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钦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李大人似乎是在对巡官吩咐着什么,虽然听得不够真切,萧钦还是听到了“城北”“难民”等字样,想是与难民安置有关了。
萧钦正准备进去,李征古和那巡官已经谈完了正望外走。见萧钦过来,李征古让他跟在后面随着去一趟城北,脸上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态。萧钦本以为是有什么问话,刚才路上还不停思索怎么应对,这会倒是一句话都没问,不过自己本就是要说这难民之事,现在正好随节度使大人去看看,也好见识一下李大人是如何安置这些难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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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黑夜已悄然降临。宣州城也停止了喧闹,城中偶尔走过三三两两的行人,只有北门仍是灯火通明。萧钦骑在马上,见白日里巡城的士兵都已不见踪影。
萧钦到达北门之时,见城门紧闭,城内一队队兵士肃立在门前,铠甲鲜亮,大约有两三百人的样子。萧钦下意识的回头一看,还有不少兵士正往北门急行。难道难民会暴乱?可区区几百人敢这样么?
李征古示意萧钦跟着自己,萧钦忙随着他登上城头。
城下几百难民与白天所见并无二致,只是地上点了燃气了几处火堆,那些堆积的木材估计是从敬亭山上采下的了,这些难民是去了敬亭山的,只是饥寒交迫的他们却无心欣赏山上的风景。
看着这些难民,萧钦感慨良多,这古时候的救济比起后世那还是大大不如了。在人治大于法治的时代,这些最下层的人只能是听天由命了,若是朝廷怜悯,官员清廉,还可保得性命;若是国库不敷,上贪下墨,他们的死活怕再是无人关心了。后世虽然有贪墨,性命却还是可以保全的。萧钦看了看李征古,见他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李征古登上城头,看着下面衣衫褴褛的人群,心里一阵厌恶,想我宣州物阜民丰,何曾有过这等景象,若让他们进城岂不是我宣州之耻。看他们烧了这么多木材,敬亭山乃江南胜景,让他们这么糟蹋真是暴殄天物,实在是罪不容诛。
其实白天圣上特使来时,李征古还在犹豫,这老妖精是不是假传圣命,怕不要上了他的恶当。不过现在看来,这些难民实在是有损宣州仪容,更何况大军不日就要出征,若是誓师之时还有这些难民在侧,让一众军士和送行的民众见着,难保不会民心摇动,军心不稳。想及此处,李征古有些心惊肉跳,心里已经暗自下了决定。
随着城头上一众兵士的吆喝,城下的难民都看向城头,有些本已经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些。
“城下的百姓听着,宣州非尔等久留之地,今夜便速速离开,返回楚地。”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李征古的声音在夜空中分外响亮。
城下一时有些骚动,胆子大的扯着嗓子叫骂,胆子小的一声不吭,妇孺们只是一个劲的哭,却是没有一人离开。
李征古有些不耐,大声开口:“圣上有旨,着尔等立刻返回原籍,若有迁延,国法处之。尔等速速离开,本官即刻命兵士护送尔等出城。”
李征古走下城头,对着面前的数百兵士,阴沉着脸,缓缓开口:“诸位,圣上有旨,着将城外难民押送出宣州,若难民有骚动迹象,就地格杀。”顿了顿,又说了一句:“记住,是稍有骚动,即可就地格杀,宁枉勿纵。林将军,你这就整队,准备出发。”
为首一员武将领命整队,五百名兵士听完节度使大人的话也是一片哗然,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这些百姓中有大唐子民,即使知道,又有谁敢违抗节度使大人的命令,因此很快便静了下来。李征古这几句话的分量谁都能听出,什么叫“稍有骚动”,难民被逐,怎么可能平静无事,而只要这些难民稍有动作,甚至只是口出怨言,便会被看做骚动就地格杀,而“宁枉勿纵”更是要将这些难民一网打尽。
萧钦跟在身后,听到这话心中更是恐惧莫名,本来还想劝李大人好好安置这些难民,如今话没出口,情势却急转直下,事情竟然会变成这么样子。这圣上真的有此旨意,竟要杀尽难民?旨意提到要难民返回楚地,可这些难民并非全是来自楚地啊。萧钦略一思索,便了然于胸,这必然是柴克宏提到的那位大臣在朝中作了安排,圣上并不知道这些难民的来历。可即便是这样,圣上为何要对来自楚地的民众赶尽杀绝呢?
