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尾生就这么离开了营地，那个使者送了我们一程，笑容满面的回去，轻而易举的接收了尾生辛苦开创的一切。我们回到了京都，没有住将军的府邸，而是住进双华为我们安排的笑风楼。
笑风楼……
没有料到，我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这里。曾几何时，这里是我和小玉的天堂。一回到这里，所有的记忆便在一瞬间全部复苏了。那些在笑风楼的最高处看星星，看王宫，甚至看我生长的白山的日子又回来了。我坐在笑风楼上，小玉就坐在我的旁边，张扬的脸，耀眼的锦衣，就连长长的飘飞的头发扑打在我脸上的感觉也变的渐渐的清晰起来。有时候我一个人坐着坐着，似乎就听到了小玉叫我“冷飕飕”的声音，感受到她含着调皮的笑看着我。可是我一回头，却什么也发现不了。我依然是一个人坐在顶楼，风肆无忌惮的吹着我的头发，叫我孤单，叫我冷。
“素素，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住进风楼吗？”尾生一本正经的问我。
“为什么啊？”
“我不知道。”尾生回答。
“不知道你还要考我？你好狡猾啊！”
“我不是考你我是请教你。”尾生更加狡猾的辩解。过了一会，他又说，声音很轻：“你住在这里不快乐对不对？这里有让你伤心的事情是不是？”不待我回答，他已经握住了我的手，往我的手上哈着热气：“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可是，你再给我一些时间，等过一阵，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的地方，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
他说完又咳了起来。最近他总是没日没夜的咳嗽，每天夜里出汗，出汗的时候仿佛有人对着他浇了一盆水，我给他开了好多药，总是不见效。双华也给他请了不少名医，可是，谁都没有办法治好他。
他为了我被烧伤过，又中了毒，一直到我救他出来的时候也没吃解药，因为已经用不着了。鹤龄的毒已经深入到他的五脏六腑。他还为了我，在冰冷的水里泡了整整整夜，在战场上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吃过一顿放心的饭菜，为我，为战事操心不已。我知道他现在活下来是一个奇迹，我知道他活的很痛苦，可是我不能放弃他。无论如何，我也要把他留在我的身边。只要可以治好他，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尾生有很多时候都不在我身边，他经常出去喝酒，回来的时候浑身醉醺醺的，问他去了哪里，他总是不回答。第二天就会有人找到王宫里说尾生将军居功自傲，大闹他的酒家，打伤他的客人，而且从来不给酒钱。或者，是告他烧了穷人的房子的，双华问了他好多次为什么，他的回答总是：“我的病好不了，心里难受。一时激奋，没有控制好，以后绝对不会再犯。”可是不出三天，这样的事情就会再次发生，双华问他同样的问题，他给出与以往一样的保证，然后，再有人来告状，双华再责问。我曾经问他为什么，他给我的回答和给双华的一模一样，有时候还会加一句：“素素，我没有想到我的躯体会这么差，我怕自己不能给你幸福。”
很快的，尾生由百姓眼中的大英雄变成一个骚扰他们平静生活的恶魔。双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可是什么也不对我说，见到我的时候只会叫我想开一些，不要太难过。
我没有料到我的爱情居然是这样的收尾，我们还没来得及好好的相爱，尾生就不是我所认识我尾生了。可是我依然爱他，爱他的眉眼，爱他宽阔的胸怀，爱他好听的声音，爱他叫我“素素”时叫我幸福的眼神，就算全世界都唾弃他，他也还是我爱的尾生，是我不能放弃的尾生。
有一天的早晨，双华把我们叫到了他的大殿上。大殿上还有他的许多臣子，以及多的几乎可以淹没我们的帖满火红的喜字的礼物。双华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看我们的眼神波涛汹涌。那时侯，尾生已经很久没有参加他的早朝了。
