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志超的父母回来了,手里和往常一样,豆浆、油条、烧饼。
他们并没有发现许志超已经回来,许安国放下早点,看着妻子林月娥把豆浆倒进儿子平时吃饭用的巨型大碗里,苦笑了一下对妻子说:“最近这个死小子饭量又大了,这要是去了大学,还不知道得吃多少呢。”
林月娥白了丈夫一眼,“孩子能吃饭还不好啊,你看他那个大个子吧,平常孩子吃得少点了,你就催着我去买鱼买虾买排骨,你这人啊。”
许安国嘿嘿的笑了,“这不是他要走了嘛,我担心他去大学不适应,吃不了大学的食堂。”
许志超听着父母的对话,鼻子酸酸的,从床上起来,走出小卧室,弱弱的说了一句“爸妈,我回来了。”
二老吃惊的看着儿子,吓了一跳。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是从来没有过的,纱布已经摘了,但脸还是肿得厉害,母亲林月娥反应快,赶紧把儿子拉到饭桌前说:“大超你怎么了?又打架了啊?打坏了吗?我看看,上医院吧,伤口包住了啊?不行,咱们快点再到医院看看吧…。”许安国也围过来,抓住许志超的手上下不停的打量,对许志超说:“大超你怎么了,这是跟谁打架了,听你妈的,快上医院看看吧…。”
许志超坐在桌前并没有动,任凭二老在眼前晃动,低头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爸妈,我没事,遇见两个小流氓,你们放心,儿子吃不了亏。你们坐下,我想和你们谈点事。”
看着儿子固执的眼神,许安国夫妇对望了一眼,叹了口气,一左一右坐在许志超身边。
“爸妈,我有个同学,女同学,名字叫陈雪,我…,她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子,考入了N大,我…,她…,也对我有好感。但她的爸爸你们可能认识…”
许志超怯懦着没有再说下去,短暂的沉默,许安国夫妇对视了一眼,许安国把油条和烧饼摆到儿子面前,平静的让许志超感到疑惑,他心里想:问题可能不太严重。
黎明前是最黑暗的,平静的背后往往却是最激烈的斗争。
许安国看着许志超,儿子长大了,他宽实的肩膀,跃动的青春活力仿佛就要从全身健硕的肌肉中迸发出来,刚毅的脸庞中映现出自己年轻影子。他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但现实却不得不让他从平静欣慰的思维中走出来。许安国平静的道:“你的这个女同学姓陈,她父亲是不是叫陈良键?”
许志超吃惊的看着他的父亲,他太聪明了,父亲的一语中的使他明白一个事实,他们两家有着很深的关联,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他沉下目光,说:“是的,看来事情不简单,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希望爸妈能告诉我。”
林月娥只是在担心儿子,一直在观察儿子的伤情,但她听丈夫口中说出的“陈良键”三个字时,全身一震,目光急剧的转向许安国:“陈良键,他,怎么会是他?”林月娥目光变得有点呆滞,脸上是一种莫名的仇恨而又满含悲伤的表情。许安国也看着妻子,岁月并没有在林月娥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这当年的渤海一中“校花”依然今胜往昔,更加淡雅高贵。他们已风风雨雨走过二十年,但许安国依然浓烈的爱着他的妻子,在乎着她的一笑一颦。他苦笑了一下,轻轻的抚了一下林月娥的肩膀,对她说:“老话说得好,不是冤家不棸头,大超都这么大了,有些事情也应该让他明白,他已经成人了,再说也是大学生了,我想他会明白的。”
林月娥看了丈夫一下,轻轻的点了点头,:“孩子,我心里有点乱,让你爸和你说吧,你先吃饭。”说完她站起身把碗往儿子跟前推了推,又复杂的看了一眼儿子,她怕儿子看到她眼中的泪水,急步转身拿起包和钥匙上班去了。
许安国看到儿子目送林月娥离去,叹了口气:“儿子,你妈妈不容易,我现在脑子也很乱,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那段往事是谁也不愿意再去面对,就好像是心中最疼的那块伤疤,”许安国看着儿子,想着怎样才能用最短的时间和最简单的语句来告诉儿子那段往事……
*中,整个内燃机厂早已停止生产,人员分成了几派相互斗来斗去,发生了严重的流血冲突,甚至是开枪致工人死亡。陈良键的父亲就是其中最有实力一派的领导人,主张停止生产闹革命,将阶级斗争进行到底,而许安国的父亲和林月娥的父亲两人坚持恢复生产,边工作边革命。
结果可想而知,陈良键的父亲把两位老同志批斗、住牛棚、迫害其子女,把许安国打得遍体嶙伤,差点小命不保,把陈月娥从学校赶回了家,她上大学的梦想被彻底断送。
