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耳朵好厉害呀。本人正是河北张家口的。老家话总是改不尽啦。这叫永不忘本。”
“我看你痛快，可交啊。行了，跟我走吧，保你心想事成。”
“走就走，现在世界上谁怕谁？”
解万男带着乔其楼从厕所里跑出来，坐上了一辆军车，照直开进了军区大院，开进了六合院。乔其楼不由惊讶不已：这六合院可是军区首长的栖身之所，一般人可是望尘莫及，看，岗哨盘查多严！
解万男把车开到了一座小院里，下车来，领着乔其楼进了门，悄悄告诉他，这是军区向副政委的宿舍楼。乔其楼不由兴奋地叫了一声：“天啦！乔其楼有救啦！”原来，解万男是向秋丰副政委的亲外甥。
当天夜里，乔其楼坐上了天河至天仙的火车，赶回部队，心中那个高兴劲啦，别提了。向副政委是河北人，无意之中，结识了他。扭转乾坤不必怀疑了。他特意买了软卧，躺在那舒适的软席上，掏出手机，给魏德文打电话，叫他派人到天仙机场接他。
四十小时之后，乔其楼回到了烽塔。天仙机场没人接他，烽塔机场还是没有接他，打出租自行回到宿舍罢了。
站在窗户下，凝视着外面的小白杨，他的心中一片茫茫然。向副政委当面给钟国疆打的电话嘛，怎么回来了还是一片冷酷呢？
一阵秋风吹进窗来，他不由地打了一个冷颤。骂道：“活见鬼！怪风也来欺我。”风儿不理睬他的咒骂，更加猛烈地吹刮起来。树上的叶子随风摇动，不停地跌落到地上。他的心下越发不是滋味，惶恐不安起来，抓起茶几上的电话，要通了魏德文，用责问的口气问：“为何不派车来接我，要我打的，你可要报车票？”
魏德文冷冷地说：“乔副主任，你终于打道回府了。对不起，我没有权力为你违反党委不准迎送的规定。也不能为你报销个人的任何费用。倒是有责任告诉你，欺瞒组织，外出四处活动，不地道，也不光彩，还违反组织纪律。”
“得了吧，少给我耍花腔。你那一套我太清楚不过了，就是个文字游戏罢了。”
“我不想跟你多说了。”魏德文冷冰冰地说。“你既然不听我的，就去找钟政委好了。解铃还需系铃人嘛。”
电话里传出嘟嘟声，乔其楼把嘴一噘，自语道：去你个大黑子哟！按下键盘，拨通了钟国疆手机，尽可能压住心中的火气，客气地说：“政委，我回来了。你接到首长的指示了吧？”
“哦，接到了。你还真行，向副政委非常关心你，叫我详详细细地汇报了你的情况，指示我可以另行考虑。我认真考虑了一下，向他报告了。”
“啊呀，这太好了。谢谢政委。嫂子给你说了吧。”
“哦哟，我差点忘了。我家属都告诉我了。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乔其搂一听，浑身来劲，立即跑步前进，不一会，便到了钟的面前。钟叫他坐下来，慢慢说话。他坐下了，假惺惺地说：“本来是要给首长带些天河的土特产的，时间太紧，来不及，请首长原谅，余情后补喽。”
“不用了！没必要啊。”钟国疆压住心中的怒火，尽可把话说得好听些，“乔副主任，其楼同志，向秋丰副政委接受了我的建议，重新考虑你的处理，你看愿意不愿意？”
“愿意，愿意呀。”乔急不可耐地说，“留在烽塔，调到别的单位，或是变个职务，不当副主任，当政委，或是武装部长，都行。”
钟国疆咳嗽一声，说：“乔其楼同志，你的想法，我知道，向副政委也清楚。我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答应首长，不让你转业了……”
“政委，你别说了，怎么都行啦。由你安排好了。”
“你别着急。怎么都行那不行啦。我跟莫司令商量，也和常委们说过了，把你的转业改为自主择业，你看怎么样啊？”
“啊？啊你说什么？自主择业？怎么是自主择业？向秋丰这个老狐狸，把我耍了？你钟国疆也为虎作伥，拿我开涮，叫我再出洋相，贻笑大方？我恨透你了。我跟你没完。我，我，我要杀了你！”