萧钦还顾不上多想,李征古的声音传来:“萧大人,就由你监军,随同林将军押送这些难民出境。”
萧钦愕然,为什么要我去看这杀戮,李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又不是打仗,屠杀平民还要监军么?可萧钦很快便明白了过来,这屠戮平民若是无人追究,自然相安无事。可一旦他日东窗事发,可是一大污点,圣上自然是不会承担这恶名,那李征古也不想承担,这会必然是想让自己当这替罪羊。萧钦暗骂李征古无耻,初见他时看他对自己关心有加还以为他是个宽厚长着,没想到今日会是这幅德行。
其实萧钦只猜到了一点,李征古是有让萧钦当替罪羊的意思,可这毕竟是皇命,又怎么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即使东窗事发,李征古也早已经打算让那老妖精承担矫诏的罪名,萧钦也不过是个执行者罢了,也不会有太大麻烦。关键在于萧钦若是杀了这些百姓,仕途上必然留下污点,有了这个把柄在手,还怕他不肯为自己卖命?萧钦毕竟是阅历太少,没有想到这一点,可李征古却是早就胸有成竹了。
这时候萧钦也想清楚了,去监军也好,说不定能避免这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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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州城外,一众兵士连推带搡将躺卧在地上的民众都叫了起来,虽然心有不甘,可在这群如狼似虎的兵士面前,他们都选择了服从。可怜这几百难民白天还想着能进城,入夜便被迫离开。
深秋的夜晚寒意袭人,衣衫褴褛的百姓没有了火堆取暖,又是忍饥挨饿,一路上不时有人倒下。人群中渐渐有骚动的迹象,一些年轻的汉子看着妻儿渐渐不支再也忍不住了,言语上立刻和周围的兵士起了冲突。眼看一触即发的形势,萧钦着急万分,却毫无办法。
本来监军一职从来都是军队的太上皇,萧钦可以说算是这支军队的首脑人物了。但萧钦毕竟尚未真正踏足官场,也未有过军旅生涯,对这些并不熟悉,也不知道自己这年轻的监军能不能指挥得动这些兵士,因此一路上都没有什么动作。
不过那林将军并不知道萧钦的想法,军中一切但听监军决定,见这种情形,倒是打马走到萧钦跟前,拱了拱手:“萧大人,难民有骚动迹象,您看是不是执行节度使大人的命令?”
“让大家保持克制,不要去惹那些百姓,快点把它们押送出宣州。”萧钦自然知道执行命令的后果,连忙答道,说完心里也没低,不知道林将军和一众兵士会不会听自己的。
好在林将军见萧钦这么说,也没说什么,转身回去对那些兵士嘱咐了几句。兵士们规矩了许多,百姓们见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兵士一下安静了,虽然有些悻悻的,也是安静了许多。
队伍走得极慢,走了几个时辰还未出宣州,一路上小冲突不断,不过有了萧钦的约束,兵士们克制了许多,林将军也没有再要求执行命令。
萧钦在马上回首,满天繁星下敬亭山遥遥在望,宣州城却已看不清轮廓。萧钦想,这就要出宣州了,不知道这些难民以后会怎么样,一路上总算是没出事,可出了宣州地界,他们若是无处容身,也还是难逃厄运。可叹自己位卑力弱,帮不上什么忙,这以后若是再有如此之事又当如何,萧钦不禁有些灰心。
萧钦正发呆,忽听身后有人大叫一声:“大人小心!”。萧钦下意识的纵身一跃落在马前,一道寒光从马背上掠过,一个娇小的人影挟着匕首向萧钦直扑过来,竟然不顾身后林将军快要刺到的钢刀。见这情形,萧钦顾不得许多,伸出左手一把打落身前的匕首,右手扣住来人的手腕拉了过来,林将军一刀也就刺空了。
萧钦只觉得身前柔软,心里一惊,竟然还是个女子,忙扶了扶,天太黑也看不清面容。萧钦这会可没心思轻薄,怕她又要动作,感受到她的挣扎,拦着她的手又紧了紧。这时候,林将军和一群兵士也已经围拢在萧钦身边。
“萧大人,你没事吧?”林将军一脸惶恐,眼睛盯着萧钦怀里的女子。
“没事了,大家都散了。”萧钦见林将军没动,以为他是担心这女子还会行刺。又说了一句:“将军不用担心,这人不会武功奈何不了我。”
林将军正欲退出去,远处的兵士并未听到萧钦的话,但他们大都见到了刚才有人行刺的情形。只不过刚才被萧钦的安危吸引所以没有反应,这时候见萧钦没事,便都聒噪起来,口中骂骂咧咧,对这那些难民动起粗来。那些难民也是积了一肚子的怨气,双方你推我搡,扭打起来。
萧钦见这情形,心知不妙,若是真的冲突起来,吃亏的肯定是百姓。且不说他们手无寸铁怎么能是这些训练有素的兵士的对手,更何况这些兵士都是得了节度使大人的命令,就算是把难民全杀了也是理所当然。
萧钦正欲出言喝止,林将军却已先开口了:“诸位将士,这些难民刁蛮不化,方才我们一忍再忍,现在竟然意图行刺监军大人。若不是萧大人武艺高强,我等就是逼死萧大人的罪魁祸首。奉节度使李大人令,难民暴动,格杀勿论!”
萧钦大惊,忙出言制止,可下面兵士早就不耐,这会听到林将军令下,一个个手起刀落,片刻便哀嚎不断,谁又能听到萧钦的声音。
顷刻间,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