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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此番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原本热热闹闹道谢的人群立时为之一静。那小孩子的母亲见侍卫们都愣在原地不动,五王爷也瞪着那射飞刀的少年不吭声,连忙奔过去把孩子扯回怀中护着。

那被指刀齐根斩断的马鞭手柄还握在方宜桢的手里,此时他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着牙对方临渊身侧的青衣少年喝道:“大胆刁民!你要谋害本王不成?”方宜桢自小锦衣玉食,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此刻真是恨不得冲上去杀了那少年才能消他心头只恨。

这青衣狐裘的少年他见过几次,一直以帷帽遮面,几乎时刻不离方临渊身侧。方宜桢初时便猜测他是方临渊的男宠,见他身段高挑纤细,甚想强行夺来亵玩一番,却不料这少年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对他出手。如今见那少年腰背挺直地坐在马上,连帷帽上的白纱都不掀开一点,似是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方宜桢心头怒火更盛,当下把手里的鞭子把柄使劲朝那少年的帷帽掷了过去。

少年微微侧了侧头,便轻巧地避了过去,轻纱晃动间,只依稀露出一点雪白肤色。方宜桢气得直喘,也不顾还有这许多双眼睛盯着、许多双耳朵听着,指着那马背上的青衣少年,便大声嚷道:“本王倒不知道,七弟竟养了好一个身手矫健的**!”

四周齐刷刷地直视的目光被白纱隔挡在帷帽之外,对凤殷然其实也没造成多大的影响,只不过他虽不愿开口,方临渊却不能坐视不理。见方宜桢仍恶狠狠地瞪着凤殷然,想起他这位皇兄来峣山一路上的所作所为,方临渊本就容不得方宜桢胆敢觊觎凤殷然的心思,此刻那些厌恶便爆发得格外彻底。“五皇兄慎言。”他轻飘飘一个眼神望过去,虽是与平时无异的温和清澈,看在方宜桢眼里却只觉得冰冷凌厉,倒让方宜桢的气势立刻弱了下来,再也无法嚣张。

方临渊的那种眼神,他实在是再熟悉不过,就像要守护自己领地的狼的目光,狠戾决绝、杀意毕现。方宜桢打了个寒颤,惧怕死亡是生命的本能,他虽不相信方临渊敢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谋害自己的性命,却绝对不敢用自己的生死做赌注。莫名地,他就是打从心底里害怕他这个七弟,就像是害怕他那位父皇一样。强压住心里的恼怒和仇恨,方宜桢勉强扯出一个假惺惺地笑容,“七弟莫不是要纵容手下,除去我这个兄长吧?”

除了轸一所率的遣星阁部下,其他的普通百姓都听得一头雾水,却不明白这两位贵人如何就起了冲突,竟像是一言不合便要动手一样。先前那差点被鞭打的小孩子的母亲更是惶恐不安,生怕那位马车上的贵人,因为她的孩子迁怒那个救了他们的少年。诡异地安静中,凤殷然却顺了顺马鬃,笑着说道:“方才情况紧急,在下急于救人,令五王爷受了惊吓,实在是在下的罪过。”

方宜桢冷哼一声,只觉这少年虽然声音极冷,但是听在耳中却让人极为舒服,当下心头的怒火便消减了一些。“区区贱民,也敢与本王相提并论?!”

果然是个蠢货。凤殷然将在场所有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不禁嘲讽地扬了扬嘴唇。这么好的一个得民心的机会,方宜桢却仍摆出不可一世的架子,不懂得加以利用,怪不得临渊一直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五王爷此言差矣,”凤殷然其实也懒得与他周旋,见方临渊已经亲自指挥着侍卫们搬下粮食分发给灾民们,站在一群流民当中分外显眼,便朗声说道:“这些人可不是什么贱民,他们都是沧爵国的子民,是陛下、也是诸位殿下们的子民。两位王爷不远千里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给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么?”

