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天和谢风行二人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边走边聊。上次事出有因，无奈匆匆一别。几个月不见，各自身上都历经不同的事情。当下巧遇，自是百感交集，都想向对方问一句：“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风行，在龙虎帮过的还好吗？忙不忙？”陆云天问道。
“还不错吧，现在于龙豪和甘飞虎都十分信任和器重我，帮中很多事都交给我打理。说真的，帮中大小事务繁多，确实挺忙的。”谢风行平静的应答，又问道：“对了，你呢？离开龙虎帮的日子里，你都是怎么过的？看得出你身上发生了很多事，说来听听吧。”
“我啊，说来话长，当真是一言难尽。不过今天我们碰巧再次相逢，自然要跟你娓娓道来。”陆云天满脸自豪的神色，因为他此时没有把跟斧头帮的恩怨放在心上，而是想到认识了一个十分优秀的女孩而沾沾自喜。
谢风行眼前一亮，用有色的目光看着陆云天，拍拍他的肩膀，奇道：“云天，可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你小子看上去还挺欢喜自在的。这几个月到底遇到了什么奇遇？居然连说话都出口成章了。我都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快点给我说个清楚。”
陆云天更是神气，装出一副得瑟的模样，道：“那就好好听咯！那天我离开龙虎帮之后，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后来打听到静安这边相对比较安宁平静，没有帮会斗争，就连夜赶过来了。谁料到刚好碰巧斧头帮的人来静安横行霸道，胡作非为。我看不过眼……”
谢风行不等他说下去，脸色突然大变，看起来又是气愤又是担忧的样子，但心里却满怀情义，抢道：“你看不过眼，又强出头，把斧头帮的那伙人打跑了，是不是？这件事在整个上海滩都轰动了，大家都称道你陆云天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却不曾知晓你是何许人也！”他见陆云天并不答话，继续说道：“云天，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太莽撞了。我以前也跟你说过，天下不平的事那么多，难道你每一件都管得了吗？斧头帮老大刘振兴，上海滩第一高手。如果那天他亲自去了静安区，你必死无疑。你坏了他的大事，要不是因为大家的舆论压力和悠悠之口，他哪会那么容易放过你。就凭你，怎么去跟一个大帮派斗？难道龙虎帮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吗？”
陆云天知道谢风行这么痛责自己，都是为了他好，心中并没有不服，反倒是多了几分欣慰，点头道：“风行，你说得对。没过几天，刘振兴便亲自带着一帮人来找过我。我和他在静安寺单打独斗，结果我败了，差点没了性命。我知道他是不想杀了我，怕影响他的名誉。”
“那后来呢？你当时伤的怎样？”谢风行忙问，听陆云天说自己差点连命都没了，心想当时的情形肯定岌岌可危，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脸上又变得紧张起来，怔怔的看着陆云天。
“还好有位叫素秋的女孩子救了我，把我带到家中，给我养伤。放心吧，我的伤势早就完全康复了，我的身体，你还不知道么。我现在还住在她的家中，我们过的很幸福美好。”说到此处，陆云天便情不自禁的喜悦无比，脸上掩盖不了那淡淡的笑容，尽是骄傲之色。
谢风行终于放宽了心，脸色平缓了许多，微微笑道：“你小子那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那你和那个女孩处的怎样，真正在一起了吗？”
陆云天应道：“还没有，但是我们都感受到了彼此的关爱。她是一个很朴素贤惠的女孩子，端庄得体，秀外慧中。遇见她，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幸运。我现在认识这么多的字，都是她教会我的。我养好伤后，就出来拉黄包车赚钱了。”
“原来如此，那真是祝福你们了。有时间一定去看看你们的家，有妻如此，夫复何求。”谢风行点点头，又问道：“对了，刚才我好像听见那小伙子叫你师父，你什么时候收了徒弟了？”
“哦，是这样的，我在清平镇养伤的那段时间，李焯他们三个非要跟我学点拳脚功夫。我平时闷得慌，就随便教了他们几招罢了。”陆云天解释道。
