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玉狼狈不堪逃了出来,赤着脚在街道边茫然站立了一会。
爆炸声惊动了路人,有人拨了110,呼啸的警笛很快围聚在了崔家周围。渐渐到来的黎明显得格外漫长,暗沉发白的初夏,警察、医生、护士、路人纷纷聚到了一起,谁也没发现不远处隐藏在灌木绿化带里的季玉。
她一直躲了两天,从这里到那里、那里到这里。终于找了个机会从一楼后窗偷溜进家中。然而入眼的尽是爆炸后的焦黑,墙壁是焦黑的,没有简单别致的墙纸;屋顶是焦黑的,客厅吊灯已经被打落下来;家具是焦黑的,只剩了一些残余。
唯独不见那夜里的崔湛然与陌生人,也没了崔伟与季红梅的痕迹,放佛这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一样。
她溜进自己房间,从衣柜的夹层里翻出了那份伪造的档案。里头还有些现金,季玉一并带了,偷跑了出去。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清楚记得那几个男人——或者说怪物,这根本不能用寻常的入室盗窃或者凶杀来解释。
季红缨、档案袋、隐藏了十年的信,这一切就像一根根露出水面的丝线,越抽越长,渐渐交织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阴谋,让她如堕云雾之中。十八年来平静的生活竟似一场镜花水月,一朝一夕之间,轻易就被颠覆。
这起爆炸最后被定论为一起意外事故,三人在睡梦中被炸死,唯一的养女不知所踪。
一个月后。
加利福尼亚州七月份的天气炎热干燥,盛夏的骄阳烤得大地与人一样炙热难熬,大片金黄的花菱草在山坡的草地间蔓延,随着地势的起伏而高高低低。山间公路不大平整,汽车行驶过时,总带起一股飞旋的灰尘与沙石。
金的出租车上来了个安静的小乘客,是个亚洲女孩,独自背着双肩包,连衣裙还是长袖的,被高高卷了起来,露出两截白嫩的手臂,除了衣裙有些脏,模样却很漂亮,就像报刊亭里那些亚洲杂志上的美人,只不过看起来更羞怯一些。
金吹了声口哨,“去哪?”
“阿尔塔迪纳。”小姑娘说完这一句,就不再开口了。
他的车还没出洛杉矶地界,这里尚是一片郊区。金看了她一遍,“嗯”了一声,说道:“阿尔塔迪纳离这里可有好些距离,你……”
车上的亚洲姑娘自然是季玉,她没答话,只从不大的双肩包里掏出了一些钱,揉得有些皱巴巴的,摆在了司机跟前。
金摸摸鼻子,“好吧。”
的士一路向北而去,沿着丘陵间的公路,驶向了阿尔塔迪纳。
车里放着吵闹的摇滚乐,金一边跟着哼歌一边专注驾驶。走了十几公里,才听到小姑娘说了第一句话,“能不能换首歌?”
“你不喜欢?”金笑了一下,露出洁白的牙,伸手关了音乐,“你是日本人?”
“中国。”她摇了摇头。
他有些尴尬,又笑了笑,点点头,继续开他的车。车里又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默,除了汽车鸣笛声和车轮碾压、马达轰隆声,就没有其他了。
他有些不习惯这么安静的气氛,重新开了广播,调了个频道。
这是一则新闻。
“近日雷尼尔山的雪线显著上升,地质勘探专家表明,雷尼尔火山口曾有烟雾冒出,一系列征兆预示该火山很可能会在沉寂一百多年后,再次喷发……”
金努了努嘴,“哇哦,雷尼尔山可是个美丽的地方。你知道吗?它一百多年前喷发过一次,那是……是……”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究竟是哪一年,只好咧着嘴耸了耸肩。
“1870年。”季玉补充道。
“唔……好像是的,1870年。”金想了想,偏过头夸张地笑道:“这可是美国历史!”
季玉抿抿嘴,将手中的书包抱得更紧了一点,小路上有些不大不小的砂砾,她正要提醒这司机大哥转头看路,却突然明显感到车中一个颠簸,似乎震了一下。
怎么回事?她惊异朝四周看了看。
金也感觉到了,将车速放慢了些,半晌后呼出一口气,“没事没事,加州就是这样,总有震感。我高中地理学得可是最好,从来都是A-!加利福尼亚就在环太平洋地震带……”
话没说完,车身又晃荡了一下,快速而强烈,比上回更明显。
两人都有些心惊肉跳。金取出对讲机,刚打开,里头就传来一阵阵电磁干扰的“呲拉呲拉”声,他对着上头叫了几声,里头毫无反应。
他咒骂了一句,把对讲机扔回去,“这……”
更大一次震荡席卷过来,首先是车窗外的土地似乎都剧烈摇动,车子猛地一个震颤,“嘭”的一声,季玉的脑袋结结实实撞上了车窗。
她吃痛叫了一声,眼花了一瞬,再抬头看时,入眼的是金一张惊恐的脸。转头看向车窗,外头葱翠的大地与弯弯曲曲的公路似乎都失了真,一刻不停地抖动了起来!
“这回可真是大地震了!”金恐惧狂叫,一边拼命开车狂飙,没头没脑地想找个不震的地方避难。
可车速还没提上去,仅仅几十米后,出租车就再次猛地一震,被迫停了下来。外头还响着车轮不甘不愿的飞速转动的声音,车身似乎陷到了某个沙坑中。金使劲踩了好几次油门,脸都涨红了,出租车还是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两人都处在强烈的晃荡之中。季玉死死抓着后座,才不至于再撞到前车窗或者侧车窗。眼前身下的地面上下左右不停颤动,像面粉脱了水后一点点开绽一样,竟然也慢慢裂开了一条长长的缝隙!
“快出去!”金又急又怕,大叫着去推车门。
然而根本来不及,整条地面都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双手压根对不准把手。刹那间,季玉又感觉整个人随着车身再次下陷。
地震刚一开始,他们就处在中心地带的最中心,这种狗屎运去买彩票,绝对能中头彩——
出租车又跌跌撞撞地陷下去了几尺。
车身一大半已经陷在了开裂的缝隙中,顷刻间眼前变得阴沉昏暗了起来。金眼睁睁看着车身下陷却无能为力,只能不停的在胸口划十字,口中喃喃念叨着“上帝保佑”、“圣母保佑”,惊恐到极致时,抽泣了起来。
车外的大地剧烈摇晃,裂隙越来越大,到了几尺来宽时,周围土石开始崩塌掉落,不知底下是多深的地渊。天空却仍然晴朗如旧,放佛天幕下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不远处依旧能望得见一座不大的农场,仓库房屋的顶端飘在车窗的景色上,慢慢随着出租车的下沉而消失不见。
季玉再一次陷入了绝望之中。
崔湛然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让她活了下来,却天意弄人,就要让她白白死在这里了么?
她发了狂一般狠狠推着车门,眼看紧闭的车窗被土石挤压得开始碎裂,就用书包死死挡住车窗,不至于碎片崩裂时扎到身体。金在一边绝望地哭叫着:“没用的……没用了……我们要全都玩完在这地方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裂隙又增大了一分,终于完全能容纳下整个车宽,再没有能卡住车身的石块。出租车很快腾空坠落了下去。
急速下坠中,季玉只来得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把最柔软的胸腹拱护在内,耳边轰隆嘈杂的声音一瞬间飘然远去,脑海中一片空白,时间也没了意义,甚至让人分不清是过了几秒钟还是几天几夜。
最后那车又“哐当”“哐当”摔在了某处,一瞬间的冲力遽然袭来,将她震得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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