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晚上发生的事，他对她只字未提。
她仍旧处于静养阶段，上官父子来看过她，而王若曦已是大腹便便，不便进宫。她醒着的时候，周熠会陪她说话或者下棋，望着棋局，她就想起了周裴。
冬至的前一天她陪着他下棋，剩了一半未完的棋局，他说要带走。现在距离冬至过了四五天，按照路程来算，他应该早到了秀水县。
“嫣儿，你想什么呢？”见她盯着棋盘发呆，周熠伸手在她眼前轻晃。
她抬眼一笑，说：“我在想秀水县，不知道那边冷不冷。裴哥哥身体不好，畏寒，也不知炉子点的够不够……”双眉轻轻皱拢，她似努力回想着什么：“我答应要送东宫的梨花给她，还有香囊，要写信告诉他我过的好不好，好像、还有什么，我有点儿想不起来了。”
“嫣儿……你不用担心，二哥……”周熠张了张嘴，谎言无法出口。
她忽而轻笑：“快到你的生日了，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好好养病。”他说的很认真。
“我现在不就是好好在养着嘛。”她笑着轻叹。
虽然仍有部分时间是在睡眠，但整日不动的坐在床上，她觉得很寡味。看不进诗书，不能作画，不能碰针线。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和人说话，顶多下下棋，即便如此还有时间限制。
平时周靖在的时候就管的很严，仿佛无所事事的躺着才是她的全部职责，他不在的时候有周熠接替，偶尔他忘记了，又有春娇春俏掐着时间提醒。看着他们认真严格执行，恍若她是危在旦夕的重症病人，她觉得太夸张。
但她不知道，对于周靖而言，即使她在入睡时也无法让他安心。
又是一夜。
晚间睡觉时周靖特别警醒，当半夜觉察到身边有动静时立刻醒了。她没有像昨夜那样，而是静静的坐在床上发呆。不敢轻易的惊醒她，他伸出胳膊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轻柔抚着她的后背。似乎这样做很有效果，她安静的阖上眼，睡了。
让她轻躺下来，盖好衾被，让她枕着自己的臂弯。
他这么做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接着几晚，她有时会坐起来发呆，有时会前往阳平宫。周靖早就交代过值夜的宫人，发生这种情况时不准出声，而他遵照御医的话，在适当的时机将她带回来休息。或许是出于某种感觉，每次她一到阳平宫的门前，他务必会想办法阻止。她不能进那扇门，否则、她一定会想起来。
所幸，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在好转，并非每晚都会“梦游”。
十二月初十，周熠的生辰。
经过细心的照料和休养，她的身体恢复的很好，也解除了禁锢令，可以随意出门走动。但是周靖严令坤宁宫内的宫人，绝对不准她单独外出，而春娇春俏更是得到密旨。对此，她毫不知情。
这天早上，她踏踏实实的睡到辰时半才醒。
春娇一面服侍她更衣一面笑道：“娘娘，今天可是六王爷生辰，你若再不起身，六王爷他们就到了。”
她无奈笑着的摇头。
作为王爷的寿辰摆席宴客是惯例，诸多皇亲朝臣都会参加，但今年他却执意要免。周靖懂他的心思，让他请示太后。太后没有强求，准了。于是，他便提议在坤宁宫设一席，是顾虑她不便外出的关系，席上没有外人，除却他们三个，就是周桓、周颢。
虽然是自家兄弟，曾经看似亲密，然而现在……总似有些隔阂了。
一番想着，忽然看见春娇在皱眉。顺着春娇的目光一望，自己的肚子已是明显隆起，身上的衣服显得很不合适。除此外，她发觉自己也胖了。