凤殷然缓缓地语调,像一泓清泉,流淌过在场每一个人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这些侥幸逃脱可怕的洪水,又忍受过死亡的威胁的老百姓们,脸上还带着些悲痛的麻木,和不敢相信的惊疑。可是他们听着凤殷然说的话,亲眼看着那位有仙人般风华的七王爷为他们分发食物,竟像是做了场美梦一样。是真的啊,他们的君王没有忘记他们,更没有遗弃他们!他们的陛下,派来了七王爷,神明一般的七王爷!他们,能活下去了……

看着这些捧着粮食的流民感激涕零地朝着方临渊不住道谢,方宜桢恨得咬牙切齿,却也只能瞪着眼无计可施,耳边只听赵申小声劝慰道:“王爷,小不忍则乱大谋啊。您想想贵妃娘娘,想想陈大人,万万不能冲动啊。”

提起母妃陈氏和自己的外祖父,想起临行前方桦意有所指的一番交待,方宜桢只觉兜头一盆冷水泼了下来,整个人都清醒了几分。他怎么能忘了他那位父皇对他这个七弟也是十分重视的,不行,对于诛杀方临渊的计划,他得再想想,再好好想一想,一定要万无一失毫无破绽才行。

好不容易送走了千恩万谢的灾民们,心情各异的一行人再次启程,这么一耽搁,待方临渊等人抵达嶕城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了。

嶕城的县令等得眼睛都长了,终于盼来了两位王爷,一张老脸笑得更盛开的菊花一样灿烂。“下官邹浩见过两位王爷。”邹县令一边自报家门,一边对分别坐在两辆马车里的两位王爷说道:“下官命人将驿馆好生收拾了一番,以供两位王爷这几日暂住,还望两位王爷不要嫌弃。”

方宜桢听他絮絮叨叨,很是不耐烦,不过这一路思量,他的心情倒是平静了许多,只是隔着车帘说道:“外出从简,麻烦邹大人了。”

那县令老头听了这话,感动得热泪盈眶,连忙说笑着应了车驾往他事先安排好的酒楼走去。这嶕城日前也被洪水围困了三日,城墙都冲垮了一段,不过总体说来受灾还算轻的,又因为知道五王爷和七王爷要留宿,故而事先特意做了修整,百姓们也得了安抚,看起来倒是一派安详之景。

五王爷虽说了要一切从简,邹县令和嶕城官员却委实不敢怠慢,早早选了城中最好的酒楼,备了满满一桌上等酒菜,热情地招待了二人。仍旧戴着帷帽的凤殷然既然没有表露身份,当然是没有资格跟方临渊坐在一起,也实在倦于应付那些官员的敬酒,便避开众人,径自到楼下点了些简单的饭食,一个人默默吃了起来。

随行的侍卫和医官此刻也在大堂中用饭,但是见了凤殷然却都没有上前招呼。对于这个时刻跟在七王爷身边的少年,他们默契地选择了敬而远之。凤殷然也不在意,草草扒拉了两口饭,打算趁着无人注意再去联络一下轸一,却见方宜桢的幕僚赵申行色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背门而坐的凤殷然初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还没有在意,待到那人朝自己这方向走来,他才迅速地把半撩起的帽纱放了下来,警惕起来。谁料那赵申却只是跟他擦肩而过,便急忙朝楼上走去,连半分停留也没有。那些侍卫们见没有热闹可看,便又闲话着吃起饭来。

然而凤殷然却放下了碗筷,狐疑地盯着赵申的背影看了许久。若是他没有听错的话,那赵申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分明低声说了两个字: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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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申这人,凤殷然也是知道的。就遣星阁现有的资料来看,他科举虽数次不中,却颇得死去的大皇子方庭梧看重,一年前被方庭梧派到方宜桢身边,辅佐他这个同胞兄弟。突然听到五王爷的幕僚来给自己提醒,饶是凤殷然也不禁愣了许久。他正在心中琢磨着赵申这样做的用意,却突然听到楼上的包间里传来一片惊呼:“来人啊,来人啊!有刺客!快保护两位王爷!”

