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真是大喜啊,九皇子统帅三军大胜蛮夷,皇上听了定会赞您督教有方的!”黎妃此际正一个劲儿地显出欢颜,心下却是另一番思量。
“妹妹说的是啊,羽儿此番出征,最是令我挂心。终是传回了喜讯,我也可安心些。”淑妃虽年岁稍长于黎妃,但容颜依旧是静美如初,不似黎妃娇俏,却更多出几许大气雍容,最是那一身大红洒金缠枝云莲阔袖拖尾百花裳,配着凤舞九天展金钗,足可堪抵皇后制式。然而,无论如何,只要一想到小十九的性命还在她的手中一点一点衰尽,林萧儿对她的愤恨还是无法消减。
在亲手接到九爷的第二封信之前,林萧儿确是在宫中,因着这二人的此番对话知悉了南线首战告捷的喜讯,但她却怎也无法开颜。
“妹妹我虽不懂得那些个兵啊枪的,可是因着姐姐,近来对南边的战事也是颇为留心。我听说……这一战虽说是胜了,可却折了不少的林家军呢!”黎妃斜倚了扶枕,轻娆端起榻桌儿上的贴金鸾禧凌兰珐琅高足杯,假意抿着,凤眼却不失时机地偷偷瞄着对坐淑妃脸上的变化。
透过隔纱,林萧儿将这一切都看个通透。
“什么林家军不林家军的,最不该你我说的这句‘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自是顾念着林家四世忠烈的情分,但这林家军却真真是早该归了卫国军才是的。”黎妃是故意引着淑妃说出这番给林萧儿听的。殊不知淑妃从来以谨慎言行博得皇上圣眷最深,各宫妃嫔皆无可媲及。若不是平日里黎妃装着美貌无脑的模样,淑妃又怎会如此轻看了她。
南夷之战的首场大捷,确是在折损了近万林家军的代价之下换来的。自两军交兵之日起,作为两国分界的沧江流域就开始进入雨季,大雨一直持续了两个月。久在北方干燥辽阔之地作战的林家军,被南方阴潮的气候折磨得苦不堪言,更不消说还要在嶙峋起翘的谷壑山峦中搏命厮杀,战况之惨烈自是可想而知。此番得胜,不过是以我之三,灭敌之一的结果,根本就算不上什么胜利。
“娘娘,翷皇子过来给您请安的时辰快到了。”淑妃身边一年岁颇长些,面相也略显阴冷的宫女上前轻声禀着。
黎妃静视不语,只敛目于手中的高足杯,把玩着,嘴角依旧保持着该有的弧度。
淑妃面上却是极平和,抓不出一丝异色,倩笑轻点,道“今儿个时候也不早了,妹妹即是身子不舒坦,不如早点歇着,过几日姐姐再来。”
“谢姐姐惦记着,妹妹送送您。”说话就略略起了起身。
“不必了,妹妹歇着就是。”淑妃笑着免了。
“恭送姐姐。”黎妃自是承着淑妃的意,索性不动。
皇后早逝,皇上却多年未提补位之事。以淑妃在皇上身边多年的地位,早已掌善六宫,与后几无差别。可她竟能屈尊与各宫妃嫔平易相处,足见其心力是何等沉厚。身处纷纭之高位,假面并非难事,难的却是装也可装得行云流水,装得始终如一。林萧儿当真自愧与之相差何止千里。
待一众侍婢随从拥着淑妃一并出了她的云昭阁,黎妃才放下手中杯盏,嘴角早已泛出隐隐一缕轻蔑,轻唤了林萧儿:“出来吧。”
“谢娘娘。”林萧儿此番专意借着内院宫女的官绿色服制,秘密潜入深宫,自是为了避人耳目。
“你都听得真切?”一副慵懒身姿美则美矣,面上却非满满的笑意,“不就是用死人堆出来的胜负,却也能令她那般宽心!”
林萧儿不语,堆在南疆的尸骨,皆出自她林家军!
黎妃见她一脸肃然,才觉出自己出言有失,忙抬手掩唇振了振喉,另起一言把刚刚的失言翻过去:“咹,你之前跟本宫说的事儿,也不是那么好办的。毕竟是一条人命,若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压下去,我黎氏岂不让人笑话!”
怕就怕她单说着别处不理这茬儿,即是理了,那宋氏父子,必是有救了!
“那娘娘以为……”原本,黎氏在林萧儿眼里不过一个以皮相上位的愚妃,但今日她才看分明了,但凡能在这深宫内苑里活着的,都绝非她想的那般简单。然而能如黎妃这样活得还算漂亮的,其实更是内藏颇深。如她自己从前那般无知无谋,也可在宫中活那么久的,实是绝无仅有。若不是倚着本家、倚着自己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可能她林萧儿早不知被生吞活剥了多少回了。
黎妃顾自轻抚脸庞,嫣然一笑,而后侧目,轻瞄一眼林萧儿道:“你觉得,是本宫美,还是她淑妃美?”
林萧儿来时便已猜到了她绝是存着野心,却不想她的野心原是这么大!
“娘娘自是丽质天禀,一压群芳。”林萧儿小心回着。
“你说好有什么用,奈何皇上却从来都只会瞧着她的。”言下之意,再不必说得明白。
“皇上对娘娘自是无上恩宠,不消其他,单是这奢华绮丽的永和宫独独只教娘娘一位住着,都是旁人不可企及的荣耀。”
“那她的玉香苑又如何。”黎妃妒色微露,看着林萧儿。
看来,这黎妃已是铁了心要对着淑妃恨斗一场,女人间的妒恨最是纷争起处,林萧儿此番若欲得渔人之利,却也是颇有风险,但奈何情势相逼,她也不得不赌这一回!
“玉香苑虽大,却并非专意为了某人,娘娘忘了,那里面还住着两位皇子……”林萧儿似不经心道着,上前提壶,为黎妃将杯中佳酿斟满。
黎妃听得,最是受用,举杯处,眼里闪着满意而兴奋的光,眉间已笑出一抹绯色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