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志深闭目躺在病榻上,尽量让自己静下心来。他想要理智地分析一下自己所遇到的状况,以冷静地定出解决的方案。
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草上花呢?一定是自己听了她的那些遭遇,由同情不知不觉变为了爱情。也难怪,自己这么大岁数了,身边没个女人,难免会饥不择食的。所以现在要想把草上花从自己的心里赶出去,最可行的办法就是尽快找个女朋友。这应该不会很难吧,眼前就有一个不错的人选。他想起刚才曲若水将安玉琳和草上花对比的话。是啊,安玉琳无论从学识教养还是长相都要强于草上花。最重要的,她没有草上花那样复杂的身份,没有那许多让自己不能去爱的理由。如果当初草上花没有和老林结婚,如果老林彻底地放弃了草上花……唉,自己尽想些什么呢!
黎志深猛地坐起来,为自己的思想总也离不开草上花而苦恼。小曲怎么上厕所还不回来?听他胡说八道也强过自己在这胡思乱想啊。他看看瓶中的水已下去一半儿了,大概是躯体积液太多,他感觉自己必须马上去厕所。曲若水不在,他只好自己起身,举着吊瓶向外走。岂知他刚举步,脚下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跤跌在地上!
正当他不知所措间,门开了,紧接着他听到草上花的惊呼声。
草上花刚值过夜班,这时本已下了班,却想起自己的学习笔记还放在黎志深的病房。她虽不愿意见到黎志深,但为了不耽误晚上的课,还是来了。
眼前的景象吓了她一跳,黎志深跌在地上,手上还扎着针,水瓶已经摔碎,黎志深正望着地上的碎片不知如何是好。
草上花不及细想,忙冲过去帮他把针拔下来,用棉球按住。“天哪,都回流这么多血了,怎么会这样呢?安护士上哪去了?打针的时候怎么可以把你一个人丢在这?”
黎志深看着草上花着急的样子,不禁感动,她这样关心自己!但立即,他又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能给草上花,其实更是给他自己任何的幻想!
他淡淡地说:“我只不过不小心摔了一跤,你用得着那么大惊小怪的吗?安护士守了我一宿,是我让她去休息的。”
“可是曲先生也不在吗?”
“小曲这小子,去厕所去了这么久!”说到厕所,他才想起来自己刚才为什么这么急忙地想出去,当下顾不得再多说,起身就匆匆向外跑。
他跑到离厕所不远的地方,看见曲若水正在嘻嘻哈哈地和凯莉说话,不禁怒从心起,叫道:“小曲!你把西瓜放在哪不好,非要放在我的榻前,你想害死是不是?你……你等着,等我出来再收拾你!”
曲若水见黎志深匆匆地跑过去,一脸茫然:“大哥,你这么快就打完针了?”
中午,安玉琳拎着饭盒来到病房。
她一进门就不断地自责:“都怪我,如果我不离开,就不会出现那样的事了。黎先生,你还好吧?”
黎志深笑笑:“不过跌了一跤而已,没有关系的。”
“可是害得你多挨了一针,做为你的特护,我真的很难过。”安玉琳眨眨眼睛,做出真的很难过的样子。
曲若水在旁边有些看不下去了,说:“我大哥这么身强力壮的人,多挨一针算得了什么?”
黎志深瞪他一眼:“你还敢说,这不都是你害的!”
曲若水忙把视线转向安玉琳的饭盒:“安姑娘,这又是你亲手给我大哥做的吧?安姑娘,你真是最好的特护,连饭都省得我送了。”
“哦,我是怕你们不知道病人应该吃什么,如果吃的不对,也会影响康复的。”安玉琳说着打开饭盒,拿出一碗做得极为精致的疙瘩汤。
曲若水惊叹:“安姑娘真是好手艺,这么一碗普通的疙瘩汤,居然能做得如此色香味俱全。”
安玉琳抿嘴笑笑:“黎先生现在生病,不适合吃油腻不好消化的食物,我这个是标准的病号饭。草护士一定没给你们做过吧?”她说着给黎志深放好桌子,把餐具毛巾摆好,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股优雅。
曲若水说:“不行,闻着饭的香味,我也饿了。大哥,既然安姑娘来了,这里也不需要我……”
黎志深打断他:“你又想趁机溜走吗?告诉你,吃完饭就给我回来。”
“是是,我吃完饭就回来。”
黎志深吃完了饭,安玉琳又举止优雅地收拾餐具桌子。
黎志深打算实施自己的计划,与安玉琳缩短距离。问:“看安姑娘的举止,一定出身于书香门第吧?”
