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眼睛能够刺穿一切,苏亦岚真是希望自己充满恨意的眸光若利刃般刚毅,将她刺得体无完肤。眸中恨意渐渐消散些,苏亦岚见她依旧有些错愕,立马上前轻轻碰着她的手,挤出笑颜道,“静太妃,静太妃,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臣妾命人前去唤太医?”
静太妃适才回过神,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望着这张净白如玉的脸离自己如此之近,心头竟有些颤颤巍巍,立马抽开有些发凉的手,往后退了几步,有些勉强地笑道,“没什么,哀家素来在太庙中住惯了,清静惯了,如今入了宫难免有些不能适应。”挥挥手接着说,“无甚大碍,无须唤太医。”
苏亦岚眸光淡然,暗中思忖,静太妃瞧着自己的模样如此惊讶,甚至有些失仪,由此可以想见,苏振元这只老狐狸并没有将自己的事告知与她。想要从苏振元身上得知二十年的事情,已经是不可能的。既如此,上天给了自己这样一个好机会,自己何不顺蔓摸瓜,柔声道,“既然太妃无碍,臣妾心里也踏实了许多。”一边说着,苏亦岚一边状似无意伸手扶了扶发髻间有些松的白玉嵌珠翠花簪。
静太妃起初的视线都被那张熟悉的脸庞所吸引,如今瞧着她这一举动,美眸不由得顺着她的手望去,瞧着那莹白透着光泽的玉簪,心中一滞,美目睁得极大,有些惊愕地凝视着玉簪,樱唇微张,难掩的惊诧之色。
用力抠着指肚,隐隐作痛的感觉袭来,不是错觉而是真实。那一只玉簪,真真切切地时隔二十年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就戴在这个与若兰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发间。是造化弄人还是天意?静太妃的思绪顿时交织成一团理不顺的乱麻,心口好似被什么东西堵着,甚是憋得慌。
苏亦岚知道自己这一举已经引起她的猜疑,越发大胆上前装着一脸担忧状温声道,“太妃娘娘,臣妾瞧您神色不宁,心中甚是忧虑。臣妾的紫宁阁便在前方不远处,太妃若是不嫌弃,不若随臣妾一同去吧。”瞧着她眸底难掩的错愕,苏亦岚越发欣喜,索性脱口道,“不知为甚,臣妾一见着太妃娘娘,便觉着十分亲近,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静太妃听得她如是说,脑后直冒一阵冷风,连连挥手道,“哪里的话,哀家与苏妃不过一面之缘。”越发朝后退了几步才道,“哀家在外便听闻当今皇上纳了一个绝色妃子,如今见着果真像是从画中飘逸而出的女子,不由得竟也忍不住贪看了一番。”
苏亦岚闻言,心中一阵冷笑,她的眼神出卖了她的心思,她此刻是心虚,因为自己这张脸。盈盈浅笑,玉脸之上梨涡常露,苏亦岚假意装着有些羞涩道,“太妃这话说出,当真是笑话臣妾。倒是家父曾经提及,二十年前,倪太后还有静太妃可是当时数一数二的美人呢。”
静太妃心口霎时一沉,努力平复着情绪,试图转移话题,良久才道,“不知家父是谁?”
苏亦岚莲步上前,欠一欠身子起身,敛眉低眸温婉道,“回静太妃的话,家父乃是卫国大将军苏振元。”缓缓抬眸,只一眼,她便瞧出静太妃清眸中难以克制住的震惊。这个神情似在意料之中,苏亦岚唇角不由得微微一勾,旋即伸手上前欲挽着她的手道,“太妃,这日头虽不毒辣,却也伤身子,臣妾这便搀着您一同离去吧?”
静太妃木然地望着前方,任由苏亦岚挽着自己的手,从手臂到手心都是沁凉如冰。惊讶,懵然,这一切令她有些措手不及。静太妃缓缓走着,心中早已起伏不定,苏亦岚,苏振元,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可为什么他没有告诉自己?
太多的不解,太多的疑惑顷刻如洪水决堤涌上心头,静太妃霎时眸中雾气横生,事情绝没有如此简单。这个苏亦岚到底是谁?苏振元为什么没有将她的一切告诉自己?
