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还不困?”
柳叶为冯羽收好所有琐碎细物,已经感觉眼皮沉的支持不住,可冯羽还在窗前透着气迟迟不睡。
“几更了?”她背着身问。
柳叶看眼宫漏,“快五更了,您又熬了一个通宵。娘娘,最近朝政又不是很忙,您何必这么煎熬自己?再过几天秋收开始,想歇都歇不成了。”
“我不是忙,是睡不着。.......宏儿还没回来?”
“没有。”
顿了下,柳叶微笑起来:“恐怕陛下今晚不会回宫了吧。”
冯羽嗤笑一声,摇摇头:“这小子......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此事亏了您最终成全,陛下对此感激不尽。”
“不成全又怎么办?”冯羽抽下发簪,放散头发回身坐倒在榻上,“一年多了,这姻缘就是棒打不散。.........今天跟着他的人还妥帖吧?”
“您放心。”
“我放不下心。经了冲儿的事,他单独出门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冯羽把簪子交给柳叶,闷闷的抱膝而坐,不自觉便蹙起眉。
李冲的事……一年前,李冲在范阳到底经历了什么?
监视他的两个羽林侍卫死得不清不楚,究竟跟他有没有关系?
她查了这么久,都查不明白,心里一直惴惴。
柳叶当然明白她的心思,轻声劝解:“或许真只如地方官员所查,那两个侍卫是被人图财害命呢?一场意外而已,您别太担心。”
“要那么简单就好了!你不觉得凶嫌被捕后不堪刑讯而自杀,这种说法太过蹊跷?能图财害命之人,必是亡命之徒且欲壑难填,岂能这么容易便自尽?而且,他尸身这么快便被焚化了,范阳那边手脚也利落的有些离谱。”
在冯羽面前跪坐下来,柳叶沉吟道:“娘娘这么在意此事,是不是还是因为当年昌黎王府走脱的死士?”
“这事........哥哥这事办的!”冯羽骤然急躁,恨恨捶下床榻!
“娘娘!”柳叶赶紧劝,“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那人即使活着,也肯定如惊弓之鸟,隐居山野。怎么会突然又出现?若说他还和公子扯上关系,可能就更小了!”
“但愿只是我疑神疑鬼。……可我总觉得,此事和冲儿有些关联。我看他回来后有些不一样了……”
“或许是因为公子有半年不吃那药了?”
……冯羽抬眼看柳叶一眼。
柳叶立刻低下头,“奴婢失言。”
“他确实不吃那药身体就好多了........这就更说明他在疑心我!所以自己断了药。”
踟蹰一瞬,柳叶终究不能安心,试探道:“娘娘.......其实公子对您是很忠心的。不如........自从出了太上皇的事,你就一直要公子吃那个,如今也该告一段落了吧?毕竟他已经长大了,又是学医的,自己会有想法。”
“就是因为眼看他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像他父亲,我才不得不防!这小子太有才了,用在正经地方真是治国良臣,可一旦动了歪心思........”冯羽突然顿住了,蹙紧眉紧张权衡。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叹口气,轻轻问:“柳叶,你说,若是我不在了,宏儿能制得住他吗?”
柳叶急道:“娘娘说什么呢?!也不怕忌讳!”
冯羽不耐挥下手,“哎呀,你别做作了!”
柳叶缓过神来,不禁苦笑。
冯羽就是这样一个人,她自己永远不怕说大实话,不过别人说实话的话……她如何反应就不一定了。
“太皇太后您.......您福泽无穷,必然长命百岁。”
“算了吧!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有什么忌讳的?只是真到了那一日,我希望给宏儿留下一个和平安定天下归心的局面。实在不行,便要冲儿和我一起走吧。”
“太皇太后.......”