见黎志深主动与自己搭话,安玉琳很是高兴。回答说:“黎先生看人真是准,我祖父中过举人,家父早年留过洋,回来后想做生意,却总是赔钱,最后只好到教会学校里教书。我小时候最佩服我父亲的,觉得他博学多才,现在跟你比起来,他就差得远了,你不但有学问,还能把生意做那么大。”她的语气中明显透着倾慕之意。
“你别夸我了,其实你也很不简单啊,护理工作做得这么好。对了,我看你在读英文书呢,你父亲留过洋,你的英文一定很好。”
见黎志深注意到自己的学识,安玉琳心中暗自欢喜。口上却说:“在你的面前,我可是不敢说自己懂英文。”
“你太谦虚了。那本书我也读过,不如我们交换一下心得。你最喜欢这本书里哪个人物?”
“当然是罗切斯特和简。爱了,他们之间的爱情太令人感动了。那么深,那么衷贞。特别是在简将答应虚伪冷酷的约翰的求婚时,她听到了心上人深切的呼唤,那种心灵的感应……我真是无法表述自己心里的震憾,能经历那样的爱情,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安玉琳闪亮的双眼望着黎志深,似乎在望着她自己的罗切斯特,“不知黎先生的心得又是什么?”
黎志深被她望得不好意思,仰头望着天花板,说道:“我其实也没什么太深的感想,大概和你差不多吧。”
“真的?”安玉琳挺开心,嫣然笑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心目中的简是什么样的?”
“当然是温柔、漂亮、气质好、有才华……”黎志深顺口说着,脑中却闪现出草上花的影像。他有些诧异,自己竟能顺口说出与心中影像并不相符的描述。
安玉琳却听得心花怒放,黎志深所说的,不正是自己吗?
凯莉把草上花叫来,安排她去护理209室的病人。
“这个患者叫花明河,51岁。初步诊断为头部出现栓塞而导致左面肢体失去知觉。你的工作就是每天帮他活动失去知觉的肢体,避免肌肉萎缩,加快其功能的恢复。怎么样,没问题吧?”
“没问题,推拿按摩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因为第一次做特护出现了一些问题,草上花暗下决心,这次一定要好好表现。
209号病房也属于高级的单人病房,能住单人病房的当然是有钱人。黎志深住的是208号,就在这间的对面。
草上花来到209号病房门口,不禁向对门儿瞟了一眼。她轻轻“哼”了一声,那个自以为了不起的黎志深!自己帮他的忙,他不说谢谢也就罢了,还对她那样的态度。自己就那样让他讨厌吗?她的心里又委屈又难过,泪水不禁就夺眶而出。
她甩甩头,迅速整理一下被黎志深搅乱的思绪,推门走进209病房。
只见榻上躺着一个中年男子,在病榻边坐着一个中年女人,想来是他的太太。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司机套装的男子。
草上花向他们打招呼:“你们好,我是来护理花先生的。”
“凤枝……榻上的花先生说,“既然特护来了,你就回去吧。”
“我想再陪你一会儿,别人总是不方便。”
“不用了。我住了院,家里和厂里的事都要你来管,你的躯体本来就不好,要是再累坏了可怎么办。再说,这里还有小李呢。”
“那好吧……花太太点点头,转头向草上花道:“护士姑娘,我先生就拜托你了。”
草上花笑着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护理花先生的。”
“嗯……花太太点点头,从包里拿出几张钞票,“这个算是你的辛苦费。”
草上花忙摆手:“不行,我们医院是不让私自收患者钱的。”
“怕什么,又没人看见。”
“上帝会看见的。花太太,这是我的工作,你给不给我钱我都会好好地做。”
花太太无奈,只好把钱收起来。“既然这样,等我先生康复,我再好好谢你吧。”
花先生说:“小李,你先把太太送回去,再从家里给我带几本书来看。”
小李答应了,和花太太走了出去。
草上花来到榻前,问:“花先生,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花明河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他苦笑一下,说:“这真是很可怕,我明明觉得手已经举起来了,可是实际上手还在那里,根本没有动。”
“你不用太担心,等里面的血通了,就会恢复正常的。现在最关键的是勤活动不能动的肢体,防止肌肉萎缩。我现在就帮你活动一下手脚。”草上花说着拿起花明河的手臂活动起来。
花明河望着认真工作的草上花,手臂虽没有知觉,心里却感觉很温暖。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草上花。”
“你姓草?”花明河有些纳闷,“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姓氏。”
“其实这是我妈给我起的名,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叫我。”
“你父亲不姓草吗?”
“我没有父亲。”
“哦……”花明河感觉自己不便再问下去,便转了话题:“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有三个多月了。”
“看你做得很熟练,还以为你干了至少一年呢。”
草上花笑笑:“其实我从前在一个小山沟的诊所里学过推拿,你有什么问题尽管说出来,对我也是一种帮助。”她说着又把他的腿抬起来做屈伸的动作。
花明河有些过意不去,说道:“你歇歇吧,这些一会儿让小李做就行了。”
“你不必客气,这是我的工作。”
“这工作很辛苦吧?”
“累倒是累一点,不过我很喜欢这工作,觉得自己能给别人带来帮助,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原来是这样。”花明河感叹。“怪不得我总觉得不快乐,原来是因为我总是在想让别人来替我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