“娘娘，换身衣服吧。”春娇重新去挑衣物。
她轻抚着小腹，甜蜜的弯起嘴角。
趁着春娇找衣服的空隙，她走到大镜跟前。镜中的自己并没有多少变化，除了隆起的腹部，觉得身体臃肿，只是怀孕时的错觉而已。
最后，春娇为她挑选了合身的衣服。
鹅黄的缎面，飞翔的凤凰，迎着温暖的冬日阳光仿佛春天到来了一样。
“嫣儿！”随着欢喜的喊声，周熠轻快的从外面跑进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列忙碌的小太监。他忙着指挥：“摆这里，那一瓶放在花架子上，还有这里。”
原来他折了许多梅花儿，用各色宝瓶插着，霎时便将厅中装饰的梅香浮动。
“真好看。”她站在梅花前赏玩。
“好看吧，都是我亲自摘的。”他扬起得意的笑。他穿着玉面夹袄，腰间扣带上系着那条墨绿蝴蝶装饰的流云百福玉佩，外面罩着白暖裘。看了看时辰，他咕哝道：“四哥怎么还没回来？他说了今天不忙的。五哥和七弟也很慢。”
“我们下棋吧，边玩边等。”她提议。
“好啊。”他向来不会拒绝她的话。
棋盘摆上，选了子，她先行：“熠哥哥，你今天是寿星，要不要我让你啊？”
“嫣儿，你看不起人！”他不服气的重重落下一子：“我一定会赢你的！”
“那你可要加油。”她故意激他。
当周靖回来的时候，他们两人正厮杀的激烈。
周熠看见他就哇哇喊：“四哥四哥，快点帮我对付嫣儿，她好狡猾，总是设陷阱让我跳。”
周靖失笑，坐在她身边审视棋局：“知道是陷阱就别跳，你这样心甘情愿的飞蛾扑火，怎么可能不输？”
“跳之前不知道是陷阱啊。”周熠一脸的苦恼，算算棋面，哀叹的垮下肩膀：“又输了！”
“熠哥哥再次败北。”她乐的直笑。其实她的棋艺一般般，但相较于周熠，算是强那么一点点吧。
“再来一次！”周熠不服。
“皇上，五王爷、七王爷到了。”
随着周桓周颢的到来，周熠扭转乾坤的一局自然没机会展开。
***
一晃，春天到了。
东风吹来，冰消雪融，春绿吐发。经过二月的轻寒，当举目望去莺飞蝶舞，桃红柳绿时，春阳融融，灿烂娇媚。阳春三月，是最适合出游踏春的时节。
“嫣儿，四哥！”一大早周熠就笑吟吟的出现在坤宁宫，并带来了一枝沾带着晨露的梨花。
“谢谢熠哥哥！”她惊喜的接过花枝，轻嗅着梨花独特清雅的芬芳，眼睛瞬间莹亮。
周靖坐在她身旁，看着窗外的阳光暖暖的照在她身上，她还是那么漂亮，或者说，是比以往更美。目光凝视着她的眉眼、鼻唇，掠过她捧着梨花的双手，落在她的肚子上。已经八个月了，再过两个月他就要做父皇了。
此时，周熠的眼睛也盯在她的腹部，若有所思。
终于，她发现了，摇摆着花枝不悦：“你们看什么呢！”
“没什么。”周靖轻笑，眼中闪动着浓浓的宠溺。
周熠却不一样，趴在小桌上支着下巴，困惑又认真的说：“真难以想象，我看着它一点点长大……嫣儿，你会不会疼啊？肚子这么大……”
她扑哧一声笑出声，觉得他的问题太过超常。
周熠又憧憬的笑：“不知道是皇子还是公主，我要做皇叔了，他会喊我‘六皇叔’。嫣儿的孩子，一定很可爱。”蓦地他又问：“四哥，要给他起什么名字？”
起名字……
摸着隆起的肚子，她恍恍惚惚的想起最后一次在秋水阁，当时周裴曾说，想给“他”起名字。春天到了，梨花开了，他在那边还好吗？
初春时她曾打算写信，却不知写些什么内容，于是搁浅了，打算等梨花开时再捎信。她可以送去东宫盛开的梨花，做给他的第九只香囊，询问他可有好的名字……
“嫣儿？”说话间见她失神，周靖轻喊着唤回她的思绪。
她抬眼笑笑，心思无法集中。
午后，她开始准备。
展开信笺，她提笔写下春光景象，询问他的饮食起居，身体近况，并祝贺生辰等等。她将信小心的折起，取出早已做好的桃红小香囊，上面绣着两只春燕。香囊中有她从龙华寺求得平安符。