陈良键、许安国、林月娥从小一块长大,一块上学,是同班同学。陈良键始终保持着沉默,甚至许安国去找他,只是想把关押在牛棚已奄奄一息的许家老父亲送到医院看病。林月娥也去找陈良键,陈良键早就对林月娥有好感,提出只要林月娥与他谈恋爱就放了林老爹。
恨,只有恨,许安国和林月娥同命相连,经常一起去牛棚看望两位老人,遭到陈良键的嫉妒,又把许安国抓起来毒打。同时,又逼迫林月娥嫁给他,甚至想武力胁迫。
患难与共却使许安国和林月娥坚定的站在一起,同大多数善良的工人们一起,共同抵抗陈氏父子的迫害,最后,陈良键失望的离开工厂,孤独的上了大学。
党及时的拨乱反正,*结束,陈良键的父亲依法得到应有的惩治,但一切来得太晚了,许安国的父亲已经离开这个世界,而林月娥的父亲两条腿全被打残,不久也逝去了。
许志超静静的听着父亲的讲述,虽然许安国尽力保持着平静,但泪已满面。他第一次看到父亲的伤心,在他的记忆中,父亲就没有过泪水,开朗、坚韧、冷静是他从小就从父亲身上看到并学会的。
他可以想像父亲平静的语言背后那暴风雨般的斗争和仇恨,他有一种冲动,一种拿起刀去找陈良键的冲动,他不明白,为什么陈良键能够有陈雪这样优秀的女儿,脑海浮现出陈雪的音容笑貌,许志超甚至产生出短暂的精神分裂,但他又好像突然有一种释怀,他知道陈雪肯定是不知道父辈人的恩怨情仇,不能让陈雪受到伤害,她是无辜的,是个好姑娘,她会幸福的,爱一个人就给她幸福,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儿子,爸跟你说这些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一段扭曲的历史让一些人性中卑劣阴暗的一面暴露出来,但这些都已经成了过去,至于你们这一代怎么走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们不能干涉,但希望你们不要再受到伤害,也不要互相伤害,你现在都快上大学了,这一点我想你是能够理解我的意思。”
许志超看着父亲,“爸,你放心,我不会做出任何让你们不放心的事来,我明白了,我不会去伤害别人,陈雪她不知道这些事,那就让她不知道吧,两个人承受不如一个人承受。”
听了儿子这番话,许安国知道,儿子真的是长大了。他猛的生出一种释重感,一种放下沉重的负担的感觉,并不是因为儿子和陈家人的交往,而是因为儿子的成长和成熟,他感到一种欣慰,儿子也是男子汉了。他站起身,走到儿子面前,伸出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这些都过去了儿子,你调整好心态,快要上大学了,这两天别再往外跑了,在家里多陪陪你妈,你走了,闪她一下,她不容易。”
许志超站起来,眼神坚定的看着他父亲,“爸,你也去上班吧,你放心,我没事,这两天我会一直在家陪你们二老的。”
电话响了起来,许安国父子俩对视了一眼,许志超走到电话旁,拿起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让他再次陷入莫名的悲伤中。“你好,请问是许志超家吗?”陈雪的声音依然是那样清纯和优雅,许志超却像被定住了,他家的电话号码是昨天留在陈雪父亲手机上的。
许安国看着儿子拿着电话,一动不动,隐约传出的声音让他明白了什么,他什么也没说,默默的换上了工作服去上班,并轻轻的带上了房门。
“喂,你好,喂…”,许志超多想天天听到这声音,但他却缓慢的放下了电话,仿佛电话和他的手有扯不开的吸引力,泪从他紧闭的双眼中流了出来。他根本没有想好怎么去面对陈雪,怎么和她说话,只有挂断电话。
电话铃声不断的响起,似乎在传递着一个信息:陈雪已经知道什么了。刺耳的电话铃声一遍又一遍的响起,在空旷的家里特别的刺耳,但许志超却仿佛老僧入定,动都懒得动一下,耳边总是回响着父亲的那番话,模糊的眼前则是陈雪的父亲越走越近的高大身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想站起来,却没有一丝的力气。
时间陷入了静止,许志超的脑海也进入了死寂。他木然地拿起电话,拨打了陈雪父亲的手机,等待并不长,那边即传来许志超最不愿听到的声音,许志超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陈雪打电话来我家了,打了好几遍。
电话那边也是一片沉默,两个男人在电话的两端,两种沉默的世界。两个男人也同时产生了一种想法,两人彼此知道心里想什么,有着无间的默契,如果不是那段历史的原因,两人可能是会成为朋友,忘年的朋友,如果他不姓陈,他不姓许。
但命运中就有那么一种缘,可以让两个人相互纠结,相互影响,现在的许志超不知道,这个陈姓男人对自己的影响是多么大,甚至一生。
写到这儿,我也觉得气氛沉重。下面我们亲爱的“火球”王一帆要出场了(渤海六君子之一,前面已登场亮相),这样气氛就不沉重了,如同现在的我回忆那时那地那感情。