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小令已有小半年未踏进皇宫,此时穿着繁复的长袍,头顶着珠钗玳瑁,洁白的脸上以薄薄的胭脂润色,宛若宣纸上的仕女图。可她脚下步步生风,走得飞快,瞬时将这美景霎时撕碎。
池墨低声道:“小令,宫中女子步步生莲,可不是你这般鲁莽。”
“知道了。”元小令将双手拢在袖中,放慢脚步扬首而行。偌大的皇宫由青砖红瓦细细雕琢而成,乃是荣安城最为气势恢宏的建筑。其间高楼耸立,亭台相连,园林景致如诗如画,徜徉在此不觉渐入深处。元小令停下脚步,才发觉池墨姨娘竟然不在身侧,走着走着竟是来到了太子东宫——泰安殿。
当今皇帝南荣靖还是太子之时,住在泰安殿,先帝擢选了几位京中天赋极高的公子小姐给他伴读,这其中便有林书落与路修竹,还有不学无术的元小令。
以元小令的才学,自然无法与翎羽公子林书落、年少时极富盛名的路修竹相提并论。她能入宫,皆因母亲故去,太后悲伤不已,这才将她接入宫中,承欢膝下。
犹记得泰安殿有一株红松,高过宫墙。少年时候,林书落曾带着她与太子翻墙出去玩耍,只留下面色苍白的路修竹替太子抄写文章。
思及往事不免唏嘘,元小令神情恍惚,却见泰安殿缓缓走出一人,那人身着杏色长裙,身段婀娜,风姿绰约。细瞧之下,那如春花般娇艳的美人,竟是当朝贵妃路宛然。
路宛然是路修远和堂妹,当朝圣上还是太子之时,便是太子侧妃,待皇帝登基,加封贤妃。说来奇怪,当今皇帝南荣靖本是温和犹豫的性子,却在立后这件事上异常强硬,登基三年以来,后位空悬,任凭各个妃子争得头破血流。
元小令倾心于路修远之时,与路宛然走得很近,此时再见她,不觉走上前去,拉着她的手唤了一声,“贵妃姐姐。”
华丽的长裙随风摇曳,她那盈盈楚楚的身段匀秀多姿,元小令看着看着,不由呆住,“真好看!”
路贵妃面露喜色,“还是和从前一样,一张嘴就像是抹了蜜。”
元小令摇头,“姐姐本来就生得好看,我哪有胡说。”
路贵妃轻笑一声,“你这丫头,今日怎么有空进宫了。”
“爹爹说太后今日回宫,还说姐姐有了小宝宝,我是来进宫看望你们的。”元小令眉眼生动,惹得路贵妃娇笑连连,“算你有心,太后在安宁殿静养,你随我来。”
“泰安殿多年无人居住,姐姐怎么一个人过来?”元小令下意识便要扶住路贵妃,“珊瑚怎么没陪着姐姐?”
“近来有些乏闷,我不过是出来透透气。”路贵妃道:“此处人少清净,我倒是喜欢。”
元小令回望了一眼泰安殿,宁静肃穆的太子寝宫至今空着,到底是福是祸?
两道俏丽的身影逶迤而行,在安宁殿止步。只见殿内跪着一人,头戴玉冠,身着红袍,脊背挺得笔直。
太后慈爱的声音传来,“陛下你看,书颂长得真像当年的翎羽郎。”
“是啊。”皇帝的声音不怒自威,“不仅如此,书颂还是今年的武探花,实乃人中龙凤。”
“谢陛下、太后娘娘。”林书颂磕了个响头,“而今西北战乱,正当书颂报效朝廷之际!”
元小令心上一紧,进退两难。
进,前有林书颂,极可能拆穿她的身份,让她不能再去营中。若退,太后和皇帝近在咫尺,避而不见乃是欺君大罪。
“林大人有一颗赤子之心,真是仓平之福。”这温柔软绵的声音,带着三分赞美三分正气,恰好是池墨。
从元小令的角度,看不到殿中的全景,路贵妃正牵着她的手驻足凝听,听到池墨的一番话身子突然一抖,瞬时松开她的手,快步前行,“太后,您看看是谁来了!”
路贵妃笑语盈盈地说了一句,将殿上之人的目光尽数吸引了来。太后安宁慈祥的脸上闪过一抹疼惜,“小令来了,还不快过来让哀家瞧瞧。”
“我在。”元小令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硬着头皮迈入安宁殿,一眼便望到了站在太后身后的池墨。
池墨冲她点点头,元小令只得在太后身侧老老实实地坐下。
“来来,书颂你也起来,到哀家身边来。”太后伸手招呼,林书颂这才起身,寻了个位置坐定。
“陛下你看,哀家的几个孙儿都这般大了。”太后的眼睛盯在皇帝身上,微微的笑意中带着些责备。
南荣靖登基三年,连个子嗣都没有,外人不知缘由,太后心里却如明镜一般。外人只道可贵妃路氏有了身孕,可太后却只字未提,不知心中有何打算。
“陛下登基已有三年,却仍是后宫单薄。”太后温和的面容不再年轻,话锋忽然一转,“小令也到了嫁人的年纪罢?”
此言一出,殿上之人神色各异。路贵妃面色苍白,有些紧张地盯着太后;池墨微微一怔,却是抬眸望向了一袭龙袍的皇帝;林书颂觉着太后话中有话,悄悄观察不远处元小令的神色,却见她正襟危坐,脸上笑容极盛,像是没有听懂太后之意。
“母后有所不知,就连探花郎的哥哥翎羽公子,也上了折子请朕赐婚。”皇帝脸上自始至终带着疏离的笑容,仿佛并未将殿上之人的神情看入眼中,“朕今日一瞧,小令真是个美人。”
“小令她……”池墨的眼神中瞬时闪过担忧,刚要开口,却被元小令打断。
“皇帝哥哥不要取笑我。”元小令红着脸,轻轻拽着太后的,“小令早有婚约在身,哪能随意许人!”
话一出口,殿上众人的神色又变了变。最为震惊的,当属坐在太后另一侧的林书颂,他圆睁眼微微张嘴,“此话当真?”
路贵妃的表情早已从苍白转为欣喜,“原来探花郎也有此意?”
言下之意为林家兄弟二人皆对元小令有意,这等流言一出,恐怕不出三日,荣安城又会满城风雨。
元小令面上带笑,心中却陡然变冷,路宛然从前待她极为亲密,难道只是因为太后的一句玩笑话,竟然生出了这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