乔其楼跳了起来，冲向钟国疆。钟就势一把抓住他的双臂，笑道：“其楼，切磋切磋还可以，不必来真的。否则，你就不是转业，也不是自主择业，而是强制作业啦！”用力推他一把，接着说：“你这一圈可是不高明啊。拉关系走后门，一心想用网来套住我，套住莫司令，也套住分区党委，太离谱了。我就不明白，你穿军装几十年，和我差不了几年，怎么还这样稀里糊涂？林政委跟你说得多诚恳啦，你就是不听，脑子咋的了？”
“你给我住口！咋的了，疯了，被你逼上梁山才疯的。你他妈的真是无赖，无耻！把我的大信封还给我！马上还给我！”
钟国疆冷笑两声，打开抽屉，取出大信封，扔到他的面前，轻蔑地说：“其楼同志，物归原主，希望你好自为之。出于对你的爱护，我提醒你，别再与虎狼魔鬼交往。十万块不是小数目，够你一家吃十年了。你回去吧。这几天太累，回宿舍睡一觉，养足精神，还是转业吧。愿意回石家庄，我可以帮你联系工作。愿到天仙安排，我也可以帮你。留在烽塔嘛，大家都可帮助了。莫司令是地委常委，叫他好好为你铺铺路。”上前拽住他的手，一同走出办公室来。接着说其楼啊，人生苦短，应当格外珍惜。”乔其楼没有答理他，默默地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揣好大信封，那里面可有两万块呀！苟一刀的十万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谁叫自己鬼迷心窍，认贼为友呢？活该倒霉！钟国疆，你还不算黑，大概还不到时候吧。到时候了，你也会奉行厚黑学的。你老婆也和你一样。走啦，走喽！梁园虽好，非久留之地呀！
“怎能就这样走了？也不握个手哇！”钟国疆叫住了他，伸出手，等待着。
他犹豫不决。钟国疆轻笑一声，几步跨到他的跟前，握住他的手，动情地说：“其楼，你不是坏同志！我对你并没有坏印象。转业嘛，年年有，正常事情。别尽往坏处想。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时代不同了。如今正值改革开放的大好春季。正所谓边关多劲松，四海迎和风。抓紧联系吧。有困难就找组织。分区大门，永远对你开放。到了地方啊，交友要慎重一些呀。”
这些话情真意切，扎实温暖。乔其楼终于被感动了，泪水夺眶而出，使劲点点头，害怕哭出声来，转身大步跨了出去。
在走廊中抹干了泪，觉得钟国疆的一番话，还在耳边震响，破涕为笑，把大信封夹紧了，敲开了魏德文的办公室。
“又来啦！”魏德文面色阴沉，“有何贵干？不是又要面红耳赤吧？”
“呀！”乔故作惊讶状，“没想到一贯四平八稳，与和平鸽共飞的魏大黑子，魏大主任，也有慌慌张张的时刻呀。”拽过一把椅子，坐到桌子跟前来，接着说：“别紧张，我不是坏同志。钟政委的最新评语。他对我没有坏印象。思想神医给我的教诲：正所谓，边关多劲松，四海迎和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我不会再死要面子活受罪了。魏主任，我向你请假，回石家庄联系工作。这回是真的。我以人格保证。请你批准。”
魏一听，心中有点不信，嘴上却已说出来：“就要这样嘛。我马上批。你填个表吧。”从抽斗里取出一张请假报告表，递到他的手中。又从笔筒中抽出一支碳素笔来，放到他面前。
乔其楼毫不迟疑，沙沙沙，填好了表，双手递给魏德文。魏在首长批示栏里签批道：“同意。准假一个月。注意安全。坚持请示报告。呈钟政委审定！”
乔其楼不愿再进钟的办公室，魏德文不愿再与乔争嘴，把请假条送到钟的办公室，请钟签批了，回来交给乔，再次叮咛道：“谨慎啊，其楼。我们毕竟同在边关几十年了，在政治部共事也五六年了，老哥忠言相告，别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开玩笑，转业是正常的康庄大道，狗苟蝇营却永远都是死路一条。千万千万别聪明反被聪明误！”
