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书生打扮的苏少阳是个相貌平凡的年轻人,缓缓地走在乡间的田埂上,两边的土地长满了野草,只偶尔才会出现一两块庄稼地,庄稼也是长得稀稀疏疏。少人照看的庄稼能长成这样就算不错了,他心里感叹着。
远处,一个佝偻着身子的年迈农夫,在慢慢地拔着一块田地里的野草。风从远处的山上吹过来,带着点冷色,不过,在这夏天的午后,还是很让人受用。
虽然,肚子里中午填的不多的食物似乎已经要耗尽,苏少阳还是感觉到一股发自内心深处的舒畅,日子总能这样就好了,就是苦点,不过能有书读读,有闲暇时在这荒野散散步,看看风景,听听鸟鸣,再能娶一房贤妻,育几个稚子,种几株桃树,养一片竹林,夏天看看荷花,冬日听听雪落声,一辈子不求富贵显达,只求平安快乐。可是,在这乱世之中,这只是一个梦啊。
苏少阳患得患失地想着心事,精神可没敢放松。忽然,听到了风里似乎传出一阵马蹄声。
“不好。”苏少阳暗叫一声,又用眼瞅瞅了前面的那个农夫,“他应该不会有事,那么大年纪了,还是个罗锅,抓过去也不能干什么,不管他了。”
苏少阳一边想着,腿却一刻也没有闲下来,以最快的速度向远处的一处野草丛中跑去,卧倒,把身子压的低低的。这片无名的野草长得颇为雄壮,把苏少阳遮挡的严严实实,他大气也不敢喘一喘,偷偷朝官道望去。
不一会儿,从不远的官道上跑过来七八匹马,马上坐着几个披盔戴甲的士卒,马后,有六、七个各式打扮的人,双手都被大绳绑着,一条主绳把他们紧紧连起来,主绳绑在一匹无人骑的马上,大部分被绑的人衣服要么破破烂烂,要么已被撕得一片一片,有几个人的脸上、头上和肩上还留下了明显的伤,有三个穿着破鞋,其余的都是赤着脚。
“奶奶的熊,将军说要抓够十人,这几天,跑了几十个村,才弄到这六、七个,回去又少不了挨鞭子。”一个络腮胡子的壮汉对旁边的一个瘦猴子抱怨道。
“老大,这村子不知道被滤过多少回了,能弄到这这么多已经算运气了。再说,将军和您是啥关系啊,咋会动鞭子呢?不过是说说罢了,他老人家不那样说,王五、刘汉他们也会不服气的,前几天他们几个出去抓的人太少,可是结结实实被好抽了一顿。”瘦猴子谄媚着拍着马屁。
“那是那是,三奶奶虽然名义上是老三,可大奶奶不当家,二奶奶又没养儿子,这三奶奶比她们俩儿在将军的心中高多了,您这大舅哥的面子将军总会给的。”另一个看起来长得颇为秀气的青年也不愿讨好络腮大汉的机会都让瘦猴子占了,忙不迭的说到。
“说的也是,我那妹子人长得水灵,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当年,一个穷酸书生还和她订过婚,幸亏没过门那小子就死了,这才能以黄花闺女之身嫁给将军,咱将军最喜欢的就是黄花闺女,嘿嘿,说起来真是命好,她自己当时虽然不情愿,可这嫁过来之后,肚子却争气,头胎生的就是小将军,我这大哥也算积了八辈子的德啊,也当当小将军的舅舅。”络腮胡子颇为得意的说到。
苏少阳天生听力极为敏锐,而且,还很奇特的能够自己控制,就是说,只要他愿意,在这空旷的乡村里,十来里外稍微大点的响动他都能听清楚,这也是这几年他屡屡逃过抓丁的原因,而他不愿意,或者说无心的时候,和正常人的听力相比也没什么区别,在这危急时刻,他当然竖起了耳朵,把那几个士卒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无耻。”苏少阳在心里狠狠的骂道。
“哎,长官,这里有个人。”瘦猴子发现了田里正在拔草的农夫。
“嗯,这赵家屯居然还有个活人。我说,那种地的,快给大爷滚过来,种几亩地有个啥出息,现在,蛮夷犯境,正是你等草民为国出力的时候,跟军爷我走,到军营里还有口饱饭吃。”络腮胡子咋咋呼呼地冲地里拔草的农夫喊道。
“军爷,小老儿赵季我是个残废人,不堪用啊,那口皇家饭是没福气吃上的。以前征兵的军爷路过几回都没有看上小老儿啊。”那叫赵季的农夫从农田里慢慢腾腾地挪到大道上,冲络腮胡子一众人施了个礼说道。
“我瞅瞅,年纪一大把了,有六十了吧?还真他娘的是个罗锅,到了军中估摸着也只会糟蹋粮草。那,赵季,是叫赵季吧?这周遭哪还有壮年男子,你总知道吧?嗯,女娇娘也行,快说,说出来,爷一高兴说不定还有赏呢。”
赵季犹豫了一下,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朝苏少阳藏身的地方扫了扫,苏少阳的心不仅砰砰地跳了起来。
“让我想想,想想,军爷,这十里八村连几个活物都难寻,更别说您老说的壮年男女了。村子还有个二傻子,可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儿?那二傻子看起来傻,却好像是成了精似的,只要有军爷们过,他就会自己跑的没个影子。”苏少阳的心缓了下来,这赵季没有把他卖了,事后可要好好谢谢人家,不过,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能拿啥谢人家呢?
