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云雅然头回听到“幻术”一词。
可她也并未打算胡搅蛮缠,既来之则安之,拜师便拜师。更何况,她要说不同意,人便由着她下山。不说这山路有多难走会不会摔死,即便下去了,千里迢迢的,能不能活着回到北凉都是个问题。
要饭回去?想到这,云雅然狠狠一哆嗦。
她的纠结,次日便结束了。跟随素凝再次来到之前的大厅后,她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白楚这回没有再摆屏风,那个意想不到的人便坐在她旁边,唤着她“娘亲”。
舞枫。
云雅然当机立断,飞奔上前跪倒,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道:“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声音大得素凝都是一怔。
舞枫瞪着她,满脸惊恐。
“想通了?”白楚仍是慢悠悠道,随手端起了案上的茶盏。
“想通了!”云雅然斩钉截铁高声叫道。
白楚不由皱起了眉。
素凝拍了她一下,干笑道:“这孩子身子不大好,中气却出奇的足……”
白楚倒没多在意,淡淡地摆了摆手道:“枫儿,你带她去冰库熟悉一下环境。之后除了练功,其余时间她便是你的贴身丫鬟。”
云雅然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正想装可怜,就见舞枫起身近前,对她道:“走吧,师妹。”
师妹……
听到这个词她心里就是一抖。
她又不可避免想到了这位的青梅竹马,那个青凰。他可不就叫她师妹么?
云雅然讪讪地跟在后面走,九曲回廊、雕梁画栋,她也根本无心欣赏。穿过长廊,前方积雪渐渐厚了起来,久积不化已成坚冰,显然平日里极少有人涉足此地。
她踩上去,战战兢兢地走着,不一会儿就被落下一大截。
舞枫便停下来等她。
这两人都不是自来熟的性子,于是一路上也同前次那般几乎没有交流。但看着对方耐心等候的模样,云雅然反而慌了起来,脚下加快了,却是突然一滑。
“哎哟腿摔断了!”还没倒地,她就闭着眼睛乱叫起来。
可这次根本不痛,她睁开眼,就见舞枫早已扶住了她,一脸的无奈道:“你还真是……”
云雅然摆出茫然的神态来。
“你怎么上的雪山?”舞枫毫不理会,只管问她。
“素凝姑姑背我上来的!”云雅然回答得理直气壮。
舞枫闻言一呆,随后连连感慨:“圣光教内,如你这般差的功夫,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那在圣光教内,你见过比我还漂亮的师妹么?”云雅然立即反问道。
舞枫望着她,忽然没来由的脸上一烫。
漂亮,这个师妹确实漂亮得不得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有几个女孩子会如她这般毫不矜持地夸自己漂亮?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云雅然指着前面,笑眯眯道:“看在我功夫这么差长得又这么漂亮的份上,要不师兄你背我?”
舞枫僵住了。但他也没有出神太久,上前俯下身抱住她双腿,将她整个人扛了起来。
云雅然头朝下晕乎乎的,立时挣扎起来,结果两个人都摔成了一团。
她正要爬起来,却被舞枫一拽,随后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通往冰库的雪道蜿蜒在一大片松林中,从外望去很难分辨。两人此刻匍匐在地,却能看到另一条路上神色匆匆走过的侍女。
两名白衣侍女停在了一棵枯树旁,随后有中年女子的声音问她门:“大少爷把药都喝了?”
是素凝姑姑!云雅然眼珠一转。
“都喝了。”侍女们道,“已去了温泉那儿。”
“好。”素凝道,“将此事烂在肚子里。”
两名侍女连连应是。
待她们走远了,云雅然才敢挪起身来。她望着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舞枫,想问他冷不冷,才发现自己竟坐在他身上。
她慌忙站起来,伸手拉他,一边还问道:“你可知温泉在哪里?”
