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天气意外的好，有太阳的光从格子窗里透射进来，在地上均匀铺洒了一层金辉。苏榭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走至窗前，推开窗户，一股清凉的风迎面吹来，令他精神为之一振。他却发现不对劲，明明有太阳，怎么天空中还飘着毛毛细雨。细细的雨丝被风带着扑面而来，打在脸上凉丝丝的，很是清爽。虽是不解，但这种感觉还不错。苏榭今天的心情异常的好，昨天那个女子的事情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下楼来，见到子鸢跟尊正在吃早点，苏榭笑着过去打招呼，“昨天睡得好吗？”
尊低着头吃粥，没有接话，子鸢放下手中的白瓷小碗，回过头来看了苏榭一眼，也没有说话。
大清早讨了个没趣，这两人，唉，算了，本大爷今天心情好，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苏榭在子鸢旁边坐下来，竟然发现有自己的一份，心里更加高兴起来。端起白瓷小碗，一股稻米的清香扑鼻而来，喝了一口忍不住惊叹道，“清甜爽口，真真人间极品！”
“人人都说江南鱼米之乡，只道江南的米好，哪里知道天府之国的蜀中才是真正的米之国度。”子鸢淡淡道。
苏榭忍不住多喝了两口，稍微一抬头看见子鸢面前竟然整整齐齐地摆着三只小碗，手里还捧着一只，心中好笑，昨天不见吃的如此多，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跟自己一样心情好？
客栈里边还零星有着几个散客，面前也放着这种同样的白瓷小碗。
清晨的客栈中现出一派温馨，让人不想就此离开踏上征途。这也许是个经过了好几百年时间的客栈，历代传承下来的家业，经过世世代代的修修补补，虽是变的破旧，但流传下来的那份待客之道却还存在于每一代子孙的心坎里。苏榭吃着这香甜的糯米粥，竟产生家的错觉。
那是多么陌生遥远的感情了啊，早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自己就把自己从这份感情放逐了。
一声极细的啜泣，从屋角传来。在满室安静的氛围下，这种啜泣犹如一声怪异的猫叫，显得很是突兀。
尊如一只嗅觉灵敏的鹰隼，眼睛中射出锐利的光芒，牢牢盯在前方的柜台上。
高大的槐木柜台，老板隐在柜台后面，噼噼啪啪打着算盘。苏榭环顾周围的人群，他们好似都没有听到这声啜泣一样，安之若素，该干什么干什么。
子鸢也听到了，显然对这件事产生了好奇心，放下手中的白瓷小碗，站了起来，看了看，便向柜台方向走去，苏榭跟尊紧跟过去。
柜台旁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席地而坐，瘦的皮包骨头的身上随便披着一件脏的看不出样子来的布片拼接的衣服。她低声啜泣着
，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子鸢来到她的身边，轻轻蹲下身子去，那女孩依旧啜泣着，似乎根本没察觉出子鸢的到来。
“小姑娘，你在发抖，冷吗？”子鸢轻声细语地跟她讲话，生怕吓着她。
小姑娘听见有人跟她说话，蜷缩的更紧了，紧紧得抱住自己瘦小的身子，抖得越发厉害。
“你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子鸢对小姑娘极尽温柔，耐心的询问她，伸出手去想去安慰她。
小姑娘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紧闭嘴巴不肯说话。
该不会是个哑巴吧，苏榭正想上去提醒，子鸢再次开口，“你是不是饿了？你告诉哥哥好不好？”
小姑娘一下子抬起头来，一张异常清秀的脸庞，大大的眼睛因惊恐而睁得滚圆，直勾勾的盯着子鸢的脸，嘴里一个劲的喃喃，“哥哥，哥哥……”
子鸢没有听清楚她说的话，凑近一步，“你说什么？”
“哥哥，哥哥被人杀死了，好多人，死了好多人，救我！”小女孩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稚气未脱的脸上现出十分不相称有些扭曲的神情。仿佛是再次回到了噩梦般的经历之中，小女孩无助的乞求着人们的帮助。“救救我，救救我，救救……”
子鸢还想再问什么，小女孩只一个劲的摇头，眼泪无声无息顺着脸颊留下来，什么都不肯说。
子鸢见小女孩惊恐至极，知道也问不出什么，于是舍了她对老板道：“她是什么人？”
老板从柜台后面探出头来，看了小姑娘一眼道：“这小丫头是前不久到镇上来的，据说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双双离开了她，跟一个大她几岁的哥哥一起生活，好像她哥哥不知得了什么病忽然就没了，就剩下她一个人，天可怜见的。镇上的人家可怜她，但凡有些剩下的饭菜就给她一口。也不知何时跑到店里来了，打扰了客官的兴致。我这就差人把她送走——小二！”
苏榭一挥手道：“慢。”
老板笑容满面迎上去，“客官，你还有什么吩咐？”