凤殷然心中一凛,倒比那些侍卫反应得还快,踏着楼梯扶手便一跃上了二楼,直冲方临渊所在的房间而去。他破门而入,满眼皆是红红绿绿的官服,人头攒动间,有个穿夜行衣的人,动作利落地从窗户跳了出去,而被堵在门口的凤殷然却连那人的身形都没看清。“去外面追!”一片嘈杂中,凤殷然一面对赶来的侍卫吩咐着,一面推开挡路的官员继续向内走去。那侍卫统领呆了片刻,却很是听话地带人追了出去。

“七王爷!……快,快叫大夫来!”

年迈的嶕城县令邹浩瞧着方临渊白衣染血的模样,吓得自己差点先昏厥过去。那该死的刺客也不知道如何得知了他们在这里宴请两位王爷,居然跑来这里行刺,还拿剑伤了七王爷!这伤在胸口,看起来凶险无比,若是七王爷真有个三长两短,别说他的官帽了,只怕是性命都不一定能保住。邹浩又急又怒,正想上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方临渊,不料身边似有一阵风掠过,一个青衣帷帽的少年突然从他身后窜了出来,先他一步撑住了方临渊的身体。“临渊!你怎么样?!”

看着那把插在方临渊胸口短剑的瞬间,凤殷然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一时之间手足冰凉。在听到有刺客的霎那之间,在进门前的每一分每一秒,他设想过千百万遍屋内的景象,却从没想过武功极好的方临渊竟然会受了伤。小心翼翼地紧紧抱着方临渊的腰,凤殷然看着那没胸而入的短剑和方临渊那身一片血色的白衣,只恨不得那剑是插在自己身上。“医官呢?还不快来包扎!”连忙替方临渊点穴止血,凤殷然大声叫着,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涩而尖利,竟是紧张害怕到了极点。

“别担心,我没事的。”面如金纸的方临渊反而从容地笑了笑,似乎身受重伤的人本不是他。他回握住凤殷然的手,白着脸冲他摇了摇头,反反复复只重复着三个字,“别担心。”却听得凤殷然心头更疼。

说话间,那随行的医官已经急急忙忙地奔了过来,看了看方临渊的伤势,又把了把他的脉搏,眉头越皱越紧。方宜桢站在旁边看得高兴,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出声问道:“如何?我七弟的伤势无碍吧?”说着便假装关心地想要去扶方临渊的肩膀。

无碍?然而方宜桢这一字一句,可都透着巴不得方临渊一命呜呼的欣喜!凤殷然豁然抬头,虽有帷帽遮挡,方宜桢还是感受到了他的杀意,赶忙讪讪地将伸了一半的手缩了回来,清了清嗓子问道:“医官,为何不回话?”

方桦派这医官跟来,其实是害怕灾区起了疫病或者他们路上有个头疼脑热,故而这医官实为专攻伤寒杂症的大夫,对这刀剑损伤真是一筹莫展。见五王爷发了话,愁眉苦脸的医官无法,只好支支吾吾地答道:“回禀五王爷,七王爷这一剑伤在胸口,恐损了心脉。下官无能,也无把握为七王爷贸然拔剑。为今之计,不如护送七王爷回峣山城去。峣山王府里定有上品人参,用其切片让七王爷含着,这拔剑之事才好进行……”

“回峣山城怎么也要小半天的功夫,临渊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还要他长途跋涉受颠簸之苦,是何居心?!”要不是顾及着方临渊的伤势不能独自站立,凤殷然只怕要冲上去先将那医官打上一顿解恨,“邹大人,这嶕城里难道就没有良医了么?”

