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不适的触感突然消失,钟子渊眼底晃过一抹微微的紫意。他目光复杂凝视着她,忽而凄异一笑,起身不发一语地离开。
想通了这一切,她便多少有些理解,他对自己没来由的冷淡了。
夜风灌入门窗,熏香缭乱。凤君影仰在榻上一动不动,心如电转。
她苦笑。对于被困斜月多年不谙世事的钟子渊而言,怎会突然变成了这么一副模样?以钟静月恬静寡淡的性情,亦不可能将他培养成这样。就连稍稍亲近一点都会羞涩难当的他,和方才之人,完全不会重叠。
除非,灵魂对换。
而今会交换灵魂之法的,除了钟子渊自己,就只有梦仙了。
梦仙对她的企图,她是心知肚明的。那种企图,与其说爱,更不如解释成一种占有欲。梦仙,是迫切地盼着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的。
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什么时候,他占据了她最重要的人的躯体?
而他这么做……
夜色加浓,又一点一点褪尽。凤君影一宿未眠,却亦未想到好的对策。
眼底闪过幽幽的淡蓝色火焰。
关于爱情,她不会再去奢望。一切已经脱离了既定的轨迹,她也不能再活在幻想中。凤君影若无其事地梳洗用膳,打发走所有下人后,便将自己关在了屋内。
她在榻上盘膝而坐,浑身渐渐缭绕出一缕缕微蓝的烟气,眉宇间一抹蓝痕忽闪而过。
是时候去准备了。
而在此之前,更重要的是提升自己的能力。
蓝城,地处北凉边界,南沿古诏国,西临天巫峰,与西秦诸国仅一山之隔。
瑞仙派来看守雕羽阁的人,便是紧挨着的南疆古诏国神巫教教众。首领的黑斗篷,不是别人,正是那日懿宁山庄中当众替戴承天“驱魔”的大巫师,南疆第一法师古婴。
神巫教暗中投靠了二仙,瑞仙在北凉国位极人臣,而梦仙亦试图掌控整个海域,其掠夺天下之心昭然若揭。
苏泠雪原已返回北漠,此时收到凤君影的信,立即率众南下。
她并不喜欢凤君影,与雕羽阁也素无往来。碍于信上的印记,不得不前往相助。但潜意识里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想要弄清楚,为何钟静月会将此权利转让给凤君影。
存了这份疑惑,距雕羽阁所在最远的沧雪宫,反倒是头一位抵达蓝城的。
城北一座客栈中,一下子挤进去十几名披着白披风的男男女女。带头的是位二十一二岁的白衣女子,容貌端丽标致,只是一副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模样,尤为扎眼。
店小二瞧着猛然多出这么一大票角色,生知不好惹,忙忙招呼到就退避三舍了。
堂内散乱坐着少许耍刀弄枪的武人,皆猜测是哪个江湖门派,竟来了这许多好手。
苏泠雪领来的人,的的确确是沧雪宫的精锐。
想起上次无意间救了钟静月,又让他趁自己熟睡之际不辞而别,心里就是一阵酸楚。
倘若当时身边还有手下亲信在,他必不会就那样一走了之。
她并不知此次会否再遇见他,但下决心绝不会像之前那样轻易放手。
蓝城西部,风、花二宫一齐到来。
迎风宫主简慕风是个三十余岁的男子,看上去温文尔雅。他与繁花宫江盈花自收到信笺后便相约见了面,共同领着两队人马向蓝城赶来。
这两宫的人,却是穿得花花绿绿,各个配着金银玛瑙,带着大小包裹,倒颇有几分西秦商队的风格。
这两队“西秦商贾”虽也光鲜亮眼,但蓝城地处三国交界,反而未引起过多注意。
风、花二宫主人也是一反白衣飘飘的常态,一个作寻常书生打扮,另一个则索性扮起了西秦乐伎,混杂在人群当中,叫外人如何也察觉不了他俩才是发号施令的人。
最后抵达的,是由一名看上去异常稚嫩的少年带领下的月宫。少年名唤偃月,十四岁光景,因初涉江湖,点滴小事都尚需同门照料。
入夜,四宫齐聚蓝城近郊的一片林子内,商议该如何解了雕羽阁的围。
蓝城这边,开始了秘密谋划。相隔千里的广阔东海海面,也多出数艘船只。
蓝蛛暗探们上了岸后便在王城暂时住下,队首谭熹与另一名返回送信的探子趁着夜色潜入宫中,暗中护卫在凤君影左右。
接连数日,未见钟子渊再来过凝夜宫。凤君影也抓住了这段时间,不住自我提升。
她眼下正在修习幻术。
从她五岁时失去母亲后,晋林侯便请了无数奇人异士教她学习各种绝技。但终因其经脉过于薄弱,无法修习内功而放弃了练武这条路,却偶然发现,她竟在巫咒幻术上天赋异禀。
老侯爷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但凤君影修习幻术,却是瞒着所有人的耳目。
这暗中修炼,一直延续到她十五岁遇上的那场大火。
此后三年,她与凤浴火相依为命,也再未练习过那些功法。
现今重拾幻术绝技,早已不复当年。时间,唯有时间,才能弥补这些年停步不前的缺憾。
谭熹伏在房梁上向下望去时,便见到六小姐周身缭绕着一层层浅薄淡蓝烟雾的奇异景象。
他瞬时明白了原来小姐并不是平素众人眼中永远只能被保护的对象。
想起尚在侯府的时候,他曾因为蓝蛛统领居然是这么位羸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的小姑娘而心生不屑刻意针对,此刻顿觉庆幸。
幸而六小姐天性仁慈不善记仇,否则必会是个颇棘手的人物。
梁下榻上,凤君影也收功了,缓缓睁开双眼,淡淡笑道:“来了?”
谭熹翻身而下,单膝跪地,行了个礼。
凤君影起身,再次检查了一下紧闭的门窗。
“若有朝一日,我与七弟不和了,你会作何打算?”她垂目,语调温和,神情间隐着挥之不去的忧愁。
谭熹尚未站起,半跪在地,此刻更是深深埋下脑袋,沉沉道:“誓死跟随小姐!”
君影扶住他,缓缓开口:“今后可要多劳烦你照应了。”
她素来知晓谭熹为人刚直重诺,只要答应的事,必当万死不辞。
子夜,在一朵五色烟火盛开之后,蓝城陷入一派混乱之中。
先是沧雪宫正门突入,同时斜月宫在后门接应众雕羽阁弟子。而简慕风和江盈花则借机散开人手,将雕羽阁外围围了个水泄不通。
古诏国神巫教众乱作一团,巫祝们念念有词手杖乱舞,终究寡不敌众,竟耍起无赖在阁子内四处放火。
平凡等人趁乱而逃,清点了人数,与四宫的帮手不再恋战,很是干脆地掉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