苏榭上前一步，蹲下身去，仔细打量了小女孩半晌，才道：“她来到镇上多长时间了？”
“哦，时间不长，最近这几天来的。”
苏榭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精光，慢慢站起身子默默退回原地，一脸若有所思。蓦地接触到子鸢投过来的目光，有些慌张的朝子鸢微微一笑，掩饰过去自己的不对劲。
“小姑娘，哥哥请你吃粥好不好？”子鸢冲小姑娘笑笑。
不知是这句话起了作用还是子鸢的笑容震撼了小姑娘，小姑娘不再一个劲的自说自话般喃喃，竟然对子鸢的话有所回应，“哥哥，吃粥，吃粥……”
“来。”子鸢朝小姑娘伸出一只手来，邀请她站起来。小姑娘的手开始慢慢松开紧缩着的身子，试探性的伸出一只手来朝子鸢伸过去。小心翼翼，终于把手完全交给了他。
她的手跟他的手一样，冰凉。
子鸢握住小女孩的手紧了紧，站起身来，把小女孩顺势拉起来往桌子那边走。
尊对老板打手势叫老板过来，“速速备些饭菜来，要多。”
老板连声答应着，退了出去。
这边子鸢跟小姑娘已经坐在了桌子那边，尊看了看仍旧站在原地的苏榭，拍拍他的肩膀，眼神递过去，苏榭摇摇头笑笑，“没事。”说着大踏步向饭桌走过去，尊亦跟了过去。
小女孩吃的狼吞虎咽，一口接着一口地往嘴里扒着白米饭，子鸢在一边替她倒茶，尊在一边看着，苏榭则扶额看着小女孩狼吞虎咽的样子，“这人哪不管疯不疯，傻不傻，饿了同样懂得吃饭。”
子鸢看了苏榭一眼，没理他，继续给小姑娘倒茶，“慢点吃，别噎着。”把茶水递到小姑娘面前，小姑娘看了看，没接，继续努力往嘴里扒饭。
子鸢把茶盏放下，开始往小女孩碗里夹菜。苏榭笑笑，“原来你也有人情味啊。”
尊白了苏榭一眼，子鸢这次连看都没看他，只是脸色沉了几分。苏榭自知失言，趴在桌子上看着小女孩扒饭。
良久，小姑娘方才吃完。
子鸢看着小姑娘放下筷子，递过茶盏去，小姑娘一把拿起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别着急，慢慢喝。”
小姑娘喝完之后把茶盏递给子鸢，擦擦嘴，“谢谢哥哥。”
子鸢的身子微微一震，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声呼唤让他想起了天籁，很像小时候天籁叫自己的样子，诚挚中透露出一丝天真。
“哟，这不不傻吗？”苏榭从桌子上抬起头来，用一种邪魅的笑容望着小姑娘，小姑娘回过头来看看苏榭，脸上现出复杂的表情，顿了顿，又把头转回去。
“她只是饿了而已。”子鸢瞪了苏榭一眼，毫不客气顶了回去，声音不大，但很有威慑力。
这是从相认以来子鸢跟苏榭说过的最带有感情的一句，虽然这感情是出于对自己的不满，但这就已经够了。苏榭在心中窃喜，子鸢的身上是越来越有人的味道了——所谓的人情味就是如此。
“好好，算我多嘴，我不说话行了吧？”苏榭离开椅子，半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尊拉拉子鸢的袖子，子鸢回过头来看向尊，“什么事？”
“公子，时候不早了，按原计划，我们得启程赶路了，否则天黑之前到不了唐家堡。”
惊变就发生在一瞬间。
“啊！”小姑娘忽然听到什么骇人的事情一般，惊叫出声，与此同时，两只手不停地在虚空中乱晃，好像在挥走空中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似的。
“小姑娘，你怎么了？”子鸢一把抓住小姑娘乱晃的手，稳住她，不让她乱抓，“不要怕，不要怕。”
小姑娘力气大的惊人，一把推开子鸢，子鸢没料到小姑娘的力气那么大，一下子被推倒在地上。
“公子！”尊立刻上前把苏榭搀扶起来。
小姑娘嘴里喃喃道：“你们是坏蛋，你们是唐家堡的人，你们杀了我的哥哥，你们都是坏人。你们是来杀我的吗？不要，不要！”发狂般的，小姑娘开始往外面跑，苏榭上前一记刀手劈在她脖子上，小姑娘的身子软软的倾颓下来，倒在苏榭的怀里。
“你干什么！？”子鸢一把挣开尊搀扶的手，冲到苏榭面前，质问道。
苏榭笑笑：“你没听见她说什么吗？她说唐家堡的人都是坏人，唐家堡的人杀了她的哥哥，看来又是你们唐家堡干的好事，作为唐门的大少爷，你不觉得你首先应该关心的是查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她枉死的哥哥一个公道吗？再者，你若打算把她带在身边不弄晕她恐怕很难把她带走。”
自从见到小姑娘，子鸢的情绪就有些失控，听了苏榭的一番话，冷静下来，看看苏榭怀中小姑娘稚嫩的脸庞，跟十多年前的天籁如出一辙，抬头看着苏榭的眼睛，“你如何知道我要带她走？”
苏榭一怔，微微侧转过脸去避开子鸢注视的目光，“她让你想起天籁了吧？”
子鸢低头不语。
苏榭只当他是默认，轻声叹口气，“假的终究是假的，不要让自己在这场感情戏里太投入，到头来伤情伤心的还是自己。”
子鸢抬起眸子看着苏榭，扯开嘴角无声笑了，这个道理自己何尝不明白，只是身在这场戏中，又怎由的了自己做主，这就是命，每个人所摆脱不掉的宿命。
子鸢看了小姑娘一眼，淡淡道：“启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