这个苏亦岚仿佛就是柳若兰的再生,若是说容貌相似不过巧合,那为何她会有那只白玉嵌珠翠花簪。要知道这是自己在选秀之际,与柳若兰住在同一个苑落中,在和她结义金兰之后亲手替她戴上的。
长相相似之人存于世,她相信,可她绝不相信那支玉簪也是仿照的。每一块玉石都有自己不同的纹理,自幼时她便携在身上,日日戴着,怎会不记得,所以静太妃非常肯定这支玉簪绝对是自己送给柳若兰的那支。
可是她分明记得柳若兰在难产之后便被葬入青冢,那支玉簪应该也随着她入殓。然玉簪重新出世,静太妃悬着的心不住加速跳着,清眸忽然闪过一丝亮光,或许柳若兰当年产下的那个女婴并没有死去,而是被人救了。垂死在卧榻的柳若兰将这一信物交给了救女婴的人,想到这儿,静太妃只觉惴惴不安。
玉簪重现,再加上苏亦岚的出现,这意味着什么,是她要向自己索命吗?静太妃眸光一凉,隐隐闪现着忧惧之色,看着这个静谧的听雨轩,抬眸望一眼苏亦岚,竟不由自主推搡开她的手,不敢对着苏亦岚清澈的眸子,只别过脸轻声道,“苏妃有心了,哀家可以自己走。”
苏亦岚紧紧跟在静太妃身后,望着她有些纤瘦的身子不时打着寒颤,知道自己这一招已经彻底将她击溃,攥紧的拳头才缓缓松开,若不是心里有鬼,静太妃怎会如此举动。可是她也没想到,这个静太妃是如此的不堪一击。真不知道苏振元到底看上了她哪一点?是因为她性子太软弱,容易掌控吗?
静太妃不断想着过去的一切,还有刚才听到看到的,不由得停下步子,苏亦岚一个没注意竟然撞上了她。顷刻间,二人皆摔倒在地上。
瞧着静太妃一脸惶恐地跌坐在地上,苏亦岚虽极是恨她,可这里是皇宫,自己也不是那种冷血之人,立马上前伸出手递在她眼前道,“太妃娘娘,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不该如此莽撞。”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只一会,苏亦岚便瞧着一只孔武有力修长的手伸出,一把拉起跌坐在地满脸茫然的静太妃。苏亦岚紧皱的眉头立马舒展,眼下栾承璟还当不知道自己已经换回了容颜,她只是秀儿。
“母妃,您没事吧!”栾承璟一脸关切地搀着静太妃,冷冷的眸光不时扫向苏亦岚,锐利若两把冷刀,随即视线挪至静太妃身上道,“母妃,儿臣寻了您许久,方才听侍卫说您从祈福殿出来后便来了这里,久久未见您归来,儿臣实在担心,便兀自来这里寻您。”
静太妃瞧着是自己的璟儿,多年不见已经成了一个七尺男儿,俊朗的脸上有着坚毅,甚是欣慰,连连轻轻拍着他的手背道,“璟儿,果真是我的好璟儿,母妃想了你多年。”
看着她啪嗒啪嗒滴下的泪水,苏亦岚黛眉微蹙,心生冷意。眼前这两个人在自己跟前上演着如此温馨的一幕,怎会不令她觉着不快。娘亲的幸福被她给一手葬送,而她的那个好儿子差点也毁了自己的生活,他们此刻却在自己含泪相认。无形之间,好似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口。
聚散有常,每每看着团聚,她总是心头涌起暖意,然这一刻她只觉从头到脚被人灌了一盆冷水,彻骨的凉。苏亦岚心中仿佛吹着缥缈北风,呼啸肆虐。她的娘亲早在自己出生的时候便死去,而那个本该被自己唤一声爹的男人,也因为见了自己一面,本就孱弱的身子受了惊吓,竟一命呜呼归西了。纤细的手指不由得奋力掐着手心,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情绪,只定定地挤出笑颜望着他们。
静太妃这些年好容易静下来的心思,今日连番受惊,再是难以平复,掠一眼站在前头的苏亦岚,忽而转眸望着栾承璟道,“璟儿,苏妃可是你皇嫂,切不可忘了规矩。”
栾承璟适才将视线再次回到苏亦岚身上,抱拳作揖道,“廉王栾承璟见过苏妃娘娘,愿娘娘一切皆好。”
苏亦岚听着这几个字,心中一阵不悦,可还是莞尔一笑回礼道,“早就听说王爷是个极其孝顺的人,今日一见,果真如传言所说一样。”可是让自己这样装成别人说着有些违心的话,苏亦岚总是觉着不舒服。
静太妃心中已经是有些沦陷,不愿久留,微微一笑转而望着栾承璟低声道,“璟儿,母妃忽然觉着身子不适,如今你也来了,母妃便一道同你前去廉王府,见见廉王妃,还有母妃那可爱的外孙女。”
栾承璟神色淡然,微微颌首点头道,“这是最好不过了,”忽而转眸望向苏亦岚道,“谢谢苏妃娘娘,微臣这便与母妃先行离去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苏亦岚绷紧的心才踏实些,额际竟也冒出丝丝细汗,禁不住大口喘着气,这可真不是什么好玩的游戏,自己可决不能被他看穿。伸手捂着跌宕起伏跳动的胸口,苏亦岚才挪着脚步欲朝紫宁阁走去,可方走了几步便听着后头传来低沉一声道,“站住”。
绝没有听错,这声音的主人便是栾承璟。苏亦岚柳眉微凝,翕动的嘴不知该如何接话,双脚只是没有底气地停下,难道他看出了破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