最后她又交代春俏一些话，让春俏亲自将东西送去。
春俏接了东西，当即就去了。
少顷，春俏出现在御书房。
周靖看着面前的信及香囊，以及春俏捧在手中的梨花枝，外面还有各式宫点攒盒。沉吟许久，他说道：“你暂时先回上官府住几天，这些东西都留下。”
“是。”春俏放下梨花，退了出去。
他拿起那封信，手指在封口处犹移，思虑再三仍是没有打开。虽然如此一来不知其中内容，无法准确回复她，但是……这点秘密，是他唯一能弥补给周裴的东西。他不是不在乎，也并非不嫉妒，却正是因此，必须这么做。
他带上所有东西，微服带着侍卫快马出了宫。
迎着黄昏的光影，他来到周裴的陵墓前。
打开攒盒，里面的点心是由她亲自挑选，都是周裴喜欢的样式和口味。他将梨花供在碑前，把未开封的信点燃，最后他撬开碑座前的一块石砖，把那只精致的桃红香囊埋在里面。这应该是周裴最想要的东西，之前那八只香囊都装在他的棺椁中下葬。
望着墓碑上的名字，他自始自终没有说话。
他什么都不需要说，周裴想知道的事情都在那封信里。
当他返回宫中，她已经睡了。
深夜，他蓦地醒来，身畔没了她的身影。
“嫣儿？”他忙下床，刚好听见殿门开启的声音，当追上去，竟见她如当初一样梦游般的走向阳平宫。她分明已经好了，为什么突然又变成什么？他跟在她身后，痛苦的想着这个问题，直到她面对阳平宫的宫门。
她不能进去！
他恢复理智，赶紧上前轻搂着她，准备像以前那样带她回去。然而她却张着没有思绪的眼睛望着他，让他感到恐慌。
“嫣儿？”他试探着轻喊。
她眼神空茫，随之倒在他身上。
他赶紧带着她回坤宁宫，请御医来诊视后，并无异样。他知道，她虽然刻意遗忘了周裴的死，然而那一幕却始终令她无法忘怀，所以她总是在意识最薄弱的夜晚梦游般的前往阳平宫。她想看到什么呢？看到秋水阁亮着灯光吗？他开始对这件事感到疲惫而无力。
几天后，春俏回到坤宁宫。
她立刻询问那边的情况。
春俏怕泄露了真情，低着头说：“东西都送去了，二皇子接到信很高兴。皇子的气色也很好，还出门踏春了呢，他说一切都好，让娘娘不要担心。”
迟疑的半刻，她问：“他没有回信吗？”
“没有。”春俏眼中闪过一抹紧张。
“哦。”她淡淡一笑，有些失落和恍惚，因此没有注意到春俏的异常。
周靖从外面进来，挥手遣退了春俏。
“靖哥哥，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她有些意外。
“有点事和你说。”他的神色不似以往，眼睛闪动着，说：“年前太后跟你提的事，你还记得吗？”
“太后？”她凝思了半晌，想了起来：“选秀？”
“嗯。”他点头。虽然很不愿意提起这件事，但又不得不提，思忖再三，他说：“因为我是皇上，祖制无法拒绝，但只此一次，以后不会再选了，这也不过是个形式。”
她静静的听着，以为早有准备，但心里一阵一阵翻涌的很难受。有种心慌的感觉，就像是他要被人夺走，以后他再也不会温柔宠爱的只待她一人。她真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见她沉默的样子，欲再解释的话就咽了回去。
“你身体不便，这件事就由太后办理，待最后选完，她们会来正式觐见。在你生产之前，我会交代下去，让她们暂时别来坤宁宫请安。”
她动了动唇，半天才问：“有我表妹吗？”
他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名册我还未看，都在太后那边。”
“能不能、不要选她。”她无法想象和自己的妹妹同侍一夫，只是假想一下就觉得心口沉闷，心慌、喘不上气。
