆云天亦觉归去之期拖无可拖,遂向众人辞行孤身返回泰山派了。临行前,他还再三嘱咐众人照顾好轩紫雨,关切程度令人不禁有所遐想。箫梁自是答应了他的请求,且承诺有空会去拜访泰山派,这才目送他下山里去。
经历了近七日的昏迷,轩紫雨终于悠悠转醒。她觉察到九幽狱火对他人和自己再无威胁,几乎喜极而泣。莫崖子见她安然无恙,当即赠送了她一套下品灵器“追魂红针”,且强迫着她学习了控制金针的“北磁功诀”,之后才撇下众人外出云游去了。
“莫崖子老前辈虽说脾气古怪,却是个十足的好人呢。”马车上,轩紫雨遥望身后的高耸黄山,忽而喃喃道。
这话箫梁听了莞尔一笑,只是片刻后他又念及什么,神情即刻归于肃然。
十日之期,马上就要到了。
天际,一只白羽仙鹤驾云飞过,眨眼间便消失在山云尽头。
苏州城,渡往客栈。
一锭元宝稳稳落在掌柜手中,他接过后狠狠咬了两口,确认元宝无假后对面前男子感恩戴德一阵,末了道:“如此费用包下小店一个月足矣,咱们渡往客栈包准让您宾至如归,就请安心住下吧。”
燕矶子瞥了一眼箫梁,笑道:“你包下这客栈,可是试图让冯岚找回记忆?说起来,上一次你和丫头在这里,还被我出手偷袭过呢。”箫梁被他提及往事,笑着轻锤他肩一记道:“是啊,燕兄你跟我打招呼的方式,次次都是那般骇人。”
“不论如何,我都一定要让她恢复成以前的自己。至于恢复之后的事情,一切都由她自己做决定了。”这般说着,他转头望向客栈外的白衣女子。此时的她正笑着和轩紫雨攀谈着什么,浑然觉察不到箫梁扫过来的复杂眼神。
小龙闻言箫梁一起望向外头,然而二人所关注的人物,却并非一致:“紫雨姐姐现今这身行头,着实太引人注目了啊。”
自从那日雪龙被重新铸造后,其品阶从上品真器提升到了中品灵器且不谈,单单外表也与之前有所不同。那枪身上的凌厉寒气,以及不时洋溢出的灵气波动,即便被轩紫雨以布帛层层包裹,也能让无数人觉察觊觎。
燕矶子道:“雪龙现在已是中品灵器,何况这丫头还有莫崖子前辈赠送的追魂红针,再能灵活运用体内的九幽狱火,她一定能跻身一流高手境界。”箫梁笑着点头道:“燕兄所说不错,倘若能给她配一匹神骏,那就更完美了。”
三人犹自聊着轩紫雨的近况,忽觉身后一阵凛冽寒气传来,顿时诧异回头,只见楼上的蓝蝶正冷冷望向这边,却是一言不发。箫梁稍转脑筋,便明白了她究竟想说什么,对她道:“我只是试一试,绝不会延误你****时日。”
蓝蝶闻言缓缓目光,继而冷哼一声,转身回房去了。
箫梁既安抚好她,忽而略有所觉,目光再度望向另一间客房。那其中突然有阵阵内力波动传来,当是有人在运功调整。
他的双手,不觉间紧握成拳:“真相,终将水落石出。”
渡往客栈二楼,一扇典雅木窗为纤细玉手缓缓推开,窗口处有一白衣女子的身影现出。但见她眉目如画,雪肌玉肤,下方街上的过往行人偶有注意,即刻为那那张素颜吸引了全部心神,脚下再也挪不动半步了。
“这苏州城,不论何时瞧来,都是这般风景如画呢。”冯岚惬意遥望秀丽风光,忽觉一双手轻搭在肩,而那个女子的声音亦是随后传来:“不知这般的风景,可曾让岚姐姐你想起什么呢?”
