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王庄的新春炮竹在家家户户门前响起的时候。好手还在一片朦胧,未曾醒转的境况之中。
这是一座古木林立烟雾缭绕的万丈高峰。一挂瀑布,从山的东侧垂落而下,远处的激昂的水声混着咆哮的野兽的叫声,俨然一派洪荒大野的景象。
山体四周是一望无垠的沙地,而生机盎然的大山就这么突兀的立在其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整个山体像是从天而降一般,流露出一种凡人勿近的威严之意。
在山体西侧一个巨大梧桐树的背后,一个已经快被野草堵死的山洞正往外飘着丝丝缕缕的白色雾气。山洞之中的一个石床之前,好手正安静的躺着。
好手已经在这里躺着快八个月了,却没有一点苏醒的迹象。他的左手边一块手掌大小的石牌躺在那里,一丝丝的雾气正从中慢慢飘出缭绕在好手的身侧,而山洞外飘出去的雾气自然也是这神秘石牌逸散而出的了。
在这八个月里,好手做了许许多多的梦。
他梦到了自己出现在一片战场之中,尸体不停地从远处的天上洒落。他立在一块石台之上,朝背后的一团火光看了一眼,便纵身跳了下去。
他梦到自己看到了老娘生他时的场景,也看到了那个自己几乎已经忘了长什么样的爹看到了自己那蜷缩成一团的左手时摔门往外走的情景。
他梦到了一群人围着他,叫他好手,他想往外冲,却发现无路可走时愤愤而哭。
他梦到自己还不会走路时,坐在院子里看到了一个从天而降的白衣老头,老人摸了摸他的头,就翩然飞上了高空。
他还梦到了一只麻雀,一只青色的麻雀,他看着麻雀那落寞的眼神,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悲伤感念。
他梦到了一个身高万丈的金甲巨人,一剑就刺向了他的胸口。
他梦到了自己躺在一片峡谷之中,一棵通天巨木正向南飘摇而去。
他梦到了自己看到了一个光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小孩正抬头望着自己。
他还梦到了一句诗:不要那凌云志,不爱那不老松;不要那山海誓,不慕那镜花梦;只愿君似磐石无转移,妾似蒲苇绕清峰。
只听着梦中一阵惊天巨响,好手就迷迷糊糊的醒转了过来。
好手躺在地上,看着头顶那刀削斧劈似的洞顶,就感觉背后一阵酸麻。他慢慢地自地上坐了起来,就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梦。好手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就知道了很多东西,而与此同时他突然又觉得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
他突然想起了那条大黑狗,想到了富贵,想到了自家屋后的那两座小坟,和坟坑里躺着的老娘和芦苇。他想到了女娃、大个子、王凤美,他想到了之前所有他的生活中所接触到的人。他又想到了自己在树下挖那块石碑的情景,只记得当时左手散出了一道光,其他的便再也想不起来了。
但他知道自己离小王庄的生活已经不止千万里之遥了。
他坐在地上回忆着自己在小王庄经历的生活的种种一切。不论是那日傍晚和女娃在柴垛里的欢愉,还是王翠兰递给自己的那一枚苹果,回忆着这一切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曾经的生活好像被糊住了一般。
他突然分不清自己现在和当时到底哪一个是梦境了。他完全感受到了自己这一梦醒来时身上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然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依旧蜷缩成一团的左手之后,他又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有哪些不同了。
好手拍了拍身上穿着的那条黑布裤子,慢慢地站了起来。这时他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整个人好像都变轻快了许多,而周身的空气中也散发着一些令自己感觉明朗舒服的气息。
好手转了转身,便打量起这个山洞了。只有几丈长宽的石洞,除了自己背后的那一张石床和洞口的一块石碑之外,便空空荡荡的了。好手沿着石壁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异常,三两步间便走到了石洞的门口了。
洞口密密麻麻的枝叶缝隙之间,零零落落的散着些破碎的光斑。好手伸手便去扯那些有小孩手臂一般粗细的藤条。好手鼓足了劲,却没想到粗壮的藤条,他只是轻轻一扯便断掉了。
好手心里想着这藤条未免也太脆生了些,不出一会儿,他就把堵住洞口的藤条清理干净了。刺目的阳光,一下子就把整个石洞照得透亮了。
好手抬起右手挡在了眼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了。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刚才的石洞里的光线是多么黑暗了。
好手迈步走到洞口之前,抬眼便看到斜下方一棵没有什么叶子,只有在树顶端才有些密密麻麻的枝杈的大树了。这个树长得很高,这在好手以前的感觉中是完全不可想象的。大树通体散发着火红的光,还没有靠近,好似就有一股热浪扑过来似的。
在这棵火红大树的周围除了一些零零落落同样火红的小草之外,隔很远才能看到一些郁郁葱葱的古木了。好手看着脚下错乱缭绕的古树,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在一座山上了。
好手朝四周望了望,除了听到一些类似于虎豹的咆哮的声音之外,并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活物,一时竟愣在了哪里。
过了一会儿好手才转过身来,这时就看到洞顶上横竖笔画写着“凌云洞”,而山洞东侧的石壁上则好像是用刀剑刻出来的一般,写着“不老峰”三个大字。
若是以前,好手定然是不认识这些字的。但一梦醒来以后,看到这些横竖线条之后,他竟不自觉的跟着念了出来。
直到这时,好手才注意到了立在洞内门口的一块石碑。好手走上前去,用手擦去石碑上的一层浮灰,这时几排竖着的小字便显现了出来。
青灰色的石碑好像是好手当初挖出来的那块护树碑一般的模样,只不过更大了许多。只见上面写着:杨云,豫州南部人士,于将死之日,得承天启,岁不加身,遂遇仙府之中。然被困不老峰四十三载,幸得青雀神主相助,继而得以脱困。
这时好手才想起来以前听人说过的小王庄曾经出过的将军的故事了。只是没想到自己今生竟有得见这位将军的可能。不禁一阵嘘唏感慨起来。
然而想到这位杨云将军竟然被困在这不老峰上四十三年,好手看着这满目荒凉的山洞,却又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