“我会交代的。”她的表现让他失望，他甚至没看到她流露出生气或丝毫伤心，或者说，她此刻的心全都在周裴身上，对他分不出心吗？明明她近在咫尺，明明已经拥有，可她总给他一种忽远忽近的感觉，这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自从得知宫中开始终选，她就显得郁郁寡欢。然而因周裴的事她也时常如此，并未让周靖觉察出不同，反而觉得她又疏远了。
一个月后，慈宁宫送来了一份名册。
她打开一看，上面是最终选定留在宫中的女子名单，连带封号都已赏赐完毕。她没有去看细致内容，而是逐一清点，一共有三十人。对于皇帝的后宫而言，三十人是个很小的数目，但对她而言，三十人意味着……
他不再是她一个人的。
春娇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忙在旁安慰：“娘娘，你别多想。皇上那么宠爱你，任谁都看得出来，朝廷选秀是制度，不是皇上的本意。”
她没作声，心里自有想法。
春娇说的没错，他是很宠爱她，但春娇也说了，他是皇上。他不能违背祖制因此选秀，同样，后宫有了其他妃子，他也不能违背祖制，将要召她们侍寝，那些人会为他生孩子。将来，她的孩子只是众皇子之一，会像他们当初一样，陷入皇权争斗，前途艰险……
她的将来会像太后一样吗？
她抱紧双臂，觉得可怕，更有无望。
她不愿意他将温柔分给别人，不愿意他抱着别的女人，她不想和其他人分享他。
午膳时周靖回来看她，她趴在窗边朝外眺望，眼神忧郁茫远。
她又是在想周裴吧。
周靖觉得心口压着一片阴云，不论他怎么努力始终挥不走，尽管如此，他仍将声音轻柔：“嫣儿，该吃饭了。”
“我不想吃，我不饿。”她头也不回的拒绝。
“……别闹脾气，怎么会不饿呢。”他伸手想将她扶起来。
“我不想吃！”她躲开他的手，仍是没有回头。
伸出去的手落空，她又始终背对着自己，周靖觉得她是在故意。是为了周裴吗？所以她开始躲避他了，不愿意看到他，不想和他相处，都是因为周裴？
一气之下他冲动的伸手强行将她拽到桌边：“吃饭！”
他突来的强势以及满面隐忍的怒云令她微然错愕，她知道是自己不对，不该对他这样的态度，可是……她控制不住。
她想发泄心里的想法，又觉得不可以。不是因为她是皇后，要树立国母形象，而是她没有资格。因为周裴……对于周靖她已经亏欠很多，她无法再开口要求其他，何况、他是皇上。
见她突然眼中含泪，委屈可怜的表情，周靖的怒气变为深深的无力和悲哀，起身就离开了坤宁宫。
他一走，她的眼泪瞬间就滚落下来。
“娘娘……”春娇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两人之间气氛就变了。
“我想去东宫。”她突然说。
“娘娘？”春娇诧异，疑惑的说道：“娘娘，你是要去看梨花吗？都四月中了，东宫的梨花已经落了。”
“我想去看看。”她表现的很执着。
无奈，春娇只得跟着去。
***
东宫虽早无人居住，但一如往常。
她直接来到花园，远远的就见池塘边的几棵梨树上还残留着些许花朵，在新发的绿叶衬托之下，更加娇嫩洁白。
梨花已随东风去，此情成惘然，他世我愿为春帝，护得花开年年。
她想起周裴写在画卷上的两句诗，又想起周靖甩身离去的背影，情绪再度低迷。抚摸着树干，她将身上佩戴的香囊取下来，就近系在一根树枝上。放手时，树枝轻轻晃动，摇散了本就将香消的一朵梨花。
洁白的花瓣悠悠自眼前飘过，眼神倏然收紧，仿佛似曾相识的记忆重现。
她想起了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那个冬至……
“裴哥哥……”她居然忘记了那一天，自欺欺人的认为他还活着，怎么会……
“娘娘，你怎么了？”春娇发现她脸色不对。