乔其楼用高深莫测的目光盯了他一会，抽抽鼻子，不无讥讽地说：“多谢大哥指教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自寻绝路的。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魏大黑子混了个副师，大校。我乔其楼非要超过你，混个正厅，阳台比你的房子还大。”转身走到门跟前，退回两步，并不回过头来，又说：“劳驾你，转告钟国疆。天道轮回，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乔其楼是胡汉三，还会回来的。那个时候嘛，哼哼”
“呼啦”一声，乔拽开了门，一个大跨步，跨出门外，不意，和钟国疆撞了一个满怀，心中不由冒火，到底有些敬畏，没敢骂出嘴来，哼了一声，愤愤然说：“香辣政委，你存心撞下山兔子呀！”没等钟回答，昂起头来，快速离去了。
魏德文迎着钟，走到门前来，笑道：“政委，别怪他，被我教训了一顿，心中不好过啊。”
钟微笑道：“我理解。人是感情动物。谁都有恋旧心理。吃了边防军几十年饭，怎能一点回味都没有，把穿了大半辈子的军装一下子思到后墙外头？”
“政委善解人意呀。你也是乐与人善。他乔其楼走了也好啊。免得最后湿了鞋。也好叫上级叫左邻右舍的，再别指戳我们，告状专业户啊！生怕纪检、检察部门闲着了，专门给他们找事干啦！这是好听的。不好听的嘛，当面饥笑：嗳呀，烽塔分区总有莫须有，大大的有！秦桧的龟孙们多哟！”
钟不由唉叹一声，说：“这就叫一只老鼠坏了一锅汤。汤就是坏风气。没有坏风气，老鼠钻不到锅里头去。防微杜渐，还须治标治本啦。”
“是啊。军区干部处柳奎处长昨天来电话，给我打招呼，一年一度的干部转业工作马上就全面展开了。分区部队要尽快报个初步计划。政委，你看，是否尽快开一个常委会，研究一下。”
“行。你再和莫司令说说。看怎么开为好。我的意见嘛，开一次会就得有一次效果。十六字方针嘛。别老在会上吵吵。”
“明白了。”魏德文愉悦地说，“我叫权胜利加加班，搞出一个初步意见来，再征求一下各位常委各个武装部，各个团的意见，做到心中有数。嗳，乔冒冒失失地跑去找弟妹，她没向你开炮吧？”
“开炮？我还没惯她这个毛病呢。跟你说心里话，我那老婆好着哩。爱学习，有本事。贤妻良母，孝子贤孙啦。我来边防，她可是里里外外一把手，辛苦耷啦。不过嘛，她有个毛病，不会饲养动物。所以嘛，爱心就少了许多……”
“嗳嗳，政委，快打住，别拿魏大黑子开心，也别取笑咱老婆。想打我的和平鸽的主意了吧？快说，是不是钱大位又来向你讨要了？还是刑丽姜打电话，或者写情书当中提到了？”
钟把脸一沉，假装生气地说：“别胡说！别人编排我，你也跟着起哄？”
“好好！听你的，不说了。免得又被人借题发挥，叫你百口莫辩。林政委把我那两只和平鸽养的怎么样啦？”
“我让保卫处的小兄弟趁便打听过，还行。林大政委这个人虽然说话严厉些，但为人正直，做事认真，言而有信。你那两只鸦子呀，已经长大了。回吧！”
钟国疆回到招待所，刚要看书，电话响了。
“国疆，我急死了。一个存折怎么也找不着了哇。你知道不？就是那个十年前开存的折子。”洪丽媛在电话中操着哭腔说。
钟不由一惊：“这下糟了！纸包不住火，他当家贼的事情就要暴露了。怎么办呢？马上承认？不行。她恐怕不会讲坦白从宽的策略，只会大发雷霆，甚至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说他是家贼，七尺男儿，还这样鼠窃狗偷，成何体统？抗拒到底，死不认账？那也不行吧。万一她有啥急用，比如说替她爹——我的老泰山治病，听说他老人家近年来也不时地头痛脑热，常常卧病在床啊？还有，琪琪上学，自修外语。噢，想起来了，洪丽媛正在攻读硕士，准备去美国进修啊！咋办？咋办？”他犯急了，坐卧不安。权衡利害，把心一横玩起猪八戒的艺术，故作气恼地说：“你咋搞的吗？就这么点钱都管不好？别找我呀，你一向是大掌柜，我在家只不过是三把手。别太急，仔细找找。实在找不到的话，跟爸妈说，叫他们一起回想，看到底怎么回事。我还忙着呢，要改材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