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
开到荼縻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
——《春暮游小园》
一簇簇海棠花开的正艳，烂漫如火。
荼蘼已尽夜未央。
空庭明净，到了晚上，不再似白天那般闷热，有一丝丝凉风习习吹来，摇曳的花枝随风轻摆，在地上投出斑驳的花影。
张明雪对着皓皓明月，想想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微不可闻地叹口气。
这才刚刚开始，就这样不可预测，那未来的路，是否会更难走？
“别叹气了，叹气也没有用。”苏榭自外面踱步走来，手里拿着一件东西。
张明雪听得声音是苏榭，并没有转身，望着那些海棠花，心里酸酸的挺不是滋味。
“送去了？”
“嗯。”
“他还好吗？”
苏榭道：“毒已经解了，只是失了太多的血，身子有些虚，需要静养，尊在照顾他。”
静养，这是多么奢侈的一个词。
张明雪回过身来，看见苏榭手里的东西，指指：“那是……”
苏榭低头看看手上如水般流畅，如雪般莹白的剑，扬手扔给张明雪道：“这是你的剑，还你。”
张明雪接过剑来，上下打量那把陌生的剑，疑惑的看向苏榭道：“我的？”
苏榭点点头，道：“嗯，你的。”
张明雪仔细观察着那把自己本应该很熟悉的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你的剑叫‘残雪’吧？”苏榭问道。
张明雪点头道：“嗯。”
苏榭低声叹道：“真是一把好剑，只是可惜遇上不懂它的主人。”
这不明摆着说夸那把剑是匹‘千里马’，暗着骂自己不是‘伯乐’吗？
张明雪有些不高兴道：“什么好不好剑的，我看着也没好到哪里去。”
苏榭笑笑：“夸你的剑好你还不乐意了。”
张明雪哼了一声不再理他，有你这样夸剑贬人的吗，真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
苏榭走过来从自己手中接过‘残雪’，还有那把小剑，手指并拢放在‘残雪’剑柄处，不知做了什么，剑柄处断成两截，然后张明雪瞪大眼睛看着苏榭把那柄小剑缓缓插进大剑之中。苏榭做这些一气呵成，熟练至极，看的张明雪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苏榭把剑扔到张明雪的怀里，张明雪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到底对我的剑做了什么？白天的时候也是，刚才也是？”
苏榭看看张明雪，再看看他怀里抱着的剑，指指道：“这把剑其实不叫‘残雪’，它的真正的名字应该叫‘断桥’。”
张明雪喃喃道：“‘断桥’？”
苏榭点点头，继续道：“刚才你见到的那支莹白细长的小剑才是‘残雪。’”
张明雪有些明白过来，有些兴奋道：“这是一把子母剑！”
苏榭点头。
所谓子母剑，母剑抱合小剑，双剑合一。
“怪不得呢，我竟从来都不知道。”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把剑的？”
明雪想想：“是我师父在我十二岁生日那年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你有师父？”
张明雪点点头，神情却有些黯然，没有说话。
苏榭见他这个样子以为他师父死了，自己若再问下去就太失礼了，便转移话题道：“吴淞怎么样了？”
张明雪叹口气道：“唉，还不是那样，从那时到现在一直守在海棠的屋子里没有出来，饭也不吃，水也不喝。”
“没想到那小家伙倒是挺重情重义的。”
张明雪白了苏榭一眼，道：“人不可貌相，有些人白白浪费了一张好的皮囊，却是蛇蝎心肠，歹毒无比。”
苏榭知道张明雪在说白天那个自称‘奴家’的女子，轻笑一声：“不要在这里牢骚了，牢骚也没用，下次再见到时讨回来就是了。”
张明雪道：“下次再见到时，下次再见到时，不知到那个时候，又会牵扯出几段故事，几条人命来呢？”
苏榭觉得自从海棠死后，张明雪变的有些颓靡不振，什么事都往坏处想，不着痕迹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去财神客栈？”
张明雪道：“等海棠入土为安了，吴淞心情安抚下来，我没心事了就动身。”
张明雪心中隐隐有些担忧，总感觉自己对不起吴淞，不管是瞒着他海棠是他母亲的事，还是对于海棠的死他都觉得自己是有一定责任的，至于为什么他说不出来，只是若自己不让吴淞带自己来着洛阳花满楼找公子子鸢，也许牵扯不出这么多事，也许就算事情照样发生，毕竟不会发生在他跟吴淞眼前，不必受这切肤之痛。
“你一个人？”苏榭问道。
张明雪点点头，回头看看苏榭道：“那你呢，你准备去哪里？”
苏榭道：“我想去一趟蜀中，去查一些事情。”
“是跟他有关么？”
“谁？”
张明雪看向苏榭道：“还用问么，当然是王爷咯。”
苏榭轻笑：“我以为你说的是……”
“是谁？”