谢风行想了想，又郑重其事道：“那云天，你为什么要出来拉黄包车呢？难不成你来上海滩甘心如此做一个黄包车夫，这么一直活下去吗？你要寻得贤妻，我自然不会反对。不过温柔乡即是英雄冢。我建议你多收些徒弟，直接开个武馆不是更好吗？你现在在静安百姓心中的形象可是大英雄。”谢风行心想今天好不容易有才遇到陆云天一次，得趁次机会让他继续振作下去，一鼓作气，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出来，又说道：“再说了，现在斧头帮对这块地盘一直虎视眈眈，上次计划没有得逞，难保不会再来，刘振兴岂会就此罢休。更重要的一点是，静安没有任何的帮派和武馆，你更加需要在此开创一个自己的门派，来保住静安这块地。这样的话，静安的百姓才会过得太平。如今天时地利与人和，你都占尽，这是你最好的选择。云天，你就没有好好考虑过吗？”
陆云天确乎不拔，一脸斩钉截铁，看着谢风行说道：“我离开龙虎帮的那一刻，就已经对自己说过不会再和帮会有任何的瓜葛。若是我自己在静安开创一个帮派，那跟龙虎帮和斧头帮他们又有什么区别？我厌倦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只想平平淡淡的和素秋生活着。所以，开门立派的事情，想都不会去想的。”
谢风行恨铁不成钢，气恼道：“云天，你为何还是那么的固执？我让你自成一派，又不是叫你去做违背良心的事。相反，这是保住静安的最好方法。的确，很多帮派都乱七八糟，干了许多不仁不义的错事。但是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管理你的帮会，多行善事，造福百姓，有什么错？这不正是你一直想做的吗？”
二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一条江边，同时看着一平如镜的水面，双方却是各执一词。
陆云天依然态度坚决，说道：“风行，你不要再说了。就算你说的全部在理，但是就我现在势单力薄的，要什么没什么，人力物力什么都缺。怎么可能说成立帮会就可以成立的，谈何容易。我若是真的那么做了，自然少不了跟龙虎帮和斧头帮厮杀。在各种利益面前，每个人的欲望都是很强烈的，谁都受不住诱惑。”
谢风行见状，便不再强求，淡淡说道：“好吧，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再勉强。只是建议你这么做，你现在有点激动，可以回去再考虑考虑。”
“谢谢你的理解。”陆云天强作笑脸，又道：“哦，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你一直在龙虎帮，本来我不便过去，都在想怎么跟你说。我前些天写了一封信给芷仪，要她帮我转读给我娘，昨天我收到了她的回信。”
“云天，你告诉他们我们在上海了么？”谢风行惊道，神色变得忧愁惶恐。
“是的，我觉得我们偷偷的不辞而别，就已经错了，当时太过冲动。好几个月没有看到我娘，我再也忍不住了，便写了封信回家。难道你还想瞒着他们吗？我们可不能一错再错了。”陆云天应道。
“哎，既然如此，说了就说了吧。对了，芷仪在信中说了什么？”谢风行无奈的叹息一声，对于良久未见的爱妻，心中顿时生出牵挂之情。其实在他心里，又何尝不想念家中的妻子父母，只是他觉得自己身在乱世，不想让他们过于担心，便一直没有写家书回去。
陆云天先是使了个眼色，见谢风行满脸茫然疑惑看着自己，不知所谓何意，便微微笑道：“风行，恭喜你了，快要当爹做父亲了。芷仪说她已经怀孕好几个月，只是在我们离开家乡的时候，没有发觉，上个月才感觉到的。还有我娘也搬到你家跟你父母一起住，听到芷仪有喜，不知道多开心呢！”
谢风行顿时开眉展眼，欢喜若狂，立即抱着陆云天，惊喜交错，激动的语无伦次，“云天，你没有骗我吧？芷仪真是这么说的吗？我就要当父亲了，我和芷仪已经有了孩子。真是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芷仪怀孕，无疑让谢风行又放下了一件心头大事。当时来上海的时候，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给父母生的一儿半女。倘若自己在上海有什么意外不测，那谢家后继无人。谢安夫妇一直急着抱孙子，如今他们如愿以偿，谢风行心中也再无心事。
陆云天把谢风行推开，从口袋里拿出那封信，说道：“好了，看把你乐的。这是芷仪的回信，你自己看吧，有时间也写封信给家人，他们都很想你的。我没有把你在龙虎帮的事跟她说，还是你自己去说比较好。”
