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抹晚霞撒向河面,擎天杨坐船南下。一路上思索着花静杨说的那位与西方帝国文化冷战的英雄?是月家君,还是父亲?
“你看,渡口那一只雄鹰!你干爹就是它带过来的?”月仙客告诉他,手里的船桨划得悠然自得。
擎天杨眺望着渡口,去手机里搜寻大浴河有关雄鹰的神话:一个冬天里,一只雄鹰扑打着沉重的双翼拍击着河面,慢慢飞向杨树泉那棵望天杨之上,它向往更高远的天宇,但疲乏的翅膀却让它很吃力地在望天杨上二三米的高度徘徊。它似乎面临一场最痛苦的抉择:是栖息望天杨上慢慢耗掉最后一点能量摔死在望天杨下,还是经过凤凰涅槃般获得重生?
“你怎么说干爹是鹰带过来的?”
“我只是听说,这个找机会问你干爹吧。”
“干爹这些日子一直不高兴。”
“你干爹这一次打击也不小——眼睁睁地看着柳海鸣进了城,他崇尚的国学文化教育得不到重用不说,连你参加卧佛岗教师的机会都没了。”月仙客非常同情杨圣德。
杨圣德经过南征百战从没有流过一点泪水,也从没有喝醉过。而他听说月仙梦跟柳海鸣进城的事之后,每天醉醺醺地去中学,每天又同月家君喝得大醉。周末一趟就是一两天。擎天杨心疼得要命,但作为他的干儿子能有什么办法呢。
船驶向东岸,擎天杨上了岸,尽量去手机里搜寻关于鹰的故事:去年春节前的几天,村民们来给地下的逝者上坟,一只老鹰从杨树泉老杨树上盘旋而下,最后蹲在伸向西侧的树枝上,用犀利带着困乏的目光眺望着河西遥远的县城,它的喙钩到了胸口,弯弯的如同园里的老槐,它想起飞,但是沉重的翅膀已经难以翱翔天宇了。何况昔日锋利的爪好像老杨树的枯枝,再以抓不住任何东西。
鹰似乎意识到自己生命终点的来临,它的喙开始不停地摔打在树干上,看它的样子一定很痛苦,每一次击打,喙的边缘处浸出淋漓的鲜血;每一次击打,都要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叫声,那声音撕心裂肺。突然,天空中一声霹雳,在一道闪电之中大雨倾盘而下,打透了它身上的羽毛,旧的喙掉在树下!
要长出新喙重新飞向天空,还需要等待漫长的、难耐的,还有饥饿,似乎绝望中挣扎。
“杨圣德老前辈得到如此不公正的待遇,他现在已经酒醉在家。别忘了,烧足水给他喝。”月仙客吩咐好擎天杨,驾着小船向西岸划去。
擎天杨回到家,一股酒气和呕吐的异味呛得他要呕,但他这段时间也许习惯了。爹!爹!他喊了两声,见干爹仍在塌上打着呼噜睡觉,就取来毛巾和盆子,过来收拾干爹呕吐的赃物。
父子倆相依为命,擎天杨给父亲盖好被子去取水,暖水瓶里水已光了,他去水缸里取水放在锅里去烧。没娘的孩子早当家,擎天杨烧开了热水,去洗干爹的脏衣服,不小心触摸了手机的屏幕,那上面有这么一段画面:
周末放学,杨圣德独自在杨树泉酒家喝醉了酒,在回家的路上听到林子里有男人的哭声,顺着声音找到嚎哭的人。他惊呆了,那人竟然月家君,月家君跪在妻子的坟前嚎哭,口口声声说对不起死去的妻子,对不起月仙梦。月仙梦的娘发现柳海鸣有一条狼尾巴,就嚷着要去找道士降妖,谁知道被柳海鸣推倒了,再也没有起来。杨圣德把月家君拉起,再次回饭店喝酒,一直喝到夜幕降临……
擎天杨也听说过:月家君和杨圣德都是多年浴血奋战沙场的战斗英雄,一个在村里当了书记,一个在中学当了校长。现在,一场醉酒让杨圣德躺了一天不省人事,他还能再站起来吗?干爹是一个坚强的革命战士,也是令他自豪敬仰的国学大师,他会站起来的!