她眼睛直直的望向春俏，仿佛又回到了冬至寒冷的清晨：“你骗我，你们都骗我，他死了，你们还骗我……”
“娘娘，你、你想起来了？”
她仿佛看见头上顶着红纱，他含笑的眼睛满是淡淡的哀愁。她不能接受，无法相信，他怎么会死？那一定是她做的梦，一场噩梦……
她忽然抱住肚子，满头滚落大汗：“好疼……”
“娘娘，娘娘你别吓我。”春俏一看她这样吓的脸色发白，赶紧跑去喊人。
回坤宁宫太远，她疼的无法走路，身体也不方便，最后只能安顿在东宫的床上。这里一直有人定期打扫，锦被一应俱全，只需要铺设一番就能睡。
周靖与御医几乎是同时赶到。
御医诊脉后眼色微沉，而后掀起锦被朝下看了一眼，脸色也变了：“皇上，皇后怕是要临产了。”
“什么？不是还有一个月吗？”周靖愣了。
“羊水已经破了。”御医赶紧吩咐宫女们去将早就安排好的接生嬷嬷请来，又让她们按照之前的分派，各司其职。
周靖有那么一瞬间回不了神。
“啊——”猛地听见一声惨叫，他抬脚就往床边跑：“嫣儿！”
“皇上，请在外面等候。”赶来的嬷嬷拦住他，显然他虽是皇上，但在这里完全是阻碍。
“可是……”听着那一声声痛苦的喊叫，他心慌的七上八下。
嬷嬷已顾不得别的，全部精神都放在了她身上。
周靖茫然失措中被小太监引了出去。
站在殿门外，他瞥见御医沉寂的表情，急声追问：“皇后会不会有事？”
“……皇后、皇后早产……”御医半晌没说出一句利落话，但神色已经说明。
早产，只要听到这个词他就明白了大半。自来有不足月的孩子出生，即使当时存活了，但总在很小的时候便会夭折。难道他的第一个孩子也会这样？
等待的时间极为漫长，特别是听见她痛苦的喊叫和哭声，更是种煎熬。
房门开开合合，宫女们出出进进。他一直在门外焦灼的来回踱步，御医们也等候在一侧，准备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危机。
宫灯点亮，已到了晚上。
房中的喊声明显减小，他担心她是难产，推开门就要进去查看。正在这时，房中突然响起一声婴儿的啼哭，随着宫人们的恭贺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房门打开，嬷嬷抱着裹在小锦被中婴儿出来：“恭喜皇上，是位小皇子。”
他看着嗷嗷大哭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随之就问：“皇后怎么样？”
“皇后是太累，睡着了，只要好好儿调养，没有大碍。”嬷嬷说着又补充道：“小皇子不足月，体质略微差些，外面有风，皇上还是到屋子里吧。”
他将孩子交给嬷嬷，来至床前看嫣儿。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看上去很虚弱，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幸好她睡的很安稳，应该是累坏了。
***
生产后身体虚弱，本就是补身体的时候，偏偏她心思郁结，饮食没有胃口，整个人明显消瘦。
转眼过去一月，她的情绪仍没有好转。
周靖很清楚，是因为她想起了周裴的死。见她又望着外面发呆，他将孩子放到她怀里，引回她的神思后说：“嫣儿，想给他起个什么名字？”
“……非儿。”
“非儿……”他似乎明白，沉默片刻，点头：“就叫非儿。”
“靖哥哥，是我害死了他吗？”她突然问。
“胡说，不是你的错。”他知道她内疚，更怕她会怪他，想问又不敢问。
“对不起……”她蓦然突兀的道歉。
周靖明白，她是在跟他道歉，因为周裴的事。他将她搂在怀中，轻笑：“傻嫣儿，你没必要道歉，只要你不怪我，只要你肯接受我。”