冯岚并不回头,略略一滞道:“无非是些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轩紫雨闻言将搭在她肩头的手缓缓放下,继而学着她一样凭窗远眺:“我们女人这一生,倘若能寻得一个真心待自己的男子,那也可以知足了。你说呢,岚姐姐?”冯岚即刻觉差到她话中有话,索性沉默以对。
“当日他为了寻你,如痴若狂四下奔波的模样,我也是瞧在眼里的。当时我就想,倘若有个男人也能这般对我,我。”轩紫雨说到这儿,喉咙不禁颤了颤,顿了一顿才接道,“我这一生,大概都不会再有遗憾了。”
冯岚闻言脸庞上并无点滴变化,原本随意搭在窗沿上的双手,此时却不自禁地将十指绞在一处。轩紫雨并不看她,只是自顾自道:“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此言果然不差。姐姐你的心思,便是同为女儿身的我,着实也瞧不太透。”
冯岚听到此处,终于禁不住略略侧目,只见身边紫衣女子的一双明亮眼眸依旧望向窗外街景。她好像完全觉察不到冯岚的异样眼神,漫不经心道:“说起来,他们二人约定的战期就是明日了吧?只是不知决斗的具体时间和地点。”
冯岚并不应她,只是仰望天际一阵,忽然没来由地道了一句:“这天,瞧来是要下大雨了啊。”
一颗晶莹水珠,自昏暗天际幽幽坠落,透过其中,依稀能瞧见这尘世间万千景象。
这一颗浑圆水珠无声落地,悄然碎散,随即与地面上的厚重尘埃混在一处,难分彼此。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水珠被拉伸成根根细长雨丝,自九天之上纷纷降临世间,为下界那带着土腥味的灼热空气,带来一丝久违的凉意。
大雨,开始下了。
为盛夏阳光肆虐了整整一昼的大地,恰逢天降甘露,即刻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份可贵清凉。紧接着,天地万物一瞬间化作惨白一片,片刻后恢复如初,却是那晦暗天际上,已有电芒不时闪起。沉闷厚重的雷声,亦是在稍后自极远地方奔涌而来:“轰隆。”
一道道耀眼电剑撕裂天空,不住苍白着窗外万物,同时,也映亮了窗内那柄碧绿色的长剑。
那柄拥有完美轮廓的狭长利剑,正静静躺在靠窗桌上。其上散发出的阵阵灵气波动,好似是觉察到桌前伫立良久的白衣男子复杂心境,正与他不住呼应。
直到完全平复下自己的波动情绪,男子才缓缓伸出大手将桌上的长剑紧握,随即以一方柔和丝绸擦拭一阵。丝绸与剑身相互摩擦,不住发出“咝咝”声音。
淅沥雨声与奔雷轰鸣不绝交织,昼去夜来,正值雷雨时分。
然而任凭雷电交加,暴雨倾盆,这一次,那双为耀眼电光映亮的眼眸中,再也不见一丝迷茫意味。在悉心擦拭完傍身多年的战友后,他将长剑缓缓入鞘,继而毅然伸手,无声无息地推开客房大门。
屋外,倾盆暴雨早已降临世间,根根冰凉雨丝击打万物,不住朦胧起一片浅白水雾。然而,即便是在如此天昏地暗之际,前方那面素白纸伞,此刻依旧成为了天地间唯一的色彩。
她,早已等在此处了么?
他的眼中精芒闪过,片刻后一言不发缓缓踱至大雨中,一身素白衣衫,顷刻间便为雨水湿透。
伞下的那一袭紫衣亦是沉默,直到他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女子的声音才自伞下幽幽传来:“一切按计划行事,千万小心。”
为雨水淋湿的长发轻柔搭在他的额前,却不曾迷茫他的双眼,不曾遮蔽那仿佛能刺透整个雨夜的锐利目光。他闻言脚步略止,只道一声“嗯”,随即脚下加快,白色背影须臾间便遁入朦胧大雨之中。
雨巷深深,街上已是鲜有人迹。偶有持伞行人,也只是诧异地瞥一眼这个顶着大雨缓步行路的白衣男子,便顾自己匆匆寻找避雨之处了。
烟水朦胧,风雨飘摇。雷芒闪耀,不时映亮那座古寺的牌匾。行路已久的他若有所觉缓缓抬头,便见得那牌匾上书的三个遒劲大字,在如此暴雨之夜瞧来,却隐隐透露出肃杀意味:寒山寺。
那被紧握在手的长剑,好似感受到了主人心中澎湃而起的战意,剑身上逐渐腾起一阵碧绿光晕,在这雾水迷茫的夜间,绽放出摄人心魄的风采。
白衣男子的双眼,不知何时充斥起涌动红芒。
寒山寺,大雄宝殿之巅。
青衣男子伫立此地已有一阵,此时的他眼睑垂下,任凭外界凄风苦雨吹打,苍劲身形亦无一丝动摇。正如他手中所握的长剑,历经风吹雨打,那属于自己的殷红色泽依旧不曾褪去。
忽的,一直神情平和的他眉梢略略一挑,显然是觉察到了什么,周身即刻开始泛起幽蓝寒雾。但凡接近他方圆一尺的雨水,尽皆为无上寒冰之力冻结,化作颗颗浑圆冰晶散落四下。
终于来了。
对面,那一袭白衣已然踏上了大殿之顶,眼下正朝此处缓缓而行。似乎在与他周身涌动的寒雾分庭抗礼,白衣男子为炽热红芒缠绕,朝四下散发着惊人热量,在一阵蒸腾声响中不住弥漫起白茫气雾。
但见炽烈红芒与气雾相互交织,将他面庞严密遮蔽无法瞧清。唯有那双泛着猩红的双瞳,即便在这般晦暗的时刻,依旧透过重重叠嶂,不住向对手施加着沉重的压力。
直到彼此相距三丈之遥,白衣男子的脚步才缓缓顿住,周身气雾随之消散开来,显露出他的平淡神情。闪烁着幽蓝与猩红的眼眸各自凝望对手,正如双方紧握着的那对神兵,不住肃杀着这方天地,不住震慑着对面之人。
忽的,那紧紧对峙的二人,嘴角均有笑意泛起,同步得好似心有灵犀。
棋逢对手的欣喜么?
值此时刻,一道偌粗电剑划过天空,使得万物均陷入短暂苍白。下一刻,一白一青两道身影,已是狠狠撞击在一处!
殷红碧绿剑芒腾起,各自拥起若虹气势。但闻奋力拼杀的嘶吼呐喊与风雷声纠缠一处,这片天地间的空气陡然沉重,好似在瞬间便凝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