“真是谢谢你，云天。”谢风行始终喜笑颜开，听到自己要做父亲的消息，反倒乐的像个孩子一般，哪还有风度翩翩的才子气息，看完信后，转眼又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今天就聊到这吧，下次我们再好好聚聚。”
“那好吧，后会有期。”陆云天笑了笑，又想了想，突然问道：“风行，你真打算一直在龙虎帮干下去吗？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留在那的？”
谢风行转过身，淡淡一笑，“到时候你会知道的。好好保重，我走了！”
乾坤空落落，岁月去堂堂。末路惊风雨，穷边饱雪霜。命随年欲尽，身与世俱忘。无复屠苏梦，挑灯夜未央。
大年三十，上海滩白茫茫的一片。满天正大雪纷飞，北风咆哮。
清平镇的积雪已有好几寸深，路上零零散散的行人过往，留下的脚印显而易见。在这风雪交加的恶劣天气下，即便是过年，却也变得好不热闹，丝毫没有一点喜气，反倒越发显得荒芜和清冷。家家户户都关上门，各自吃着自家的团圆饭。
素秋忙了好一阵子，终于做好了满满当当的一桌饭菜，突然听到门外“砰砰砰”的敲门声。素秋忙走过去把门打开，顿时感到寒风刺骨，犹如刀割，不禁打个冷颤。外面雪花飞舞，直往屋内飘了进来。
正是陆云天，满身是雪，气喘吁吁地赶过来的，“素秋，我回来啦！”
素秋道：“云天，你终于回来了，今天过年，就不要忙到这么晚。”
陆云天道：“没事，今天坐车的人更多，下这么大的雪，大家都不愿意走路。对了，我还在街上买了只烤鸭。”
素秋又道：“外面太冷了，云天，你赶紧进屋再说吧！”
进到屋内，陆云天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哇，素秋，你把菜都弄好了。”
素秋关上门后，见陆云天全身湿了，忙从房间拿出一件刚刚做好的新大衣给陆云天穿好，正是为他过年缝的。
陆云天双手紧紧握着素秋两只芊芊小手，哈了一口热气，冒出一团白烟，笑道：“素秋，谢谢你。对了，爷爷还在床上吗？”
素秋点头应道：“恩，素阳刚刚去房间叫他起来吃饭了。”
“那我也去看看。”陆云天说完，便走了进去。
素阳来到房间，走到躺在床上的林爷爷身边，叫道：“爷爷，今天过年哦，一起去吃饭吧！外面好大的雪哦，好漂亮啊！”
林爷爷慢慢睁开眼睛，强自“呵呵”一笑，缓缓说道：“好……今天……就过年吗？这么……快么？那好吧，扶我起来去吃年夜饭，素秋呢？还在忙吧。”
陆云天忙走了过来，慢慢的把林爷爷从床上扶起，“是啊，爷爷你慢点，当心啊，我来帮你先把衣服鞋子穿好。”
素秋把最后一个热乎乎的汤放在桌子中央，也走进了房间里，见陆云天正扶着爷爷渐渐走了出来，便连忙又出去把凳子摆好。
“来，坐好，爷爷。”陆云天等林爷爷坐下，才松开了手。
“好，好，你们也坐啊！素秋，素阳，云天。”林爷爷笑道。
三人也各自坐下，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一人一边。
素秋道：“爷爷，今天过年，你要多吃点。云天拉黄包车赚了好多的钱，特意给你买这么多鸡鸭鱼肉的。”虽然素秋心中知道林爷爷早就不能吃下太硬的食物，平时都是喝稀饭青菜，但这毕竟是陆云天一片真心诚意。
陆云天接道：“是啊，素秋忙了一天了，你可不要辜负她的一番心意啊！”
林爷爷微微点头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思我都明白。来来来，大家都吃。”
素阳早已忍耐不住，一个人拼命的吃了起来。
“来，爷爷，我先给你盛点汤，趁热喝。”素秋立起身，拿起一个小碗，用勺子边舀边说，然后放在林爷爷的面前。
陆云天夹了一块鸡肉到素秋的碗里，说道：“素秋，你也多吃点，这几天也忙坏了吧，好好补一补。”
素秋摇摇头，微笑道：“我只是在家里做点家务而已，哪有你在外面日夜奔波那么劳累辛苦。所以，你也多吃点。”说着，也夹了一块鱼到陆云天的碗里。
素阳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在一旁尽情的大吃大喝。
陆云天开玩笑道：“我们别说了，再不吃，我那只烤鸭要被素阳一个人吃了。”
素秋耸耸肩，嫣然一笑。
吃完饭后，陆云天把林爷爷扶进房间躺下，素阳也早早的就睡了。
陆云天道：“林爷爷，我出去帮素秋洗碗筷了，你自己好好休息啊！”
却没想到林爷爷似乎有心事，连忙说道：“等下云天，我有话要对你们俩说，你去把素秋也叫来，让她先别干活了。”
陆云天见林爷爷神色异样，不明所以，犹豫了一下，便出去把素秋叫了进来。
素秋坐到床边，好奇的问道：“爷爷，你突然叫我们来有什么事吗？”
林爷爷缓缓说道：“素秋啊，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没准随时就会离你们而去。所以，有些心里的话，趁今天过年，我必须跟你们俩说。”
