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夜晚,照例是守岁,同往年一样,慕容公馆的人都去戏园子里看戏。
去看戏的当然不是只有慕容公馆的人,夏庭赫以及家里人,周宁国以及家人,如此等等,总之这晚,暮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携带妻子家眷来戏园子看戏,说是看戏,其实也是暮城的交际规则,各户人家按名望而坐,高低贫贱也是一目了然。
坐在最前排的自然是慕容振南和爱新觉罗尔卿,夏庭赫和妻子孙婉婷,周宁国和妻子许茹曼。
慕容家除慕容振南和尔卿以外,还有慕容奕莘和慕容奕芙以及傅悠姒与傅鸢萝,陆勋和陆妮姗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回老家探亲。
夏庭赫和孙婉婷只有一子夏胤君,夏庭赫是市长,可是向来清廉,身边也没有太过亲故坐镇暮城各官爵。
周宁国是暮城这一区军营的一级上将,官职在慕容奕莘之上。他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周云初已经去世,小女儿周晴雪今年十七。跟随周府一道的还有一个女孩子,她是周夫人许茹曼的亲侄女许蕾,许蕾父亲也曾是周宁国部下的中将,在一次战争中殉国,不久后妻子也生病不治而亡,留下遗孤许蕾寄养在周府里。
三个家庭在暮城的影响已是不言而喻,之前周云初活着的时候,对慕容奕莘很是钟情。周云初自信而率直,毫不避讳的追着慕容奕莘跑,两家人也是心里有数,想着两个人以后共结连理确实是一桩喜事。谁知道后来云初跑到军队里,遭受日本人的突袭胸口中了一枪,经过三个多时辰的抢救还是没有挽回这个年轻的生命。
慕容家和周家没有先前那般交好,但是必要的往来也还是有的。周云初的死亡是一个结点,却也不至于让两家人断绝往来。于是见面时还是会礼貌客套一番,只是客套之外便是生疏。
慕容奕莘看到周宁国依旧向他问好。明年调回暮城,他就是周宁国的下属,每天的接触与见面是避免不了的。
云初的死,也有他的责任,如果不是他待在军营里长久不回她的信、不与她联系,那么她就不会跑到军营里找她,更不会遭到敌人的杀害。
那么勇敢豪气的女孩子,那么朝气蓬勃的生命,一下子就没了。
在他快要习惯她的胡搅蛮缠之时,在他快要被她打动之时,在他觉得自己也挺喜欢如此率真烂漫的她之时。
这一切就这样来不及了……
阴阳两地的相隔才是真正的无可挽回。
于是这变成慕容奕莘长久无法弥补的遗憾,他对周云初的愧疚,对周家的愧疚,他一直责怪自己,给自己背负上重重的包袱与枷锁。
对爱情则更加畏惧,排挤身边前来献好的女孩,当然也包括朝夕相处的陆妮姗。
来到戏园子的人纷纷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几个年轻人坐在长辈之后,除了傅悠姒和傅鸢萝,其他人也都是认识的。
夏胤君一见到慕容奕芙便注意到戴在她耳朵上的红宝石耳环,正是他送给傅悠姒的那副。
慕容奕芙察觉到夏胤君的注视,于是连忙解释。
“胤君,姐姐说她不喜欢,所以就送给我了,你不会介意吧?”
夏胤君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傅悠姒,她的座位离他们很远,她也不像其他女孩子穿着颜色鲜艳喜庆的衣服。她一身素雅,长发披散,下巴微微扬起,双唇紧紧抿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戏台上说唱的花旦。
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夏胤君不觉地有些气愤,如果这么不稀罕他的礼物,当初直接拒绝就好了,何必现在又转送给小芙呢!