“走,看看去。”显然她碰上了一个好奇心同样旺盛的少年。
两人很快就忘了正事,兴冲冲地折身返回,朝着另一边温泉所在地而去。
这一路竟是扫得干干净净,并没有什么恼人的积雪。温泉就在塔楼后方一个装修得如同寺庙的巨大建筑内。不知是否刻意安排,外面连一个侍者也没有。大堂内各处挂着薄绸的帘子,跟染坊似的,两人蹑手蹑脚钻来钻去,找了半天连半个人影都没瞧到。
就在这时,帘幕深处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
两人面面相觑,犹疑不过刹那,就不约而同地向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赶去。
随后,他们便在极薄的一层幕布后,看到了泛着热气的池水中,一男一女在其间翻滚纠缠。
舞枫吓得连忙伸手捂住云雅然眼睛,硬拖着她疾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是那两个人!”走出去老远,云雅然长长舒了口气道。
这个小丫头,见了那样的场面居然还是一副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舞枫佩服得都说不出话了。
“可他们两个明明是夫妻,素凝姑姑为何还要去刻意安排他们行房事?”云雅然犹自思索着。
舞枫瞪着她,半晌才克制好自己的语调,故作平静道:“那位姑姑是白楚的心腹,你多留意她,白楚那边我盯着,想来不难发现蛛丝马迹。”
“她不是你娘亲么?你怎么直呼其名……”云雅然一怔。
“娘亲不娘亲的我也方才才知,是他们设了陷阱将我绑到这山上的!”舞枫有些欲哭无泪。
云雅然噗嗤笑了:“你还真是……”
同是天涯沦落人,一个被哄骗另一个直接被绑来……两人再次向冰库走去,走到一半,都累了,便直接转向了住宿的院子。
舞枫不愧是掌教的亲儿子,住的地方明显就不一样,华丽得像座宫殿。
“我住哪?”云雅然问一旁忙着倒茶摆火盆的小丫鬟。
“白梅小姐住隔间。”小丫鬟带她来到里间,墙上开了道小门,里面虽不大却布置得很是整洁。
只是这一水的白色,看上去就让人心生寒意。
云雅然当然就很不情愿住进去了。
她也知分寸,没有把不满表现到脸上,打发走了小丫鬟,就坐在大厅里面慢慢地喝茶。
这大小姐娇惯,举止却说不出的优雅得体,显然受过极好的教育。舞枫从一旁的小匣子内盛了些糕点给她,就见到她微笑道谢。
“说起来,我们两个也算是同病相怜了。”他刚要说不客气,她便又道,“我还是觉得很奇怪,你当真信了白楚是你娘亲?”
“信了。”舞枫也坐下来陪她喝茶,他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垂着眼挡住了其内的情绪,“她在我身上留下过记号,圣光教……也是她差人送我进去的。”
云雅然神情间也多出几分惆怅:“确实,我在外门听那些师姐议论的时候,她们都说你是孤儿,被教主意外收养的。”
“我们四个都是教主收养的。”舞枫道。
云雅然点点头。他指的是圣光教教主杨翎亲传的四大弟子。
大师姐音袭,白衣如雪、冷若冰霜,性情严酷果决,颇有几分不近人情的意味。她的兵器也如她的人一般超凡脱俗,乃是一把碧玉七弦琴。辅以其精纯的内力,弹指间便可伤人无数。
二师兄雷傲性情与之相反,亦是走了个极端。火爆的脾气、爽朗的性格,很容易与人打成一片,在四大弟子中亦最为人所多见。
三弟子便是眼前这位,性情温和,相貌英俊,却偏偏精于暗器。云雅然目光转移到他的手上,线条干净漂亮,根本不像放冷子的高手。
小师妹,则是她时时妒忌着的青凰了。她之前教内集会的时候曾见过青凰,那是个生得楚楚可怜,让人看一眼就会心生怜惜的美人。她喜着绿衣的习惯,甚至带动了整个中原武林的女子。放眼大街上,那些往来穿梭的江湖女子,无不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绿。
“她可真有名呢。”想到这,云雅然也感叹起来。
“你说笑呢?”舞枫还以为她在说杨翎教主,江湖中人得皇帝设宴召见并泽被后世的,圣光教主可谓第一人。
云雅然笑笑,拈了块糕点道:“还是江南的点心合我口味。”
这两人相处得似认识了多年的老友,之前的那种仰慕心理,云雅然算是彻底收拾起来了。她望着舞枫,平平静静地微笑,她发现他也不过是个寻常少年。
这种淡淡的情感最合适不过。
只是雪山上平静的日子并没给他们太久,不几日,传来红梅姑娘命在旦夕的消息。
这姑娘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会不行了?
上上下下的人都忙活起来,连素凝也赶到他们这里,告诫他二人不要去探望红梅,以免过了病气。
结果这两位都是阳奉阴违的主儿,当面应了,素凝一走,就趁着四下无人合计了起来。
云雅然叫来个小丫鬟,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逼问她红梅的过去。
原来红梅跟她一样,也是圣光教外门的弟子,因体质特殊被带上枯叶峰,由白楚传授幻术。同时,她也成为了大皇子永夜的贴身侍婢。
说是侍婢,却同主子无异,也是有许多丫鬟伺候的,待遇同云雅然此刻无二。
渐渐的,红梅和永夜日久生情,白楚原本不同意他二人在一起,经历了种种阻挠,最后还是答应了。
于是他们就在雪山上订了亲。
再过一个月,便是两人正式成亲的日子,可红梅却突然一病不起。
“什么病?”云雅然追问。
“不、不知道,奴婢什么也不知道!”丫鬟快被逼哭了。
“她什么时候病的?”舞枫也不肯放过她。
小丫鬟跪在地上想了想,犹犹豫豫道:“回枫少爷,红梅小姐前些天去泡了温泉,回来就染了风寒,之后就不行了……”
舞枫望了云雅然一眼,屏退了小丫鬟。
“看来没错了。”他神情冷峻道。
云雅然将小碟子内的炒青豆拣出来一粒一粒塞在嘴里,嚼得嘎吱作响,含含糊糊道:“肯定与永夜喝下的那碗药有关。你觉不觉得,我是下一个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