“尾生将军，想见你一面还真的很难啊，你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什么吗？”双华发问，声音回荡在黑色大理石修建的大殿里，我突然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像是终于等到了一个期盼以久的东西。
尾生温暖的大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叫我不要担心。
尾生对着双华行了一礼，回答：“不知道。”
双华在王座上笑了出来，声音说不出的空旷。“将军你日理万机每天忙的很，所以有些事情不知道。昨天北军为了庆贺将军的新婚，特意为你们送来了厚礼，还给你们写了一封信。本王考虑到将军的安全和声誉，怕这封信给将军带来不必要的误会，已经自作主张帮你拆封阅览了，将军，你不会怪我吧！”
尾生笑了：“信国王陛下可以随便看，但是这礼物您可要还给我。”
尾生语毕，大殿之上立刻议论纷纷，双华气的拍案而起。
“将军既然那么喜欢钱，我送你金币一万如何，也省得将军觉得本王亏待了你，搅了你赚钱的好事。”
尾生没有理会众人暗示他赶快认错的眼神，反而笑的更得意了：“国王陛下，不是您对我不够好，是北军对我太好啦！”双华被他的最后一句话气的拂袖而去。他的臣子们也纷纷走出大殿，看尾生的眼神分外的惋惜。
“将军，你啊……惹怒国王对你有什么好处哦！”
尾生不以为意的说着多谢关心，揽着我的肩急匆匆的回到笑风楼。我们回去的时候，双华已经派人把北军送给我们的东西搬来了。尾生顾不上查收，直接了打开北军的来信。
“啊？真的是他写来的啊！”尾生很惊讶的说。极少有事情会出乎他的意料，听他一叹，我也凑过去看信的内容。
“近闻兄与龙妹大婚，弟惊讶懊恼之余，感慨万分。遥想当日，宛如昨夕。只叹弟与龙妹有缘无份，虽绞尽脑汁，亦不得其芳心。龙妹与兄彼此情深意重，弟虽妒，亦深感钦佩。时至今日，一切已尘埃落定。弟败于兄，心服口服。无颜再见，特封贺礼若干，了表寸心。愿他日再与兄举杯共饮，共商大事……弟，鹤龄，深夜落雪之时于极北之城。”
尾生看完信，把信纸折成扇子的样子开始给自己扇风。“素素，过不了多久，双华就会赶我们走了。到时候说不定我们会很穷。这些东西你要吗？”
“我……你想要我留下他们吗？”我反问。
“不想！”尾生飞快的说。呵呵，好有意思啊，我的尾生居然吃醋了。
“素素，把这些东西全部都扔掉，我会给你更好的。”尾生说，扇子在他的手里换来换去的。
“扔了，你打算把他们扔在哪里呢？”
“从笑风楼上扔出去，能扔多远扔多远。你放心，我会小心注意，不会砸死人的。”尾生说，已经动手开始搬东西。
“等一等，你说扔就扔？”我逮住了他的手。尾生的脾气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急了。
“当然，现在可是一个好时间，走在路上的人很多。除非你不愿意叫我扔。”
“就算要扔，也要避开有人的时间啊，你这样扔下去，会砸伤人的。”
“傻孩子啊，我就是要砸伤人啊。这些东西卖的钱，足够被砸的人吃十年了。”
我被他弄糊涂了，“尾生，你是不是想做善事啊！”
“做善事？呸！想做善事扬名的人多了，我可不想淌浑水。”尾生搬东西的手已经被占满了，他自己搬不了，又不停催促我也抱了一怀替他放到顶楼才满意。尾生看着笑风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抓起一套玉杯连同盒子一起扔了下去，笑风楼下传来一声惨叫，一声惊叫，尾生把我护在身后，对着楼下得意的笑。楼下的百姓立刻注意到了他，对着他又叫又骂，有的拿东西掷他，对待他的方式就像对待一个横行街市的恶少年。
尾生笑着捅捅我：“素素啊，你听他们接到我的礼物的时候惊叫的声音有多大啊，我想他们是太开心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手一松，一套青花古瓷又掉了下去，很快的，就听到了瓷器着地的碎裂的声音，以及一片惋惜和咒骂他奢侈的声音。
我渐渐明白了他这么做的理由，乐颠颠的一趟一趟的来回跑着替他运送东西。尾生每扔一件都会十分惋惜。
“唉！唉！唉！”
“它们都下去了，留着你只会触景伤情，所以，你也下去吧！”
扔到最后一个羊脂白玉的龙的时候，尾生开始求我：“素素，我们留下这一件吧！”
“不行，这么多东西都扔下去了，不差这一件，把它扔下去！不扔的话，别人怎么知道尾生将军是一个酗酒闹事草菅人命挥霍无度的大坏蛋呢？你一定要扔下去！你的名声越坏，我们才走的更容易！”我伸手去抢，他飞快的躲开了。