她抬眼认真的凝望他，从他眼中看到了与周裴相同的感情与期希。她忽然想起近来一个月，并非每晚他都在坤宁宫，那空缺的几晚他在哪里呢？
“嫣儿？”见她突然欲言又止，他不禁追问。
“我……”她张了张口，终于鼓足勇气小声的问：“靖哥哥、昨晚在哪里睡？”
“昨晚批折子到很晚，想到你肯定睡了，怕吵醒你，就直接在御书房睡了。”话音一停，他奇怪的望着她，发现她眼神很不自在，不时的左右转动，并且不敢直视他。他似想到了什么，失声轻笑，沉抑了多日的心情也在刹那豁然开朗：“嫣儿，你以为我在哪里睡？”
“没、没有啊，我只是、问问。”犹如被抓住了尾巴，她结结巴巴的分辩。
“是吗？”他知道她是口是心非，虽然她没有直接承认，但他感受到了，所以很高兴。轻抚着她的脸，他笑着说：“嫣儿，我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这次选秀完全是为了完成皇帝的另一项任务，用以滚固社稷而已。我会赐封她们名号，会赏赐她们财物，但不会召她们侍寝，你别吃醋。”
“我才没吃醋！”她倏然红了脸，嗫嚅着唇，半晌才小声说：“可是，这样好吗？那样的话她们不是很可怜。”
“如果她们不可怜，你就会可怜。我宁愿辜负天下人，也不要你伤心，嫣儿，你明白我的心吗？”他直视她的眼睛，想从她口中得到渴望的回答。
“我、明白。”她怎么可能不明白。
“那你呢？”他紧接着又追问。
“我？”她闪动着眼神，抿着唇不语。
“嫣儿，对你而言，我是谁？我在你心中究竟是什么位置？难道只是你奉旨所嫁的人，只是皇上，只是‘靖哥哥’吗？”他托起她的头，不容许她逃避。
她正视他，清楚的看见他眼中渴望又期希的眼神，他的这番问话，周裴也曾询问过，她也曾扪心自问过。一颗心有那么复杂吗？其实早有答案，只是每次想到她都刻意逃避过去，不愿正视。
她不过是想逃避负心的谴责和内疚，仿佛不承认就可以面对周裴，但是现在……
“嫣儿？”
“我……我、喜欢你。”她终于说出了口：“虽然你是皇上，必须有妃子，但我还是不想你有别的女人，我想让你永远只对我一个人好，我不要别的女人也给你生孩子！”
周靖的眼睛瞬间柔和的如一汪春水，笑着将她揽在怀里，激动的低喃：“嫣儿……不会的，我只对你一个人好，只宠你一个人。”
“真的吗？”她相信他，但是她还有心事，望着怀中安睡的宝贝，她轻轻出了声：“我、我给他起名非儿，其实是……”
“我知道。”他打断她，目光仍旧温柔如水：“你是为了记住他，他在你心里，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忘记他，但是我不会强求你。我已经很幸运，我有你，有非儿，将来还会有其他孩子，所以你想用自己的方式记住他，我不会反对。”
“靖哥哥……”
“嫣儿，我喜欢你。”
“我知道，我也喜欢你，靖哥哥。”她倚在他怀中，想起梨花飘飞的季节，那个人站在树下望着她微笑。
裴哥哥，他的名字是非儿，若是你，肯定也会这么起的吧。
往后每年三月初一，我会写很长很长的信，折最好看的梨花，做最漂亮的香囊，全都送给你。
你曾说过，若我不开心你也会不开心，要我一定要快乐。你说靖哥哥很好，他真的很好，就像你对我一样好。你曾我问爱不爱他，我想是爱，我很依恋和他在一起的感觉。我会快乐，所以你也要快乐。
她仰起头，突然对他说：“靖哥哥，谢谢你。”
“嫣儿？”
她弯起微笑，又说：“靖哥哥，我爱你。”
“嫣儿……”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眼睛蒙上水雾，低哑着声音，他笑着回她：“傻丫头，我也爱你，从小就爱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