“宏儿心太热,待人太真!冲儿则刚好相反.......所以我必须有备无患!这些年的药嘛,一来,我要他事事在意,别肆意妄为。二来,若真到了那一天,他确实没有露出异心,那么由宏儿下旨停了他的药,也好让他感恩戴德,全力辅佐新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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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王睿依旧在五更时分起身,梳洗之后,用茶擦了擦眼睛。接着就在一片雾霭之中打了井水,开始浇灌小小菜园。收拾好苗圃,他又拎了一袋豆子去后院喂马。
......除了他和冯可的坐骑,竟还有一匹马。
王睿愣了下,明白过来。
他给三匹马调匀草料,拍拍拓跋宏坐骑的脖子,沉了片刻,方拍去手上浮尘,默默回到前院。
六月天气,即使在清晨劳作也觉得闷热腻人。王睿又打水把自己擦的清爽了,方才坐在梨树下煮茶。
待小铜壶盖被突突顶起,王睿心里也逐渐平静下来。
他忽然有些自哂,每个孩子都有成家走人那一天,何况可儿嫁了自己最心爱的人!他为什么要这么落寞?没道理嘛!且两个女儿都嫁人了,经过两次了,他还对此事有什么不适应?
深深吸口气,他使劲快速把满心郁郁都吐出去!环顾着生机勃勃的小院,重又悠然微笑。
过了一会儿,吱呀一声屋门打开一条缝,冯可探头向院中看过来......两人目光相碰,她立刻就羞的满面通红。
王睿哂笑着转过脸去。
想是屋中两人在暗暗低语商量,又等了几句话功夫,冯可才正式推开房门,牵着拓跋宏的手,两人一起笑盈盈的向他走来。
不同于每天早晨一见面就随口叫一声“爸爸早晨好!”,冯可今天格外郑重在他面前站定,叫声“父亲。”盈盈跪倒。
“父亲。”拓跋宏随着冯可叫,竟也行了跪拜大礼。
王睿吃了一惊,赶紧起身把他扶起来,“陛下这是干什么?快请起!”
拓跋宏拉着冯可站起,向王睿坦诚微笑:“我和可儿已成夫妻,那您便也是我的父亲!为人子女,晨昏定省是应当的。”
已成夫妻........这话说的也太不含蓄了!
冯可顿时又羞红了脸,嗔怪着拍他一把!
王睿不禁失笑,摆摆手,“好了好了!要是讲究礼数,我们都要向陛下三跪九叩才对。何况你问问可儿,她什么时候晨昏定省过?”
冯可搂住王睿脖子撒娇道:“您嫌我礼数不周啦?那以后我天天都按《孝经》来侍奉您,一步不错。”
“好啊,看你有没有那个耐性!我倒是可以忍,反正你也烦不了我几天了。”
刚说出最后一句,王睿便有些后悔,默然一瞬,勉强淡淡笑笑。
“爸爸.......”突然生出歉疚,冯可哄着王睿笑道,“宏答应我,以后我可以经常回家来看您!是吧?”
“那当然。”拓跋宏笃定点头,“可儿可以回家来探望,父亲也可以进宫来看她。宫廷礼仪琐碎,但那都不是用来约束可儿的。我们约定,此生便如寻常夫妻一般相敬相爱。虽说在人前还要有些做作,但在人后,我们不会割断任何民间人情。”
王睿微笑望着他,顿了顿才道:“那就好。”
他似乎听起来不是很高兴?
拓跋宏和冯可对望了一眼,有些不解。
他不像是舍不得冯可,如同寻常父母般在儿女成婚之际又是欢喜又是失落,而是真的在担心什么,心中压抑住了高兴不起来。
“爸爸?”冯可轻声唤道,凝视着王睿的脸,颇为担心,“您是不是不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我能照顾好自己!”
昨夜的惊喜沉醉还没完全消退,冯可看起来比平日更娇俏昂扬了,全然是新嫁娘容光焕发的模样。
可她越是对未来充满期待充满幻想,就越让王睿心酸无奈。
帝王的情爱岂能当真啊孩子?!
即使拓跋宏是个罕见的真性情的君主……他或许真能做到永不变心,可世事无常,政局更是风云变幻,岂容人痴情纠缠?
这孩子居然想和皇帝像寻常夫妻一般亲密无间的平等相爱一辈子!
.......简直就如他当年梦想着和冯羽甜蜜厮守一生一样,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他几乎可以看见可儿的结局是什么样子了!
却不能让她明白,也不舍得让她这么早就明白。
“我知道,你们会好好的!”王睿拍拍冯可明媚鲜艳的脸颊,向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