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呜咽声中,在村东头满是冰渣的水塘之前,“好手”他们家分了家了。
青壮年中很少有人见过“好手”他爹的,据说因为他们家以前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地主,如今的小王庄大部分的家长们都在他们家做过工,“好手”他爹早在特殊时期之前就不见了踪影了。
不知是提前得到消息偷偷跑了,还是早就被斗死了,总之早早地就成了时代的牺牲品了。然而他的消失并没有对小王庄的生活产生过大的影响,就像是天色将明的薄雾,很快就淡了。
“好手”家有仨兄弟,老大来福,早早儿地就上了别人家当了上门女婿了。
他对于小王庄的家来说,就好像是春节对于小王庄来说一样,轻易是不来一回的。
据说他生了个儿子,虽没能跟他一样姓上王,不过却跟他一样呆头呆脑,同龄的孩子早已上了中学,他还在小学里蹲着呢,人都说“这种是错不了了”。
“好手”就是家里的老二了,因为天生左手残疾,又生来痴傻,也没取个大名。
“好手”他娘在“好手”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念叨着,“你这憨子,脑子不好使,手也不好使,你这辈子娶媳妇是没指望了。你真是生了只要我命的好手啊!”
所以一来二去,小王庄的人便叫了他“好手”了。其实好手,也是有个大名叫王龙轩的。
这个名字是好手爹在好手刚出生之前就前好手取好了的。据说好手娘生好手的头一天晚上,好手爹就梦到了一条血龙横空。他哪有料得到,好手生出来之后,左手就是残疾的呢。
因而也就随着别人叫他好手了。
好手的弟弟叫赖子,不过不论是从长相还是脾气上来看,他倒是像“好手”的哥哥了。
“你这憨货,小心我揍你”这是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好。
无论是“好手”还是他老娘,他都是看不上眼的,一天到晚懒在家里,摆足了这个落魄家族最后一任家长的谱。
然而在小王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男孩没成家之前只能和父母住在一起。而一想起家里的一憨一老,赖子的幸福生活便变得遥不可及了,他的脾气便像是他额头上的皱纹一样与日俱增起来。
天亮的越来越晚了,天也像是入冬的人一样,迎来晨光愈发困难了。
然而“好手”却像往常起的一样早,他的脚像是定了点的钟一样,不起早在小王庄的田野巷道溜达一圈是无论如何也舒服不起来的。
这天天刚见亮,“好手”已经野在村东头的大马路上了,路两边是一溜寒霜的小麦,“好手”透过他“吭哧,吭哧”呼出的白气,看到了一个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挺着老大的肚子穿着蓝底花袄留着齐耳短发的中年女人。
她的脸活像是被风吹透的苹果有着裂纹般的红晕。“好手”嘿嘿的笑了一声,想起了昨天晚上睡觉前偷吃的老娘藏在柜子里许久的那个有些干瘪的苹果,“真******甜啊”。
于是他便不自觉地伸手去够那女人的脸。
女人伸手便向“好手”的手上打去,“啪”的一声,连周遭的雾气都震散了一些。
“真他娘的脆啊”,“好手”想。
“好手”转头便向家里跑去,那女人手一伸便攥住了好手那油光锃亮的衣角,她这一攥好像是推了“好手”一把,“好手”头也不回的跑得更欢实了。
一到家门口,那女人便松了手。
“好手”一推门便进了屋,正对门口的一张木板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赖子突然被这一口冷风给激醒了,眼都没睁,裹了下被子,骂了一句,“你个憨种,还不关门,看我起来不揍死你”。
“好手”哆嗦了一下,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女人,伸手便插上了门。然后一拐便进了他娘睡着的里间。他刚想叫“娘”,一想起外间睡着的赖子,一个激灵便杵在了老娘的床头。
他回头看了看正对着床放在窗子下的那个黑白电视机,又看到了躺在床上不见黑白的老娘的脸,心想电视还是比老娘亲些。
他便伸手推了一下老娘,老太太一个激灵便翻了一个身,看到立在床头的“好手”吓了一跳,“你个憨种,站着干嘛,想吓死我啊,我又没奶给你吃,你就是盼着我死啊,憨货”。
说着便晃悠悠地起了床。“你个憨子,还不挜桶水去,你不吃,猪不得吃吗”,“好手”听了便转身走了出去。
好太太一边下床,一边还不忘嘟囔上一句,“唉,这个憨货”。
“好手”娘刚走出门,便看到了这个大肚子女人,一边打量着这个女人的穿着,一边思考着这个女人的来路,嘴上问上一句,“你找谁?闺女”。
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还没出声,泪便掉了下来,泪一掉,就更没有什么声可出了。
睡在堂屋里的赖子听到哭声便醒了,嘴里嚷嚷着“看我不揍死你个憨子”,裹了件袄便下了床。
开门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女人,看着女人红红的脸,挺实的胸,浑圆的屁股,便把刚想骂出口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他瞪了一眼正在挜水活猪食的“好手”,问了一句,“娘,这是谁啊?”。“你问憨子啊,他领回来的”
“憨种,这谁啊?”,说着赖子便朝“好手”走了过去。
“好手”看着吃食的母猪,嘿嘿的笑,“路上,路上”。赖子看了眼母猪,又看了眼那女人丰满的屁股,骂了一句,“你个憨货,看我一会不打死你”。
正说这话时,“好手”娘已经把那女人让进了屋里。女人一进屋看到了摆在长条桌上的那对好手爹消失前留下的五彩瓷马,便知道自己不用再往下走了。
就这样这女人便在“好手”家住了下来,每当老太太问她身世,她就只是个哭,只说自己叫个白英,从河南那边逃难来的。老太太索性也就不再去问,心里却打起了其他的主意。
白英确实也很能干,做饭洗衣服,即使挺着个大肚子,干起活来也利利索索,毫不费力,就是弯腰干活时,嘴里总会发出“吭哧,吭哧”的侉气,和“好手”如出一辙。
白英干活时,赖子总喜欢往她身后蹭,有意无意的摸一把她的屁股和腿,白英也不在意,还是“吭哧,吭哧”的干着活。
这天下午,“好手”娘去大个子家借鞋样子去了,“好手”也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在白英在锅屋烧着柴火熬猪食的时候,赖子又闪了进来,并顺手栓了门。白英看了他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来意。
“猪食还烧好了?”,赖子看着那一对饱满下垂的奶,问了一句。
白英伸手添了把火,“嗯”了一声。赖子看着锅底的那把火,蹭的一下就被点燃了,在白英的不反抗下,赖子顺利地把他身里烧了三四十年的大火烧地劈啪作响。
临了,白英说了一句,“你以后要是还想要,就来找我”。就在这一刻,赖子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头一次被人疼了,便愈发觉得这女人受看。
等“好手”他娘从大个子家回来,看到白英头上残存的麦秸,便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终于为自己拿定了一回主意了。
吃饭时,赖子有意坐到白英身旁,夹了点腊菜,看了老娘一眼,刚想开口,老太太便开了腔,“生了孩子,我可不管养,你们也不能在这住下去了,你们搬到街上老房子那里去吧”。
“好手”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听到孩子两字时,便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的饭碗,吃的就快了些,刚吃完,撂下碗筷,就“吭哧,吭哧”的往外跑了。
“好手”娘骂了句,“你个憨货,又去哪”。
刚开春,赖子和白英就搬到老房子去了,他们把这个家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包括那一对五彩瓷马。
就在村东头那一塘子冰渣化了春水的时候,“好手”他们家分了家了。不知道为什么,“好手”突然觉得饭没有以前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