邹浩脸色几变却没敢回话,凤殷然大怒之下刚要发火,被方临渊握着的手上一紧,回头却听见方临渊温声说道:“无妨,我们这就回峣山城去。”

他此言一出,在场的嶕城官员面上都是一松,方宜桢更是喜不自胜。方宜桢虽不知道是哪位英雄重伤了方临渊,替他出了这口恶气,却是希望方临渊在路上多颠簸几下,早早死了才好。“快快快,没听见七王爷的吩咐吗?还不去备车!记得要挑脚程最快的骏马!”场面上的功夫,他又何乐而不为,“还有你们几个,继续去追查那刺客的下落,总不能让我七弟这伤白白受了!”

凤殷然咬了咬牙,腰侧的佩剑断情感受到主人的愤怒和杀气,不禁在剑鞘里铮铮作响。“殷然,扶我到马车上去,咱们立刻回峣山城。”趁着四周乱作一团,方临渊作势体力不支似地靠在凤殷然颈间,小声对他说道。

“好。”忙不迭答应着,凤殷然小心地扶着方临渊往楼下走去,生怕碰到他的伤口。他想起随身还带着方临渊常用的金针,却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力气给自己疗伤,一时又担心他的伤口会不会发炎发热,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宁,哪里还管得了身后那些官员七嘴八舌说了些什么。

似乎急于送走方临渊免得他真有什么不测怪罪到自己头上,格外铺了软垫加了被褥的马车很快准备妥当,那医官本应跟着,却被方临渊赶了出去。“本王自己也略懂些医术,这位大人还是留在五皇兄身边吧。”因为失血过多,他连声音都很是虚弱,但语气中却透着不容置疑。医官没奈何只好喏喏应着退了下去,看在方宜桢的眼里更是开心。

却说凤殷然扶了方临渊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侧身躺下,又担心夜里风凉,手忙脚乱地要了几个暖炉回来摆好,马车这才哒哒启程。凤殷然忙忘了这些琐事,回头竟看见方临渊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右手放在那短剑的剑柄上,竟是想要自己动手拔剑的姿势。

“临渊?!”马车外还有外人在,凤殷然不晓得是否都是可以信得过的自己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不愿被他们听见,“你要做什么?”

方临渊冲他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脸色虽极是苍白,精神却很好。他指了指一旁的小几,示意凤殷然取了早就备好的金疮药和绷带,一抬手竟真的拔出了那柄短剑,随意丢在一边。

凤殷然在他身边看得胆战心惊,听那短剑落在地上“咣当”一声,才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魂魄和思绪来。他赶紧凑上去颤抖着手指给方临渊上药,一边咬着嘴唇涩声开口:“你、你……”却只说了这一个字便再也继续不下去了。

“死不了的。”本想开玩笑逗他的方临渊,见凤殷然听了那个“死”字之后脸色更差,连忙转口,“你忘了我能自愈的,这点小伤,真的无碍。”

手上的动作一顿,凤殷然瞧着他胸口那伤口慢慢缩小痊愈,呆呆问道:“那刺客,是你安排的?”

“嗯。”

即使心中已有定论,可是真的听到方临渊亲口承认之后,凤殷然仍是不由怔住,过了半晌才垂下眼来,起身便似要向外走去。

“殷然!”方临渊连忙抓住他的手腕,动作之间不小心扯到伤处,那处肌肤虽愈合得极快,痛楚却还是在的,他却又担心凤殷然走脱,不禁咬牙忍下痛呼,急忙说道:“你可是恼我没有事先跟你说明?这本就是出苦肉计,若是同你说了,你必然是不会同意的,我……”

慢慢摇了摇头,凤殷然心里明白方临渊这些话都没错,他也都能理解,只是他的这颗心却仍是又苦又涩,痛得难受。凤殷然试着想要挣开他的手,却到底是顾及到他的伤势,转回身来与他对视片刻,忽然弯腰将脚边被方临渊弃在那里的短剑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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