“爷爷，你别这么说，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素秋见爷爷忽萌死念，整个人似乎没有生存下去的毅力。素秋心中十分惊吓慌乱，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傻孩子，人有生就有死，这是无法强求的，不要为我伤心难过。像我这样，早走晚走又有什么区别呢！”林爷爷看似有气无力，却依然硬撑着要把话说完，目光一直看着素秋和陆云天两个人身上。
陆云天道：“爷爷，今天天气冷，要不你还是先休息吧，等睡醒了再说。”
林爷爷却十分坚决，又道：“不，就怕我要一睡不醒，你们先听我说。素秋，很早就没有父母，是我从小带大的。素秋为人十分贤惠善良，勤劳能干，自小就吃了很多的苦，受了很多的磨练。自从我一病不起，这个家……就是全靠她来支撑着。有这样的好孙女，我真的感到很骄傲。”一时过于激动，连连咳嗽了几声，续道：“好在老天爷对我们不薄，让你们俩相遇相识。我看的出云天也是个堂堂正正、本分仗义的好男儿，有责任心，有担当的人。我……也知道，你们彼此喜欢对方的，是不是啊？来……，把你们的手给我。”
听到这里，素秋已经潸然泪下，情难自已。
陆云天走的更近了，也跟着把手伸了过去。
林爷爷眼神跟他们目光相接，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把他们的手放在一起。
“今天我就嘱托你……了，云天……，这……也是我唯一未了……的心愿，在我离开这个世界前，希望你能……答应帮我好好照顾素秋和素阳两姐弟，好吗？”林爷爷望着陆云天，一字一句，十分诚恳郑重。
“放心吧爷爷，不用你说，我也会把他们照顾好的。”陆云天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说道。
“很好，等……把我的后事办完后，我希望在天上能够……尽快看到你们的喜事。云天……你要疼爱素秋一辈子，让她永远……幸福快乐……。我相信你能够让她过上好日子，云天，答应我好吗？”林爷爷的脸色看起来越来越糟，说话断断续续，声若蚊蝇，几不可闻。
云天忙道：“素秋，你在这陪着爷爷，我现在就去叫吴大夫过来看看。”
素秋连连点头，“恩，云天你快点。”
说着，陆云天边马不停蹄的冲了出去，外面依旧风雪交加，漆黑一片。整个清平镇一片寂静，没有半点声音。
“傻孩子……，别……哭了，爷爷能这也安详的走了，你应该替我高兴才是啊！”林爷爷仍旧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缓缓的说着。
“爷爷，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们，你要跟我们一起好好的生活下去。”素秋失声痛哭起来，整个屋子凄冷一片，令人无不怜悯同情。
“我走了，素秋，好好陪在云……天……”最后“身边”二字还未说出口，林爷爷便双目紧闭，已然逝世离去，没了气息。
“爷爷……不要丢下素秋，你快醒来。”素秋啜泣着，心中一下子不敢接受这个事实，不停的用手轻轻的推了推林爷爷的身子，却丝毫没有一点反应。
陆云天和吴大夫正好赶了过来，见素秋哭的撕心裂肺，泣不成声，林爷爷在床上安详的躺着，便知道人已逝世。
“素秋，别太难过了。你爷爷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的。再说，你看看，你爷爷临终前的表情，脸带笑容，说明他没有遗憾的离开，感到很满足了，你也该替他高兴才是。与其让他在人世间天天受尽这样的折磨，还不如去另一个世界安乐着。”吴大夫劝说道，神色却也无比的苦楚。
陆云天扶起跪在床前的素秋，安慰道：“素秋，别哭了，你还有我呢！还有素阳，还有清平镇这么多的邻居朋友，坚强点，不哭了。”
素秋缓缓起身，头靠在陆云天的肩上，哭的却更是厉害，“没有爷爷，就没有我。他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对我最好的人。我不会写字，爷爷就教我写；我不会种菜，爷爷就教我种。”
陆云天道：“没事，以后我陪你一起写字，一起种菜，爷爷在天上看到一定会很高兴的。”
风雪交加的夜晚，正是除夕之夜，也是林爷爷逝世的悲痛日子。素秋扑在陆云天的胸怀，回忆起和林爷爷以往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种种往事涌上心头，泪水一滴滴地掉落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