“当然不介意!还是小芙佩戴好看,别人还配不上这么好的红宝石。”夏胤君话语里有明显的不满。
慕容奕芙道是察觉不出来,她听到他这样说,反而觉得有些高兴。
周晴雪和许蕾也朝着他们这边的空座走过来。
“你们好~”周晴雪跟大家打招呼,许蕾站在她的身边。
“晴雪,许蕾,快坐吧。”慕容奕芙笑脸相迎。
两人便在座位上坐下来。
“奕莘哥,好久不见。”周晴雪看着慕容奕莘。
“晴雪已经是个大女孩了。”慕容奕莘说道。
以前去周府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孩,几年没见,她已经长高这么多了。
“听说慕容公馆多了两位姐姐,小芙你还不赶快给我和表姐介绍一下。”周晴雪语调甚是欢快。
“好啊。”慕容奕芙点头。“这是傅鸢萝,坐在那边的是傅悠姒。”
简短的介绍,傅鸢萝也在介绍之后对两人微笑致意。她察觉到这个叫周晴雪的女孩子表情里不是很友好,连小芙这么热心的人也对她多多少少有些敷衍。
周晴雪也算认识了傅鸢萝,她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傅悠姒,她愣了几秒钟,她看到傅悠姒专注戏台一动不动坐立着,她的侧脸,竟然和姐姐云初很有几分相像。
不仅是周晴雪,许蕾也察觉到,乍一看真的很像,不过仔细看来又完全不同。云初浑身散发的热情与朝气,异于傅悠姒的冰冷与淡静。
戏台上的表演还在进行着,几个年轻人原本就对京戏没有多大的兴趣,所以一边看戏一边小声聊天,不影响到旁人也无伤大雅。
傅悠姒没有注意去听身边这几个叽叽喳喳说话,她目光停留在戏台上,心思却飞到别处,直到觉得脖子有些酸痛才低下头来。
傅悠姒回过神才发觉四周的人都在为戏台上嗓音绝妙的花旦鼓掌喝彩,这么喧闹的景象与她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傅悠姒站起来,除夕夜晚的暮城,应该很美吧。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于是决定出去走走。
傅悠姒往外走去,慕容振南很敏锐地察觉到。陆勋不在身边,所以他看一眼慕容奕莘。慕容奕莘自然是知晓父亲的意思,随后也站起身来跟着傅悠姒一路走出去。
大街上还是很热闹,汽车来来往往,黄包车匆匆奔跑,歌舞厅外彩灯闪烁,街头还有小贩吆喝叫卖……
慕容奕莘一直跟在傅悠姒一百米远的地方,他了解他的父亲作为商人的谨慎与细心,所以就算收养了傅悠姒和傅鸢萝,还是会对她们时刻加以提防,如若发现有一丝反常,慕容振南也不会养虎为患的。
傅悠姒没有察觉自己被跟踪了,她沿着街边一直往前走,晴朗的冬日夜晚,没有风,天气干而冷。她走过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身边,老太太召唤她买一个烤红薯。傅悠姒看着身体单薄的老妇人,于是心生怜悯,从口袋拿出钱币买下。又走了一段路,见到路边乞讨的孤儿寡母,转手将热腾腾的红薯递给他们。就这样不停走着,直到累了,才恍然觉得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慕容奕莘见傅悠姒转身往回走,连忙在一个小巷子口躲了起来。
傅悠姒还是看到慕容奕莘了,她快步走到巷子口处,站在他的面前。
“为什么跟踪我?”她压抑着心里的怒火问。
“碰巧而已。”他当然不会承认。
“那就没必要躲躲藏藏!”
“我也是在戏园子闷得慌,所以出来走走,恰好看到你,反正也没有想去的地方,所以不自觉的跟在你后面,怕你以为我跟踪你才躲起来的。”慕容奕莘很镇定的解释着。
傅悠姒定是不信他的话,但是知道他也不会对自己说出实情,便也懒得多问。她紧紧抿着双唇,然后转身走开。
“你要回去了?”慕容奕莘跟上她,他看得出傅悠姒没有相信他的说辞,她的双眼里写满多疑。
“跟你没关系。”她依旧反感被人紧跟着。
“其实你大可不必摆出一副冷漠的样子。”慕容奕莘想起刚才她施舍穷人的样子,明明心里还是有善念的。
傅悠姒还是不与他说话,她想要是慕容家的人都不冷漠都有善心的话,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穷人了。
慕容奕莘和傅悠姒回到戏园子里时,这出戏差不多唱完了。慕容奕莘用眼神传达向慕容振南传达了他的意思,慕容振南总算放下心来,他一直觉得悠姒心思缜密满腹心事,所以也一直在暗中观察她。
看完戏后,各户便打了照面嘘寒问暖几句,然后各回各府去。
零时到了,尔卿带着子女和家仆们在院子里点放鞭炮和烟花,守岁后就该回屋休息了,明天是新年第一年,慕容公馆的所有人都要去寺庙里敬佛祈福,祈祷这一年慕容家一切顺利。
正月里,慕容家自然是非常热闹,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傅悠姒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卧房里或者站在房间外的走廊前看风景,她不喜欢和慕容家的人一起迎接宾客谈话说笑,慕容振南和尔卿了解她的性子,也不勉强她。傅鸢萝不同,她整日和慕容奕芙一起,两人相处的道是亲昵的很,姐姐长妹妹短的十分融洽,每来一位客人,他们都认识了慕容家在暮城被传的风风雨雨的养女,看着这位慕容小姐,与慕容振南还真有几分相像,于是心里多了些猜测,对傅鸢萝也是尽说赞美之词。
傅鸢萝很享受别人的追捧,好在傅悠姒不与她争抢,慕容振南和尔卿也喜爱她多一点,她叫慕容奕芙妹妹,叫奕莘哥哥,家里的仆人也都称呼她鸢萝小姐。在她心里,她在慕容家的地位比傅悠姒自然是高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