那个长相颇为秀气的青年男子却下了马,朝赵季走过来,阴阴地笑道:“你这老头说的是真是假啊?我看八成是假的,你们这些刁民,逃皇税,逃皇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难道你们不知道皇上老人家为了你们这些贱种不受蛮夷欺辱那是呕心沥血?我们这些当兵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也是拼死拼活,叫你们出个钱、出个人咋就这么难呢?没有咱大晋国,那会有你们的家,嗯,是这个理吧,长官,没有国,那有家啊,离了大晋国,离了皇上,离了将军,你们这些草民连个屁都不是。”
络腮胡子愣了愣,忽然明白了,对那长相秀气的年轻男子笑骂道:“娘的,真有你的,读过两本书的秀才说话就是不一样,和我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干事喜欢绕个弯啊。”
络腮胡子转过脸看着赵季接着说道:“李源说的在理,我看你肯定是在糊弄我们。说吧,人都藏哪儿去了?”
“没有人了,军爷,真的没有了。早几年,都被弄走了,来过好几拨大将军了。”
“没有人,那就得出银子,你是赵家屯的吧,你们赵家屯现在还有几户?”李源又上前一步问道。
“一户也没有了,死的死,逃的逃,就剩我小老儿无处可去,守着这几亩薄田。”
“这样啊,那你赵季就算是赵家屯的村长了,我们大将军现在跟你征壮丁,应征两名,没有人的话,拿银子抵,一个人二十两,共计四十两银子。”苏少阳虽在远处,却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暗骂李源,真是枉为读书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为了讹诈银子,居然还绕了一大圈,把赵季生生绕进去了。
“军爷啊,饶了小老儿吧,小老儿那是当村长的料啊,小老儿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啊。银子,银子,小老儿孤苦一生,连婆娘都没有讨过,别说四十两,连四钱都没有啊。”
“别说废话,说你是村长,你就是村长,走,进村给我筹银子去,筹不来银子,我就把你的罗锅给卸下来。”络腮胡子恶狠狠地说道。
赵家屯离着这块薄田不算远,一群人押着赵季朝村子走过去。
苏少阳长出了一口气,知道今天这一劫又算躲过去了,不过,赵季恐怕就麻烦了。
他竖起耳朵,跟着马蹄声进了村,一小会儿,咒骂和砸东西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真******穷,让老子们白忙活了半天,才找到这二两碎银子,还不够弟兄们的跑腿钱。赵季,你个老东西,老子一向说话算话,钱太少,人也没有,我现在就把你的这个没有的罗锅给卸了吧,敢耍我吴老大!”听着从村子里传出的是络腮胡子恶狠狠的声音。
“别,别,军爷,给小老儿留条命吧,我知道……”远处正趴在草丛中听动静的苏少阳暗叫一声不好,赵季在这性命攸关之际肯定要卖他了。
“逃!”苏少阳二话不说,起身就准备往远处的土山上跑去,那里马匹行动起来远比上平路上。
“啊,我的娘啊。”一生凄厉之极的喊声传了过来,那叫吴老大的络腮胡子在赵季还没有说完话时,竟已经动了手。而赵季的下半句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就没有了声响。
苏少阳停下身来,又把自己埋进了草丛中。
一会儿,村子里起了火,士卒们烧了几间民房泄愤后,骑着马离去了。听着马蹄声渐渐远去,苏少阳从草丛中爬出来,快步向村子里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