“我的名声已经够坏了不用牺牲它了。反正已经扔了那么多，不差这一个”尾生用我说过的话堵我。我装做被他推了一下没站稳的样子，尾生一着慌伸手去拉我，我趁机把东西一碰，那条玉龙就掉了下去。笑风楼下立刻传出怒骂的声音：“好一个英明神武的尾生将军，居然打女人！”
尾生眼睁睁的看着我对着他笑，却无可奈何，只能不住的哀叹，说他心爱的龙太可怜了。
我们在笑风楼上呆到了很晚，双华果然很快的叫人告诉我们。他在离京都不远的地方为我们购置了一套府邸，很适合尾生养病，要我们尽快的搬过去，并且为尾生安排了一个文官的职位，叫他不用多费心，也有钱可拿。尾生看着我，笑了。掏出怀里的信对我晃晃：“这一次，鹤龄帮了我们不少忙，对不对？”
“尾生，你真的要做那个文官？”
“为什么不做？有钱可拿又不用费心，如果我走的太急，双华会怀疑我别有用心的。”尾生回答，他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许久以来不发作过的毒又卷土重来了。尾生疼的汗如雨下，我不得不给他喝了麻沸散叫他暂时的睡下。
尾生喝了药很快的睡着了。坚毅的眉眼在睡梦中流献出淡淡笑意，似乎在做一个很好的梦。尾生，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我的愿望就是和你离开这里，抛开这里的是是非非，过我们两个自己的生活，可是既然你愿意留下来，我也会陪着你。哪里有你，哪里就是我的家。
尾生一直睡到月光漫天的时候才醒过来。一睁开眼，看见我在他身边，笑了，抚抚我的脸：“小呆瓜，你一直都守着我吗？”
“我吃饭的时候离开过一阵。你饿了吗？我端给你吃。”
“不用了。”尾生拉住我，找来衣服披在我身上，“我不饿，我想和你出去散散步。”
我们在王宫的花园里散步，树影婆娑，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走了很久很久，我扭伤了脚，尾生俯身背起了我，走来走去的不肯回去。突然，他停了下来，说：“素素，我决定拒绝双华的命令，我要退隐。”
“你真的决定退隐……你舍得吗？”我不敢相信的问。尾生给我的惊喜实在是太大了。我还以为还要再等很久呢！
“为什么会舍不得？对于我来说，从第一天上战场，我就开始想自己什么时候回去了。我讨厌战争，讨厌宫廷里的明争暗逗，勾心斗角。”尾生说，背着我走在忽明忽暗的桃花林里。夜里的风很冷，脚下也不好走，尾生背着我，跌跌撞撞的走着。我听的到他粗重的呼吸的声，他的额头也有汗冒了出来。
“尾生，我们休息一会吧！趴在你身上不动，我觉得有些冷。”我说。尾生果然停了下来，找了一块比较整齐的地方放下我，把自己的大衣卸下来盖在我的肩膀上。我没有拒绝。只是看着他幸福的笑。尾生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我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急的要掉眼泪，尾生却握住我的手笑，叫我不要忙了。他的手很温暖，面上有一层病态的红晕，看着我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更加温柔宠溺了，仿佛我是一个小孩子。
“你为什么要哭，我不是很好吗？不是站在你身边吗？”尾生看着我，笑的越发的温柔。
“我怕你会死，怕我一睁开眼睛你又不见了！”我的眼泪更多了。
尾生的大手抚过我的脸，很认真的吻我脸上的眼泪。“我不会死，绝对不会。从今以后我的命就是你的。只要你活着，我就会活着陪着你。就算是活的再辛苦，只要能和你在一起，那些苦，也是值得的……我发誓，我不会再离开你，无论如何，我都会陪你，不让你再孤单，不让你再觉得冷，不让你再掉一滴泪……素素，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每一次看到你掉眼泪，我就会很心疼。”
我的眼泪流的更厉害了。天空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雨，尾生粗糙温暖的大手一面擦我脸上的泪，一面拉紧我的衣服，防止我被淋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