鹰是世界上寿命最长的鸟类,年龄可达70多岁。但要活那么长的寿命,必须在40岁时,做出一生中最困难又最重要的决定:等死还是经历一个血淋淋的惨痛更新过程而获得重生。
当鹰活到40岁时,爪子老化了,喙变得又长又弯,几乎碰到胸膛;羽毛又浓又厚,翅膀也变得沉重,飞翔起来便十分吃力。这样,鹰就无法有效地猎物。这个时候,它必须果断地作出决定:为重生拼搏一次!于是它很努力地飞到山顶在悬崖上筑巢,停止了飞翔。这一停最短50天,最长达150天。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它要先用喙去磕打石头、树木,直到完全脱落,静静地等候新的喙长出来。50天,仿佛走过一个世纪,又好像在一瞬间,等一个令百兽心惊胆寒的新喙长出来之后,鹰眯起了眼睛,狂风穿过杨树泉时带来新鲜的野兔的味道、鲜血的味道!它开始用新喙把爪子上的趾甲一根一根的拽出来;最后再用长趾甲拽出一根一根的羽毛,更深的痛楚激起了它的野性,鲜血流遍了全身,它拔下的羽毛在望天杨下飞舞着,一只麻雀飞来尖叫。鹰轻蔑地转过身子,只是淡淡地一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佛祖就在前面看它,把它更生的过程看得一清二楚。它觉得自己不再痛苦了,而是一种抗争生命的享受!
鹰盘旋于院子那四方的天空,试着飞往树林。擎天杨很难想象到前些日子的鹰,那种活生生的忍着剧痛一点一点撕扯自己身体的感觉,那重生的剧烈的痛疼唯有擎天杨和杨圣德能体会得出:让不让杨圣德进城当这个教师,他根本不在乎,在何处工作都是为了人民,为了祖国。而是擎天杨觉得,在杨圣德和柳海鸣之间,柳泉选择了柳海鸣,这简直对他工作能力和赫赫战功的否定!柳海鸣算什么,不过是当年三岁红救下来的洋人的儿子,为地下党的联络工作做过贡献,现在不过是卧佛岗小学的副校长,他何德何能凭什么资格何脸面赴任?柳泉算是柳海鸣的大哥,哪望天柳怎么犯糊涂用柳海鸣这样的小人?
“是擎天杨回来了!”杨圣德用胳膊支撑起宽大的身子说。
“干爹,你终于醒了!”,
“干爹对不起你,麻烦你打扫我的战场。”
擎天杨将杨圣德的脏衣服放进盆子里,干爹睁开半个眼睛又躺下。
等擎天杨洗净了干爹的衣服晾在绳子上,回到杨圣德的榻前。
“擎天杨,干爹碰上毒蛇了,是跟在一条北极狼进了杨树泉,我追了好多天,狼不见了,那条蛇钻进古树洞里了。”杨圣德迷糊糊地躺着,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我们树下的蛇从来不知道伤害小动物,更不伤害人类。可是这条蛇伤牲畜,连红骡子的都咬伤了……”
“它的腿蛇咬的!”擎天杨突然想起红骡子前腿里的圆圆的疤痕。
“那不是,它是夜光灯。再黑的路,它也照着,即使到了山外也知道回来。它有穿越大山的本领,本可以生崽的,可以乳被蛇咬伤了。后来这花蛇连人都敢袭击,它是从外国飞来的。现在不铲除它,将来是你的敌人。”
“你说会不会伤着学生?”
“不要怕,有干爹呢。干爹是飞翔在三圣县城上空的一只老鹰,我还要经过凤凰涅槃般得痛苦洗礼,当新的羽毛长出来了后,我老鹰便获得了重生,重新焕发生命的光彩迎接生命的第二个春天,从那天起我还可以再活30个岁月。”
“干爹,今天我又看到了月家君家的那只老鹰在杨树泉上空徘徊。”擎天杨说。
“去年河里开始结冰的时候,鹰再也捉不到任何东西,没有谁再愿意放鹰。我带着鹰跑到了老荒坡,把鹰给放了。”
擎天杨见干爹又鼾声如雷睡去,急得摇晃着床,大喊:“干爹,干爹,你怎么啦?你怎么成了老鹰啊?昨天不过是一次重生后的试飞,即将焕发青春了。明天早上,大浴河又属于我的。”
杨圣德停止了打鼾,一边咬着牙,一边说:“如果我是那只老鹰就好了,我可以回到我的祖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