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江慎手心的力度越来越大，穆夏岚渐渐感到有些无法呼吸起来，她努力睁开眼，眼角余光瞥到一边柜子上一下一下闪着红点的东西，心中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果然如她所料，没一会儿办公室的门就发出清脆的开锁声，随着门把的转动，房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几个人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沈琰大步上前抓住江慎的手反剪到身后，从后腰处摸出一副手铐准确无误地铐了上去，将他往后拉离了穆夏岚身前，喝道：“你已经被捕了，老实点！”
重获自由的穆夏岚咳嗽了两声，深呼吸了两口，方才的窒息感她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了，她从办公桌上坐起身爬下来，揉了揉还隐隐作痛的脖子：“你们就在隔壁看着这里面的一举一动，怎么还这么慢，要是再晚几步，我的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还不是我哥一直不让动，说要多录一些这混蛋的罪行，再不能给他半点可乘之机。”沈野摊了摊手表示与自己无关。
“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江慎双手背在身后，半跪在地上，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时竟还没反应过来。
“很意外吗？”沈野扬起唇角笑了笑，弯腰双手撑着膝盖，看着他道，“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护士站的护士会刚好在你来的时候说那些？徐主任办公室的门又为什么恰恰好在这个时候忘了锁？或者……一向只是昏迷痴呆的陆老先生为什么会突然毒发暴毙。”
“这一切都是你们安排的？”江慎总算想明白了什么，大惊问道。
“不错。”沈野点了点头，“其实陆老先生根本就没有死，他还活得好好的。”
“为什么！我和你们素不相识，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为什么要害我？”江慎大吼一句，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来，却被沈琰按住了肩膀，又死死按了回去。
“害你？”穆夏岚听到他的用词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冷哼了一句道，“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成天没事尽想着害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不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又怎么会不打自招，刚才我在帘子后面可一句话都没说过。”
“你这个贱人！你和陆宛那个贱人是一伙的！”江慎恶狠狠地骂道。
“呸！你有什么资格提陆宛的名字？”穆夏岚满眼充满了鄙夷，她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竟然会无耻到这个地步，“要不是你，她现在还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还能承欢父母膝下，你到现在了都没有一丝悔意，你良心被狗吃了吗！”
“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我要你记住你今天所做的！我不会放过你！绝对不会！”
“等你有机会出来再说吧。”沈野打断他的话，抬手指了指柜子上的摄像头，“有了刚才那段录音和上面的视频，你觉得你还能像二十年前那样逃得掉吗？别再指望你的茂天国际能救你，从前你或许是有钱有势的大老板，可我要告诉你，陆老先生已经清醒，他亲自联络了茂天国际所有董事以及合作伙伴，任命他的侄子陆勉为茂天国际唯一合法继承人，而你，从今以后什么都不是，他从前不让你进公司不是因为你不姓陆，而是因为你心黑。”
“哈，哈哈哈哈哈——”江慎突然大笑起来，继而又转变为悲恸的神色，他弓着背跪坐在地上，完全没有了平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倒多了几分沧桑，“没想到我逃了大半辈子，躲得过鬼，却躲不了人，现世报啊——哈哈哈哈哈！”
在场的几人见他近乎疯癫的模样，对视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因为除了刚才拿着钥匙开了门的徐主任站在最后面，其余人都看到从穆夏岚口袋里缓缓飘出一缕白烟，围着地上的江慎绕了两圈，最后在他身旁不远处凝聚成一个人形。
陆宛从天漪镜中出来，窗外阴沉的天空给了它现形的机会，它本以为自己恨透了眼前这个男人，一旦有机会，必然要亲手将它的心掏出来报仇。
可此时此刻它却根本读不懂自己的心，原想杀之而后快的，可当他磨平了棱角脆弱不堪地瘫在自己眼前，却又凭白无故添了一丝不忍，二十多年过去，岁月给他的面容添了几道抹不去的痕迹，却依稀还可以分辨得出，那是它生前最爱的模样。
她轻轻往前走了两步，离他又更近了些。
女人或许总是如此，即便是死了，即便再恨，可恨到最后才发现恨里竟还是有爱。
江慎似乎感应到什么，猛地一抬头，心中一惊，陆宛年轻时候不改分毫的面容出现在他的眼前，一袭长裙雪白，是他们初相见时的装扮，那时的他不过二十出头，满怀抱负胸有大志，身边总有善解人意的陆宛相伴，曾几何时他觉得她就是上苍赐予他的瑰宝，曾几何时他许诺给她全世界最幸福的家，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随着对现实的认知，竟一点一滴的扭曲了他的心智，当年的爱也早已被利欲掩埋，不复存在。
“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没变……”他喃喃开口，又像是自嘲地笑了笑，“我真是糊涂了，你怎么会变呢，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你一定恨透了我吧？”
陆宛没有说话，只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两行清泪自它眼中缓缓流下。
“逃避了这么多年，我也累了。”江慎认命似的闭上眼睛，“姑姑说得对，善恶终有报，欠你的只怕是这辈子也还不清，来世你再来跟我讨好了……”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陆宛清泠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听不出一丝悲喜。
“……”
“如果现在时光可以倒流，回到那个时候，你还会……选择那么做吗？”
“……”
陆宛的问题让江慎低下头陷入了沉默，它也并不催促，就这么静静地等候着，问出口的那一刹那她甚至忽然觉得，自己苦苦恨了二十年，追了二十年，一心想要报仇，可究其一生也不过还是想要这个答案罢了。
“会。”江慎低着头，一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似有千斤重。
距离他最近的穆夏岚清楚地看到，在他说出这个字的时候，一颗不知该是什么心情的眼泪从他眸中滑落，无声地砸在了地上。
何苦呢，再深重的爱恨情仇，来生都不会再见，这也是两人永生永世最后的对话了，至少陆宛曾是那样的深爱过他，何必将此遗憾留到九泉之下，哪怕是骗一骗她也好啊。
穆夏岚看着陆宛不曾变化的神情，看不出愤怒，也看不出悲伤，只是那么淡淡的望着他，像是要把他的模样牢牢地印在眼里，刻在心里，她身上背负着太多的血债，为了报仇她杀害了许多无辜的人，很快就要受到冥府判官的审判，为自己犯下的杀孽赎罪。
陆宛缓缓闭上了眼，眼泪已经没法表达她的心情了，也许这就是无人能改变的命吧，错爱一生，可她刚才的问题，她也同样问了自己，倘若时光可以倒流，她还会选择与他相遇，还会选择倾尽一生去爱他，至死不后悔吗。
答案——竟和他是一样的。
她的身影渐渐淡化，变得透明起来，窗外天空中一道惊雷划过，她即将离开人世，坠入冥府去接受审判，然而在她即将消失之前，再度开了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
“……爱过。”未等她问出口，江慎毫不犹豫地答道，“我或许说了一辈子的假话，但唯有这个答案，最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