“没什么，”苏榭摇摇头又点点头：“对了，你是怎么知道尸人的？”
张明雪想起了城外那惨烈的一幕还有现在还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卿卿，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苏榭道：“不是我不想知道，是你不想说。”
张明雪不说话，算是默认。
过了一会，张明雪问道：“你去蜀中的真正目的是去查这些尸人吗？”
苏榭点头。
张明雪继续道：“是替王爷去的吗？”
苏榭道：“一半是为了王爷去的，一半是为了自己去的。”
“什么意思？”
苏榭不答反问道：“你知道朝廷跟南诏交战了吗？”
张明雪点点头答道：“知道，跟这有什么关系吗？”
“南诏国近年来虽发展迅速，但还没有强大到自信可以跟天朝一较高下的地步。就算现任的南诏国王皮逻阁再糊涂也不敢贸然攻击天朝，一旦他们开始有所行动，那就表明他们有了万全的把握。”
张明雪道：“什么万全的把握？”
苏榭继续道：“朝廷动用的是天策大军，南诏的军队无异于螳臂当车自不量力，所以为了能够炼制出最强军队与其抗衡，南诏国王有可能会跟武林势力相勾结，利用尸人之法，对付唐军。”
张明雪忽然打断苏榭的话道：“可是，我们已经知道了御尸之法，这样不就没问题了吗？”
苏榭白了张明雪一眼道：“亏你还是个将军呢，难道不知道战士上战场是要穿盔甲上阵的吗？这是他的缺点，我们知道，他们自然也知道，必定会想办法弥补的。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
“对哦，”却又摇头道：“不对！既然如此，你该去永安城或者是苗疆才对啊，去蜀中又是为了什么？”
苏榭道：“去蜀中是为了我自己。”
“你自己？”
苏榭点点头道：“据我所知，所谓尸人，是南疆五毒教秘法炼制而成的受人操控的傀儡般的生物，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其实尸人最可怕之处在于制作尸人之原体功力越高，制成的尸人也就越强。所以为了能够炼制出最强的尸人军队，南诏五毒教将目光盯向了中原武林各大门派，四处寻找武功高强之士以之练为尸人。近几个月来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的一些翘楚相继失踪想必跟此事脱不了干系，只是中原武林那些人还被蒙在鼓里，却认为是我们拜火教所为，不辨真相，真是可悲可恨可气。”
“为什么认为是你们拜火教所为？”
苏榭道：“因为我们拜火教来自西域，而且近几年来在中原武林的势力渐渐坐大，你们那些正统的中原武林人士当然会合力抗敌，一致对外了。所以这几个月来，我们拜火教的弟子失踪的人数渐多，不是被抓去炼制尸人了，就是被你们中原武林抓去当做仇家杀害了。”
张明雪若有所思点点头，其实他对于这些江湖中的门派纠纷并不是很了解，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无法理解完全陌生的领域。
“我此次去蜀中，是想参加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借此契机一来向中原武林澄清误会，维护本教声望。”
张明雪看了苏榭一眼道：“如此说来，我们倒是不谋而合了。”
苏榭道：“什么意思？”
张明雪道：“以前我遇到过尸人袭击，是一个好心人救了我，他曾经把这件事告诉了我，要我帮忙转告给天策军首领李承恩将军，但既然你们知道了，等我拿到神木王鼎，就可以直接去找卿卿啦，通知武林中人的大事，就交给你了。”
“神木王鼎？”苏榭心中微微闪过一丝异样，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忙道：“救你的好心人叫什么名字？”
张明雪看着苏榭莫名其妙道：“岑其远。”
“岑其远，岑其远，……”
“认识吗？”
苏榭摇摇头。
张明雪道：“他说他是一个僵尸猎人，可是我总是有些不放心他，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见他那双无神的双眼就感到莫名的害怕。”
苏榭没有听到张明雪后面的话，兀自想些事情，有些东西就如柳絮一般，漂浮在脑海里，却又总是抓不住。
厢房里传来几声压抑着的咳嗽声，拉回了苏榭的思绪，苏榭抬起头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良久，对张明雪缓缓道：“其实，你要的东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张明雪一听，双眼放出精光，紧盯着苏榭兴奋道：“真的！？哪里哪里？”
苏榭伸出手去，指指厢房的方向道：“那里。”
几声咳嗽从那里传出来，张明雪转头看了看，道：“子鸢！？”
苏榭摇摇头道：“不，是宁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